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风雨欲来

    玄罗宫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喜烛摇曳，然而这满目的嫣红并无丝毫喜庆氛围，只如鲜血一般刺眼，外面天空阴沉，铅云在酝酿一场暴雨，不知是到了雨季还是预示着一场风波将至。
    奴仆婢女们神色呆滞，眼神空洞，比那灰色的阴云还要沉暗，偶尔彼此对视一眼交换一下心绪，却都看到彼此心中的不满和惊惧。
    樱兰家主刚死不久，尸骨恐怕还未腐烂，司徒氏就急不可耐地将二小姐嫁给青云剑派的人，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司徒樱兰对沧帝城的下等奴仆既不仁慈也不严厉，但她对身边的侍女们却是相当不错，既不失主仆尊卑之别，又能让这些生死都在这座浮岛上的女人们感受到她作为一个女人应该会有的柔和。
    但一日为奴，终身为俾，这些奴仆婢女们早就学会将嘴里的话嚼碎了咽下腹中，她们只是默默做事，甚至没有看见站在玄罗宫中满眼含蓄笑意的男子。
    古霜凛站在玄罗宫中间仰头看着这座偌大宫殿，这座古老的建筑可以追溯到万年前司徒镜空的时代，这座充满上古风格的宫殿承载着司徒氏的荣耀和久远的历史积淀。
    宫殿并不华丽，也不恢弘，那些古老而朴实的石柱和穹顶甚至看上去有些斑驳，但那些镂刻在墙上的一座座司徒氏先贤强者们的雕像却在无声诉说着发生在这里的见证了修行界历史的一幕幕，他们好像隔着无尽岁月看着他们的后人。
    然而在今天这些栩栩如生的雕像看到的，只是一双充满喜悦和感慨，带着一抹自得与快意的眼睛。
    古霜凛自从来到沧帝城后一直心情不错，尤其是今天，当东方初阳刚刚露出一抹羞涩的脸时，他便早早起床来到玄罗宫，巡视将要举行他和司徒月婵婚典的地方，就像狮子巡视自己的领地，事实上他昨晚一整晚也没睡。
    相思之苦最是难捱，更别说长达十几年之久，这十多年古霜凛心中除了对复仇的渴望和对修为的狂热之外，心里装着的全是司徒月婵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连她生气皱眉骂人杀人时的样子，都让古霜凛觉得痴迷不已。
    自从当年在影城灰刃坊第一眼看见那个一身黑衣，腰束红绸，眼睛上蒙着黑布，却愈发显得欺霜胜雪骄傲如凰的女子，他便从心底爱上了她。
    古霜凛并不是一个心性坚毅禁绝欲望之人，在遇见司徒月婵之前他有过女人无数，作为青云剑派门主之子，气度不凡，修为精深，青云剑派上下芳心暗许的师姐师妹，女师叔师伯不知多少。
    然而自从看见司徒月婵，他遣散所有婢女侍妾，甚至将亲手杀死最喜欢他最黏他的无辜女子，以这种形式向司徒月婵明志。
    正道的人看不起司徒月婵，认为她是一个和邪道魔头狼狈为奸的妖女，但古霜凛不在乎，司徒氏的族人恼怒司徒月婵，认为她是一个败坏了司徒氏名声，和一个卑贱恶毒的小贼淫奔的下贱娼妇，古霜凛也不在乎，青云剑派的人心中暗恨司徒月婵，因为她是柳知返的女人，而柳知返杀死了他的哥哥古青衿，更杀了青云剑派高手无数，古霜凛依然不在乎。
    他喜欢的只是司徒月婵罢了。
    就算是妖女又能怎样，就算是娼妇又能怎样，就算是仇人的女人又能怎样，难道那些正道的侠女仙子就真的冰清玉洁吗？难道司徒氏那些贵人小姐就真的清高优雅吗？
    古霜凛也不在乎司徒月婵和柳知返曾经的关系，就算他们两个你情我愿如胶似漆又能如何，现在还不是穿着嫁衣盖子盖头坐在床头等着要嫁我。
    他知道瓜果成熟时采摘并非最快乐之事，最愉悦莫过于采摘之前掀开叶子查看那些粘着泥土的甜瓜，亲手抹去挂在上面的白霜。
    所以古霜凛很享受成婚之前的这一刻，他想着司徒月婵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想着她那苗条高挑的身姿，那扶风摆柳般的腰肢，还有她那双笔直如剑锋一般带着峥嵘之气的眉毛----
    “月婵，你终究是我的人-----”
