狼皇 第279节

    浑浊的雨水让人看不清深沟的底部，但深沟的两侧和岸上两米宽的地面，能看出是用石块之类的东西填充过，又涂上了（其实是浇筑）和大坝相同的灰白色物质。
    呆若木鸡的雪精灵们，就这样站在岸边，淋着雨，呆呆地看了好几分钟。
    “这是……人工修的河？”戴娜中尉匪夷所思地，“等等，赛琳娜少尉对雪狼族的记录中，这些兽人修了条从自家部落直达海边的‘运河’，约十米宽，两米深，可供载重数千斤的船只行驶……他们跑到大地之河上游来，又修了一条‘运河’？！”
    其他的雪精灵都是轮值米里亚姆的战士，对于雪狼族火炎部的了解还没有仔细看过巡察部队记录的戴娜中尉多，谁也解答不了她的疑问。
    一名雪精灵战士抬头看了看大坝，又转头看向“深沟”远方，不由得出声道：“如果这是雪狼族修的河……那他们为什么不用这条河来排水呢？”
    这个问题确实很奇怪，他们一路行来，别说大地之河本身，就连支流的河水都漫到了岸上，将沿途淹得稀里哗啦。
    “会不会是，还没有来得及修好呢？”另一名雪精灵战士猜测道，“不管是那个巨人城墙一样的东西……”指了下大坝，“还是这条河沟，修起来都很不容易吧。雪狼族的人口和牛头人差不多，要把这条河沟挖到海边，没有十几年是完不成的。”
    这话听得连戴娜中尉都不由点头，冰雪王城前前后后盖了几百年，在诅咒之地修人工河比在萨马尔雪山上盖出王城简单得多，但也不是几年时间就能完成的。
    “太可惜了，诅咒之地没有给他们充足的时间。”戴娜中尉感慨地道。
    “是啊，但愿这次雪狼族能够保存下大部分的族人，还能继续将这条人工河沟修下去。”雪精灵战士们也道。
    雪精灵的上层对雪狼族并不是非常重视，只将雪狼族当做是“还不错的商品提供者”；但对于雪精灵的中下层来说，雪狼族无疑比牛头人还要让他们感觉亲切——每年冬天流向冰雪王城的酱料、粉条，尤其近两年来价格越来越实惠的糖类甜品点心小零食，是相当不错的单调生活调剂品。
    感慨了一番，这行雪精灵继续往西南方向赶路，这次不必戴娜中尉催促，所有人都尽力加快了速度。
    就算雪精灵一族是“精灵族里的毛子”，顶风冒雨地赶路对于他们也是不小的负担，三天后，这群精灵王御军中的精锐才进入了火炎部及“附庸种族”居住的西南地区。
    连续的大雨渐渐超出了大地的天然排水能力，即使流向西南地区的河道支流还没有露出獠牙，稍微低洼点儿的地方也全是积水；浑身湿透、精疲力尽的雪精灵们踩着泥水、顶着少见的晴天阳光步入一片有明显人工痕迹的区域时，远远地，便看见细小的身影排成长龙、正往连成片的小山坡上转移物资。
    “他们已经开始迁移……所以说，现在才让我们来通知雪狼族已经晚了啊！”性格比较火爆的戴娜中尉，再次忍不住腹诽。
    往高处转移物资的人群发现了靠近的雪精灵，其中一人迅速往他们这边跑来。
    每年冬季雪精灵都会来人购买物资，火炎部的大伙儿对雪精灵并不陌生，主动迎接他们的人赶到近处，发现这群雪精灵并不是经常来的那一批，这个雪狼人也毫不在乎，两眼冒光地：“你们好，雪狼族的朋友雪精灵，请帮帮忙，我们人手不够用！”
    戴娜&雪精灵战士们：“？？”
    第263章 水灾（三）
    戴娜等人还没反应过来, 这个雪狼人就热情就将他们带到正忙碌着转移物资的人群前，欢喜地朝大伙儿挥手：“大家不用担心搬不完了，我们草原人的朋友雪精灵也来帮忙辣~！”
    雪精灵们一听这话就觉得哪里不对，齐齐扭头看向这个雪狼人。
    这个满脸满身泥水污渍、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雪狼人，居然还好意思朝他们热情地笑。
    正忙着将物资从别处搬来堆在山脚下、又蚂蚁搬山般地往上搬的这群草原人以猫族为主, 大猫小猫都有，打眼看过去起码几大百上千人。
    雪狼人也有, 但并不多, 包括咋咋呼呼招呼他们的这个, 最多四、五人。
    “太好了，谢谢你们来帮忙。”一名有些年纪的雪豹正与几名大猫收拾搬运中不慎滚落的货物, 闻言感激地看过来。
    其他大猫也很高兴, 一张张疲惫万分的脸从各个地方看过来, 露出一排排干净的牙齿。
    戴娜&雪精灵战士们：“……”
