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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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永斗吃了一惊,陡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范毓宾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了范永斗。范永斗拨开范毓宾的双手,道:“爷爷身体好着呢。林纯鸿啊,林纯鸿,洞彻人心,实乃不世出的人杰!”
    范毓宾道:“孙儿也这么想。生意上的借债,无非讲究信用。林纯鸿将生意经用在治理地方上,确实让人佩服。第一次发行债券,数额不高,期限又短,所为的,无非就是建立老百姓对债券的信心。如果这次顺利兑现,下次再逐步提高额度,如此循环往复,这真是借债的不二良方啊!”
    范永斗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范毓宾不敢打扰范永斗的思路,盯着范永斗的脚,一句话也不说。
    良久,范永斗突然叹了口气,道:“宾儿,你想过没有,荆州第一次发行债券,数额只有一百五十万,期限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就已经到了年关,荆州拿什么去补一千多万的亏空?”
    “这……这是林纯鸿该头疼的问题,我们不用为他担心吧?”
    范永斗摇了摇头,道:“还有,林纯鸿为何在江南发行八十万,而在荆州境内只发行二十万呢?”
    范毓宾迟疑道:“莫非是江南富裕,林纯鸿充分考虑了江南的经济实力?”
    范永斗道:“背后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你想想,在荆州,除了一些矿山、炼钢和兵工作坊外,所有的工坊陆陆续续都卖掉了,收入主要源于税收,几乎相当于另外一个朝廷。在江南,林纯鸿虽然看起来热闹,但他所得的利润无不通过开设工坊、设立货栈和钱庄获得,与一般的商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林纯鸿真能沉得住气,一直在江南扮演一般商人的角色?”
    范毓宾倒吸一口凉气,问道:“爷爷的意思是,林纯鸿想把江南变得如荆州一般,直接控在手心里?”
    范永斗道:“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爷爷只是觉得,补亏空,应该与江南有莫大的关系,很可能还涉及江南的税收。不过,爷爷到底老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林纯鸿到底会采用什么办法!”
    范毓宾冥思苦想,也没什么头绪,最终,他安慰范永斗道:“也许这些事压根就是巧合,林纯鸿他自己很可能就没这么想。”
    范永斗苦笑道:“但愿如此吧。你刚才说,北边也有大事,到底是何事?”
    范毓宾道:“前段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大明将亡之类的。皇上听闻后,大怒,令东厂、锦衣卫四处搜捕造谣之人。满清鞑子在北直隶的暗桩损失不少,据说索尼气得差点吐血。”
    范永斗冷笑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亏索尼想得出来!”
    范毓宾皱眉道:“爷爷,孙儿觉得此事有点蹊跷。按说,皇太极是个明白人,怎么会出这等昏招呢?难道皇太极被皮岛和济州岛气昏了头?”
    “济州岛又是怎么回事?遥居海外,与鞑子有什么关系?”
    范毓宾道:“济州岛被林纯鸿强行攻占后,朝鲜国王李倧万分不甘心,又不敢派战舰招惹周林佬,只好向鞑子求助。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朝鲜业已向鞑子纳贡称臣。”
    说着说着,范毓宾忽然笑了起来,接着说道:“皇太极接到朝鲜求助的请求后,想出兵,找不到下手处,不想出兵,又丢了颜面,气恨交加之下,把朝鲜在盛京的质子唤来大骂一顿,以出心头的恶气。”
    范永斗哈哈大笑,笑得极为畅快:“鞑子就是鞑子,果然野蛮得有趣。”
    范毓宾道:“皇太极正在为济州岛闹心时,又得知偏远处的生女真遇袭,被神出鬼没的荆州军掳掠上千人口。如此三番五次之下,皇太极算是把林纯鸿恨到了骨子里!”
    范永斗问道:“皇太极就忍下了这口气?难道没有后续动作?”