    轰隆----一声远播的沉雷骤然响起，沧帝城上的雷声远比下方要响的多，乍一响起仿佛一声战鼓在耳边突兀地擂鸣。
    雷声惊醒古霜凛，他皱了皱眉，但沧帝城的人却早就习惯了这座九天之上浮空大城的特殊之处，没人觉得这雷声有多突兀。
    古霜凛眯着眼睛看着往来忙碌的侍女们，那些美貌的侍女摇摆着纤细的腰肢，好像云霞山上随风摆动的柳树，他笑了笑，“柳知返呀柳知返，月婵嫁我，你能不来？只要你来，你能活着回去？”
    古霜凛拦住一个侍女，那侍女手中托着托盘，上面是精美的佳肴美酒，他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和颜悦色说道，“将这些送去小姐房间，她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虽然知道没有用，但你还是要劝劝她，大不了让她打你几掌暂时出出气。”
    “是，公子！”
    “公子？”
    那侍女低下头又说了一句，“是，姑爷！”
    古霜凛这才笑眯眯地放开她。
    四圣崖前，司徒靖与和司徒氏数位族中长辈围坐在一起，司徒大药沉着脸说道，“青云剑派的人太过分了！古苍天那老匹夫将这里当成了云霞山，哼，去了幻灭洞窟又来了四圣崖，四圣崖倒还算了，那幻灭洞窟可算是我们司徒氏历代先祖的坟墓！”
    司徒乙木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一忍吧，此一时彼一时也！小心被古苍天听见，那老家伙的九嶷剑可不是好对付的。”
    “仗着九嶷剑之利逞威风，算什么本事！”一名司徒氏女族人撇嘴不屑道。
    这时司徒烨城皱了皱，沉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古苍天虽然无礼，但总不会灭绝司徒氏，倾倒沧帝城，现在除了青云剑派的九嶷剑，还有谁能挡得住帝释伞，难不成你们还真信辰元子那行将就木的老家伙？真要去找小魔头柳知返帮忙？”
    他冷笑了一声，“我们囚禁了司徒雨施，又强迫司徒月婵嫁给古霜凛，这对柳知返而言可不是能够皱皱眉就算了的事情！”
    司徒靖与也点头说道，“现在的确不是和青云剑派翻脸的时候，我司徒氏横遭大难，族中强者接连凋零，眼下正是非常之时，无奈也只好行非常之事，给我们二十年时间，不愁没有复兴之时，等司徒氏新一代成长起来，再和青云剑派算总账，如今还是做好万全准备，将柳知返和罗刹峰妖人一举歼灭在沧帝城。”
    他脸色阴沉，“我们和柳知返势同水火，不将他杀了，他早晚会找我们报仇！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才是眼前最急迫之事！”
    其他司徒氏族人都跟着点头，“此言不假，罗刹峰之人皆是睚眦必报，以直报怨之人，那柳无道和孽子司徒暮影更是魔头中的魔头，如今樱兰家主身死，沧帝城实力被帝释伞耗去十之七八，那孽子知道恐怕会找上门来，现在正好利用青云剑派的力量一绝永患！”
    一声雷声，司徒靖与仰头看了看天空，没有捉到那道一闪而逝的雷蛇，“风雨欲来吗！”
    “就算是风雨欲来，也将是罗刹峰妖人的凄风苦雨，你又何必在意！”司徒烨城沉声道。
    沧帝城下陈家集，柳知返坐着听那个‘太上无量观’女弟子的陈述，她说道，“现在天下修行界都传遍了，司徒氏要嫁女儿给青云剑派的古霜凛，各大门派都收到了请帖，我们太上无量观作为近年来新近崛起的宗门，自然也在邀请之列，不过有传闻说，司徒氏此举乃是一箭三雕之计！”
    说着她看了看柳知返，柳知返依然那副样子，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什么一箭三雕？”
    “沧帝城被帝释王伞攻打，家主司徒樱兰被杀，沧帝城的高手更是被灭了大半，我虽然没亲眼看见那场战斗，但想来应该是极为激烈的混世大战----”
    柳知返这时冷笑了一声，“什么混世大战，帝释伞杀沧帝城那些废物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说是什么高手大能，那也得分对谁而言！”