    就……不能拒绝了是吗……
    此时, 那个无耻地扩大雪精灵朋友圈的雪狼人已经跑回一辆拆得只剩车头的拖拉机前，蹲下身抬起一边, 期待地看向雪精灵们。
    除了不要脸皮的暗精灵，其他精灵族还是要脸的, 没辙，雪精灵们只得默默解下背着的铠甲、行囊，上前帮忙……
    作为“精灵族中的战斗种族”, 常年在萨马尔雪山跑上跑下健步如飞的雪精灵力气、耐力那是真没得说，多了这个小队的加入，原本只靠几个雪狼人很难搬完的重物都在天黑前转移到了山坡高地。
    好容易将猫族农庄最重要的财产：农机全部搬上山, 重要的零件用防水油毡盖好、堆进临时搭的简易棚子里，雪狼人&雪精灵几乎瞬间全员躺平——戴娜等人顶风冒雨地赶了好几天的路，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的雪狼人们也不轻松。
    雨还在下，雨势倒是比白天小了很多。趴在冷冰冰的泥巴地上、雨水泥水混合满身，衣服全湿漉漉的贴着皮肉难受得不行，戴娜缓了口气便挣扎着爬坐起来，不顾形象地脱掉重了好几斤的短袖上衣，只留下绑着胸口的棉布条。
    别的雪精灵战士能脱的都脱了，虽然雪精灵更习惯低温环境，可穿着湿衣服淋雨吹冷风他们也受不了。
    雪狼人更奔放，不管男女都只剩一条小裤衩……
    累得脑壳发昏的戴娜喘息了半天才迟钝地想起来：他们明明是来通知雪狼族转移的，怎么变成来帮猫族做苦力的了？！
    这名雪精灵中尉嘴角一抽，神色不善地看向那个二话不说把他们拖来帮忙的雪狼人。
    但……没等戴娜中尉发难，便见一群小型猫族相互搀扶着、小心地抱着用油布盖好的提篮跑了上来。
    “大家辛苦了，吃点东西吧！”
    这些小型猫族有猞猁、有黑足猫、有猎豹，身上也都淋得稀里哗啦、拎着的篮子倒是保护得很好；一名只有戴娜腰部高的黑足猫在雪精灵这边蹲下，打开油布盖，双爪谨慎地捧出个带盖子的圆柱形陶罐，小心地递给戴娜。
    盖子边缘有隐约的热气往外冒，还有少许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戴娜暂时把火气压下，接过罐子，入手便感觉到温暖。
    揭开盖子，借着尚未黑尽的天光，隐约能看出……这是一小罐熬得非常香浓的大骨汤，油光光、奶白色的汤水，飘着切成条的肉丝和面片，还有些豆芽和小青菜叶。
    早就饿坏了的戴娜哪里有心情客气，三下五除二便把一罐起码两斤重的肉丝面片汤干掉，一滴汤汁、一条菜丝都没剩下。
    “再来点儿甜点，补充力气。”黑足猫拎的篮子里装着两种带盖子的小罐，见雪精灵们很给肉丝面片汤面子，欢喜地把较小的罐子拿出来分发。
    干重体力活儿，需要补充的除了水份盐分就是糖分，干重活儿的人有点心吃向来是火炎部的规矩，这个规矩也传到了猫族这边并且很好地保存下来……猫族不喜欢甜度过重的炼奶（部分猫族和人类一样有乳糖不耐），甜味适中的点心他们是很欢迎的。
    为雪精灵准备的甜点便是豆奶+羊奶煮的土豆淀粉、麦淀粉水果味西米露，上面还放了一勺子羊奶奶油。
    雪精灵性格彪悍，对甜点倒是真没有抵抗力，火炎部出产的酸甜口酱料、奶制品甜品除了卖给森林精灵就是卖给他们，一口奶味甜味十足的豆奶水果味西米露下去，戴娜心底被“愚弄”而产生的火气瞬间就平息了。
    这么忙的时候没多少功夫做点心，能分到点心的只有搬重物的雪狼人和雪精灵，大猫们都没份；这边雪精灵美滋滋吃点心，旁边吃完面片汤的大猫们只能看着他们眼馋。
    雪精灵们又是有些虚荣心被满足，又是有些不好意思……
    补充完营养，戴娜摸着暖起来的肚子，就感觉没啥必要去计较雪狼人的小心机了……
    此时，那个两句话就把雪精灵拖来当苦力使的雪狼人跳了起来，满脸泥水被雨冲得一道道的、头发丝儿全贴在头皮、额头上，看上去有些可笑，说的话却一点儿都不好笑：“咱们加把劲、趁现在有雪精灵帮忙争取一口气把粮食全搬完！”
    大猫们纷纷强打精神应是。
    只能当后勤、搬轻物的小猫们一边应好，一边满脸感激地看向雪精灵们。
    戴娜&雪精灵战士们：“……”
    不帮到底就没完了是吗……
    戴娜等人一头闯进来的，是猫族一号农庄。