    范毓宾将嘴凑近范永斗耳边,悄悄道:“孙儿以为,皇太极下令散布谣言,又似乎对林纯鸿的袭扰束手无策,所有这一切,无非是障眼术,皇太极近期,一定会有大动作。皇太极很可能会……”
    范毓宾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就连范永斗也只是勉强听清。
    待范毓宾说完,范永斗一下子变了脸色,坐在了躺椅之上……
    第四百八十四章 唤醒
    盛京筑城的历史,可追溯至西汉,当时被称为候城。到了唐朝时,改名为沈州,元代时,因沈州位于沈水(浑河)之北,称为沈阳路。到了明代,沈阳路改称为沈阳中卫。后来,努尔哈赤将都城从辽阳迁至沈阳,皇太极又于崇祯七年,将沈阳改称为盛京,至今已有三年多时间。汉人们仍然执着地将盛京称为沈阳。
    努尔哈赤攻占沈阳之前,沈阳城并不大,城中仅有两条十字形大街,分别连接四个城门。后来,明军与女真人在沈阳爆发大战,除了北门外,其余城门均被毁。之后,皇太极继位后,开始着手对沈阳进行扩建,将城墙加厚、加高、加固;将明朝的四门改为八门,八旗军各守一门,城市通道由明时的十字街变为井字街,井字的正中央,便是满清鞑子的皇宫。
    至此,沈阳城虽远不能与京师、南京和荆州相比,但总算有了点都城的气势。
    沈阳东北角,有一家毫不起眼的酒楼,挑着一面旗,旗上大书三个字:闻香楼。这家酒楼规模虽小,来头可不小,据掌柜所言,大明第一任辽东指挥使闵建曾在此饮过酒。
    每日,酒楼总能聚集一批呼酒买醉之人,多以汉人为主。旋即,什么唱小曲的,拉二胡的,接踵而来,非常热闹。下酒,总免不了花生米、肉类等食物,一帮酒鬼喝醉后,就会在这里大呼小叫:“小二,来一碟花生米……”
    “小二,来半斤熟牛肉……”
    酒保总是拉长了声调:“好……咧……半斤熟牛肉……”
    当然,能吃得起半斤熟牛肉的,经济状况一定不错,没准是一名经常上战场的勇士。不过,即便能吃得起熟牛肉的汉人,地位也不见得有多高,无非就是跟随主子立了一些战功,劫掠了一些战利品而已。
    酒楼内,总是吵吵嚷嚷的,行令声、小曲声、喝骂声、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算不上什么清静的好去处。这日,酒楼正喧闹着,一精壮汉子身着翻毛裘衣,从门口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随着这名汉子的进门,酒馆突然安静下来,众酒客偷偷地看了汉子一眼,又装着没看见,自顾自地喝酒。
    只见这名汉子神色冷漠,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酒馆的东北角。酒保早被惊动,三两步跑到汉子身后,点头哈腰地搭讪道:“鲁爷,早留好了座位,您老请坐。”
    说完,拿出一条抹布,将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汉子走到桌前,也不坐下,鹰隼似的双眼瞅了酒保一眼,冷冷道:“今日有新鲜獾子腿么?”
    酒保被汉子阴冷的目光盯得浑身一哆嗦,苦着脸道:“鲁爷,只有昨日送到酒楼的,您老看看……”
    汉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挥手打断酒保的话,道:“昨日的就算了,待有了新鲜的再说!先来一壶酒,切一盘熟牛肉!”
    酒保如同解脱了一般,拉长嗓子,吆喝道:“好咧……一壶酒……一盘熟牛肉……”
    随着这名汉子的到来,正在吃酒的酒客们收敛了许多,不是喝着闷酒,就是小声地窃窃私语,仿佛稍微大点声,就会惹怒这名汉子一般。
    酒楼的西北角,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不屑道:“狗奴才!仗着主子的势,拽什么拽!”
    中年人对面,坐着一名孔武有力的青年人,显然从未见过那名冷傲的汉子,一边不停地观望,一边低声问道:“文先生,这人是谁?好大的派头!”