    女弟子心里有些不忿，心想这死鱼眼口气也太大了点儿，帝释伞无可匹敌的确不假，她是守御圣器与天地同生，但你跟着不屑个什么劲儿？
    “你接着说！”
    “哼---司徒氏怕帝释伞再来，所以想利用青云剑派的九嶷剑帮他们击退帝释伞，这是第一只雕！”
    “司徒氏虽然暂时虚弱，但毕竟是屁股坐在天下第一修行家族的宝座上近万年岁月，其底蕴还是青云剑派所不能比，司徒氏和青云剑派两家联姻，各取所需，这是第二只雕。”
    “第三只雕，便是那邪道魔头，血刀修罗柳武道，这小淫贼小魔头觊觎司徒氏二小姐美色久矣，司徒氏小姐被他花言巧语所骗，受了他的迷惑----”
    “咳咳！”白胖子咳了一声，狠狠瞪了师妹一眼。
    女弟子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只当他喝茶水呛到，继续说道，“现在她要嫁给青云剑派的古霜凛，柳无道能坐得住吗？他一定会带着罗刹峰的邪魔们来沧帝城带走司徒家二小姐，到时候青云剑派和司徒氏联手，一举将罗刹峰这个修行界的毒瘤拔去。”
    说罢女弟子却撇了撇嘴，“司徒氏也是传承万年的大家族了，竟然利用嫁女人来攫取利益，诱杀柳无道，这等手段虽然可以理解，但我心中是不屑的！起码用这等阴谋诡计来诱杀柳无道，的确有失身份，真想杀那魔头，直接找上去杀了不就行了？就算不敌也算是殉道而死，这般鬼鬼祟祟算什么-----”
    柳知返却冷笑道，“司徒氏这么做倒是符合他们的一贯传统，当年司徒镜空利用嫁妹妹平定了九嶷嗣者之乱，之后又利用紫尧对司徒天舞的眷恋将他杀死，这一套他们熟练的很----”
    “-----”太上无量观的三个弟子不明所以地看着柳知返。
    柳知返心想原来司徒氏和青云剑派以为自己会带领罗刹峰的人去攻打沧帝城，浮空岛内现在怕是已经布满了天罗地网，既然如此，自己看来还是暗中潜入，然后伺机出手比较稳妥。
    他倒不是惧怕这些，而是担心司徒月婵在别人手里会受到伤害。
    只是司徒氏的人认得自己这张脸，如何才能潜入沧帝城去？
    正在沉吟之间，突然天空响起一声阴雷，在铅色的阴云传了很远才平息，一阵风吹过，卷起了路边的尘土。
    茶铺老板紧忙将茶水盖住，女弟子喃喃道，“要下雨了，得找个住处今晚避雨！”
    柳知返抬头往天上看去，只见从远方闪过数道光芒，在阴云中一闪而过，向着沧帝城疾驰而去。
    柳知返眼睛眯了起来，他身上一股黑火熊熊燃烧，黑火托着他拔地而起，呼啸一声直奔着那几道光芒追了过去，仿佛一颗逆天而上的流星，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见他突然离去，太上无量观的三人也是松了口气，他在这里总觉得阴沉沉的，让人背后发凉，白胖子少有的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师妹，说道，“师妹，你真是太莽撞了，在他面前说他的坏话岂不是找死吗？”
    “我说谁坏话了？”她不满地说道，“之前你对我挤眉弄眼的要干什么？”
    胖子皱眉说道，“刚刚那人就是罗刹峰的血刀修罗柳无道！你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还不知道吗？不认得他的脸，至少认得那柄魔刀饕餮吧。”
    女弟子张大了嘴，“他就是柳无道？柳知返？”她这么一想，心里却泛起一抹奇怪的味道，“也没觉得他像他们说的那么丑陋不堪，恶毒下作呀！虽然抢了我的钱的确让人气恼！----”
    瘦猴嘿嘿笑道，“怎么着，你还真看上那个一双死鱼眼一脸呆相的血刀修罗啦？”
    女弟子挑眉看了看他，“起码他敢为了司徒月婵孤身一人去创沧帝城，你敢吗？”
    “不敢！再说我也没‘司徒月婵’可救呀！难不成师父他老人家陷在沧帝城了，要我去舍身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