    当初给猫族农庄选址时，考虑到大猫们体力不像雪狼人那么牲口，便给挑了块能在水利灌溉方面比较省力的低洼地，随便挖挖水渠都能把水引过来的这种；平时倒是占便宜，发大水时就倒了霉，支流还没泛滥开来，一号农庄就成了水泽。
    更糟心的是周围还没个近点儿的高地，所有人员、粮食物资，都必须全部搬出来、转移到距离农庄两公里外的山坡。
    部落里有力气的雪狼人抽出三千多修大运河去了，火炎部抢救农场、转移工厂都得动用丘陵新区的矮人地精，没奈何，大河只能发动二号、三号农庄的猫族，安排了三百大猫过来帮忙；先是在山上搭出大量简易的棚子，再将粮食物资抢救出来尽量往高处运。（二、三号农庄也有不同程度受灾情况，只是不像一号农庄这样首当其冲。）
    平时把自个儿倒腾得挺养眼的大河，“出山”不过五、六天便完全变了个样，狼狈的造型就算是面对面都很难看出雪狼族颜值上限的风采……至少气咻咻地被大河摁头帮忙的雪精灵们就看不出。
    用麻袋打包装好的粮食沾上雨水泥水后一袋子起码两三百斤重，这个重量对于大猫们都不算什么，雪精灵自然更不会抗不动；可要是抗着这等重量的粮食不停地上山下山、跑了起码几十个来回，那堆在山脚下的小山般的粮食袋还不见少，这绝逼是很让人崩溃的事。
    “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又一次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山脚下，打眼一看，居然还有人扛着袋子继续赶过来往等着搬的“粮山”上堆，戴娜整个人都在抖……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气的。
    “主要是红薯土豆，大豆和小麦之前搬完了。”累得脱了形的阿瑟族长已经站不起来了，手脚发软地坐在旁边大喘气，勉强打起精神回应戴娜。
    “你们猫族，到底种了多少田地？！”戴娜不好意思苛责一看就比较年长的雪豹，勉强控制着火气。
    “也就十几万亩吧。”阿瑟族长叹气。
    戴娜：“……”
    你们管这个叫也就？！
    “本来夏天收的这茬红薯土豆是要送去造粉厂的，还没有来得及送过去，水灾就来了……现在就算想送也不行了，造粉厂靠近沼泽地，也在受灾范围，自家搬迁机器都来不及……”阿瑟族长忧愁地，“要是丢在水里泡着，大伙儿上半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哎……”
    要知道一号农庄刚收编了八个从中部来的部落，正需要给他们看种田好处的时候来了这么一遭，阿瑟族长别提多糟心。
    戴娜听到造粉厂，这才想起来自家冰雪王城每年从火炎部采购的三十万斤粉条就是红薯土豆做的……
    雪精灵一族并没有看出某头恶魔幼崽暗搓搓搞别人主粮自给率的险恶用心，他们只是习惯了不在某项物资上依赖别族，从火炎部进口的粉条只作为换口味用的辅食，不会当成主食，并没像森林精灵那样几百万上千万地敞开了买。
    但怎么说粉条也是合乎雪精灵口味的，戴娜偶尔也会弄个几两粉丝（土豆粉）煮汤……口感爽滑劲道的粉丝戴娜是愿意买账的。
    “……好吧，看在草原人卖给我们的粉条确实很便宜的份上……”雪精灵中尉绝望地仰天长叹，认命地走上前，弯下腰，伸出双臂抱起一袋红薯、往肩膀上一甩。
    水灾来势凶猛，虽然冯·阿尔多尼和地精卢克很及时地发现大地之河上游水位危机，但这点儿时间还是太赶；尤其首当其冲的一号猫族农庄，从阿尔多尼送回消息到整个农庄变成水泽也只有四、五天的时间。
    这么紧急的情况下，还没来得及收割的牧草只能全部放弃，刚播下种的田地也完全顾不上，临时选定避难的几座山坡、搭建了避雨的棚子后，便迅速转移老幼成员、拆卸搬运最重要的农机和粮食。
    也是亏得一号猫族农庄在尝到种植的甜头后，各部落都把自家的牛羊按头数卖给了火炎部（自己养牛羊产肉不如跟火炎部买猪肉兔肉划算），不然还没法子搬得这么利落……
    阿尔多尼回部落预警后的第八天，也就是戴娜等人被大河当场抓了苦力、在猫族农庄帮忙搬运的第二天，流向西南地区的水流正式泛滥；卷着无数草叶断木、动物尸体、石块泥沙的洪水向大猫们辛辛苦苦开垦经营了三年的地头上席卷而来。