    书生满脸怨恨,凑近青年人,恨恨道:“还能是谁?正白旗的包衣鲁少飞!天聪五年被掳掠至盛京,跟主子一样,残忍好杀。六年时,开原汉人暴乱,随主子征战,勇猛异常,一双手上沾满了汉人的血,后被升为佐领。升为佐领后,又随睿亲王征战蒙古,立了不少功勋。因通文墨,被皇上看中,招入了内秘书院担任文秘侍从。这家伙性格急躁,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对汉人尤其残忍,曾于闹市手刃汉人,也无人追究。一般人,都不敢靠近他的。”
    青年人越听越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名汉子几眼,道:“看起来粗鄙,没想到倒是一名文秘侍从!这蛮夷……”
    “嘘……”书生马上打断青年的人话,斥道:“人多口杂,可不要胡言乱语!”
    青年人也意识到不妥,脸色涨得通红,问道:“既然他深得皇上信任,为何跑到这里来喝酒?”
    书生冷冷道:“据说,这家伙从天聪五年开始,就对这家酒楼情有独钟,而且好新鲜獾子腿,五六年来,只要有空,就从未间断过……”
    青年人听得只咂嘴,嘀咕道:“还真是一个怪胎……”
    正说着,忽然从店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掌柜的,我这里有刚打的两只獾子,这里可要?”
    说到獾子,獾子就到,酒楼里的人无不抬起头来,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名二十五六岁的汉子,一身猎户打扮,肩上背着两只肥肥的獾子,用绳子绑着,一前一后各一只,在肩上兀自晃荡不休。
    这名汉子面相普通,说不上精瘦,还是强壮,总之,扔在人堆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这名汉子显然没有料到,所有的人会盯着他,拘谨地说道:“新鲜的獾子,要是没有人要,我去找下一家……”
    酒保放下手头的酒壶,一个箭步从酒客间冲了出来,喜道:“哪能不要?正缺新鲜的野味呢!”
    “掌柜的,掌柜的,有新鲜的獾子了……”
    酒保头也不转,一边喊叫着,一边就要解獾子上绑着的绳子。
    手刚刚碰到绳子,突然从东北角传来一声厉喝:“慢着,让我看看獾子是不是新鲜的!”
    酒保吓得手一哆嗦,马上垂下了手,就像獾子身上有毒药一般。
    且见鲁少飞虎步龙行,走到猎户身边,如同铁塔一般,挡住了所有人看向猎户的视线,更是将酒保挤在了一边。鲁少飞一双眼睛紧盯着绳子上的绳结,这绳结打得非常奇怪,倒像码头上缆柱上的绳结。
    鲁少飞伸出右手在两只獾子身上摸了摸,问道:“什么时候打的?”
    猎户眼睛里闪出一丝光芒,旋即低着头,看着獾子说道:“两个时辰前。”
    鲁少飞又用手捏了捏獾子的伤口,道:“两个时辰前?不像不像,我看倒像五个时辰前打的!”
    猎户道:“爷说笑了,我从娘肚子钻出来,至今已有二十七年七个月,何曾说过一句谎话!”
    鲁少飞的双手不停地抚摸着獾子,居然有点颤抖。良久,方才说道:“好吧,我信了你!这两只獾子我要了,一只八十文,如何?”
    猎户一听,大喜,连声叫道:“就依爷的。”
    说完,连忙将獾子从背上解下来,用颤抖着的双手递在了鲁少飞的手上。鲁少飞接过獾子,随手往酒保怀里一扔,冷声道:“烤一个,另一个处理一下,我带回去!”
    酒保屁都不敢放一个,立即往厨房跑去。
    鲁少飞一面从怀里掏铜钱,一面问道:“你,打的獾子不错!怎么称呼?”
    猎户道:“贱名黄小冬。”
    鲁少飞哦了一声,将一钱袋子递给黄小冬,道:“差不多一百六十文,袋子你拿去吧。以后打到了獾子,就直接送到我家!”
    说完,鲁少飞不再理会黄小冬,重新回到座位上,自酌自饮,还是那副人畜勿近的表情。待到獾子腿烤好,他大快朵颐一番,扬长而去……
    且说黄小冬接过鲁少飞的钱袋子后,千恩万谢,离开了酒楼。离开酒楼后,他又在沈阳城中闲逛了将近半个时辰。而后,他找到了一家酒摊,买了两碗酒,站立着喝掉,又掉头至市集中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方才从大南门出城,望城郊而去。
    一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天色擦黑,方才抵达一处庄子,钻进了他的狗窝之中。
    刚一进门,黄小冬立即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掏出火石,点燃了油灯。
    直到现在,黄小冬方才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了鲁少飞送他的钱袋子,解开袋子口上的细绳,往里一望,发现里面约莫有一钱多碎银子,还有十多枚铜钱。
    黄小冬将铜钱一一掏了出来,摆在了小矮桌上,就着微弱的光亮,一枚枚地仔细观看。
    一连看了五枚,直到看到第六枚时,方才在背面找到了一只微不可查的老鹰。这只老鹰尖牙利爪,雕琢得栩栩如生。
    黄小冬紧紧地捏住这枚铜钱,将铜钱放在了胸口,脸上现出了潮红。
    就这样紧捏着,一直过了盏茶功夫,黄小冬方才将铜钱放在了贴身之处。然后,他从炕底掏摸出一个罐子,又摸出一张纸。
    黄小冬皱着眉,思索良久,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内容。最终,他提起毛笔,沾了沾罐子里的水,挥笔写了一连串数字。
    纸上,除了隐约可见的水渍外,什么也看不清。待黄小冬将纸张放在油灯边烤了片刻,终于连水渍都消失不见,就如一张白纸一般……
    别人不知道这一连串数字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这张纸传到了荆州,高龙肯定明了,这张纸上写着:“铁鹰已唤醒!”
    第四百八十五章 军情
    华灯初上,鲁家的二进院落内,鲁少飞直愣愣地盯着獾子腿上的绳结,茶饭不思。
    “丁晏啊,丁晏,都快忘记自己叫丁晏了!”鲁少飞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默思道。
    丁晏是鲁少飞的原名,崇祯二年时,由北直隶通州流落至枝江,被林纯鸿一眼相中,拉入了伐木大军之中。后因沉稳、谨慎,又通文墨,被林纯鸿选中,训练为暗桩。崇祯四年,他只身返回通州,被女真鞑子掳掠至沈阳,成了正白旗下的一名包衣。
    成为包衣后,鲁少飞仗着自己武艺精熟,迅速得到了主子的赏识。他也没有让主子失望,杀起汉人来毫不手软,比满清鞑子还要凶残。正是因为这点,他一介包衣之身份,居然升为了佐领,率领一个甲录四处征战,手里沾满了汉人、蒙古人和朝鲜人的鲜血。
    鲁少飞本性是个善良的人,对鞑子祸害通州痛恨万分。但为了隐瞒身份,为了在女真人处获得更高的地位,他向汉人举起了屠刀。
    女真人因为他是汉人,平日绝少与他往来,汉人们痛恨他杀害同胞,对他避之不及。因此,在辽东,鲁少飞是极度孤独、极度寂寞的。他一度暗自揣摩,另外两名被派到辽东的暗桩到底是谁,他们又是什么心情?
    不过,这是暗桩纪律所绝对不允许的,除非他们三人不想再活命。
    不过,正是这份孤独和寂寞,很好地隐藏了他的身份,并得到了皇太极的赏识,纳入了内秘书院担任文秘侍从,有机会接触到机密之事。
    作为暗桩,鲁少飞无疑是成功的,但是,谁又能知道,他举起屠刀,将有血性的汉人砍翻在地时,他的内心受着何等的煎熬。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什么流落至荆州、什么伐木、什么暗桩训练,都只是做了一场梦。也许,他一直就呆在通州,只到被鞑子掳掠至辽东。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直保留下来。只要有空闲,他就到闻香酒楼喝酒,不厌其烦地要一只新鲜的獾子腿。这些年来,被他吃掉的獾子腿,不下千只,以至于,整个盛京城的人都知道,正白旗有个包衣喜食獾子腿。
    但是,又有谁知道,他每日嚼着獾子肉,就是想在盛京城上悬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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