    连续搬了一天一夜家当的大猫们本来累得坐都坐不住，亲眼看见横扫一切的洪浪天灾眨眼间淹没山脚下的大地、眼睁睁看着熟悉的土地变成水面，一个个的睡意困倦全没了，打着激灵、抖着哆嗦，从脚底凉到脑壳顶。
    阿瑟族长呆呆地遥望农庄方向，隔这么远自然是看不见的农庄的，连原本能隐约看见的广袤田地这会儿都被浑浊的洪水覆盖，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又想起自己是农庄负责人、是猫族们的主心骨，抽了下鼻子强行忍住泪意。
    阿瑟族长能忍住，转移物资粮食期间罕有地没有偷懒、和其他人一样勤奋的晴天族长忍不住。
    这个面对萧云时都精明地计算着自家私利的、披着猫皮的老狐狸，亲眼看见自己经营了三年的农庄消失在洪水中，情绪失控，蹲下来抱头痛哭，哭得跟嚎叫一样。
    晴天族长哭得实在太难听……眼中有泪的大猫们默默看了他一眼，倒是忍住了哭声。
    雨还在下，且比昨天还大，但雨声根本刚不过呼号咆哮的洪浪声，自上游冲下来的洪峰瞬间盖过不远处的树林、摧毁合抱粗的树木，浪头拍打到山体上，高高卷起的浪花间隐约可见白花花的野兽尸骸。
    发觉脚下积水越来越多、且混杂了不少杂物后，完全成了个泥人的大河立即叫停试图返回农庄抢救个人财物的大猫、放弃剩下的几万斤红薯，把人全部叫到几座比较高的小山上蹲着；此刻，眼见阿云描述多次、自己在年纪比较小时也亲眼见过的洪水到来，站在半山腰上的大河脚一软、一屁墩坐到地上。
    “终于来了啊——”几天没合眼的大河呢喃了句，一股强烈的倦意和疲惫涌上来，头一低便没了意识。
    “大河？！”阿瑟族长吓了一跳，蹲下来伸手抱起大河的脑壳，发现她只是睡着了，顿时哭笑不得。
    确认阿尔多尼没有危言耸听后，大河这段时间来神经就没有放松过，更是亲身蹲在地势最低的一号猫族农庄主持全体转移，生怕动作不够快、不能在洪水来时保住宝贵的劳动力；如今，农庄中最重要的粮食物资抢出七、八成，洪水来前也确实地把人员都撤到了山上，大河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便松懈了下来了。
    雪精灵们也在同一座山上。
    从昨日闯进此处后一直被当做苦力毫不客气地使用到现在，困倦交加了还给催促着忙活，这帮雪精灵心底不是没有火气；可现在，站在这么近的地方感受着诅咒之地的天灾，包括中尉戴娜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
    雪精灵彪悍的性格由极寒之地的残酷寒风铸就，又有米里亚姆的逃逸魔物年年锻打，天生就有那么一骨子生死看谈的傲气；但极寒的风雪是一寸寸地吞噬人心，这呼啸而来的洪水却是瞬间毁灭万物，再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大胆近距离感受这顷刻间天翻地覆的天灾之威，心中也不可能不后怕。
    “这就是诅咒之地的考验吗……”戴娜中尉视线缓缓扫过不过短短半小时间便吞尽一切地表生命的无情泽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相较之下，五天前看到的湍急得让他们不敢直接渡河的大地之河上游，简直温和得像是个宽厚的老人。
    雨仍然在下，即使大水已经赢得这场地表战争的全面胜利，疯狂的雨水仍然像是不甘心一样，试图继续将人间淹没。
    天灾之下，无惧如雪精灵，也感受到了……必须对自然所保持的，敬畏。
    有人走动起来招呼大伙儿别发呆、赶紧找地儿休息恢复体力，也有人组织起还有力气的猫族，利用搬上山来的材料继续盖避雨的棚子、烹煮食物。
    大量抢救出来的物资和两千多号人蹲在几座山头上，诅咒之地的山不高也大不到哪儿去，自然颇为拥挤；这样的环境下再挑剔的人也只能随遇而安，困倦至极的雪精灵们顾不上自家抱团，被安排进休息的棚子后便跟大猫小猫们挤成一团，听着雨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