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 妖圣两相求

    在柳知返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他父母还在的时候。
    有一天他和同村的孩子一起跟着父亲读三字经，除了他很认真地听讲外，其余的孩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去柳先生家西边的池塘里捉黄鱼，柳惠臣兴致来了便问这些孩子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年岁。
    同村小栓说他娘管他叫‘狗都嫌’的年纪，七岁八岁狗都嫌，大壮说他爹经常打猎回来，喝了半斤烧酒就骂他是个吃鼻涕的臭小子！那么由此观之，想必是‘吃鼻涕’的年纪了。
    柳惠臣摇头笑道，“你们现在，书上说叫‘垂髫’年纪，再大一点儿就叫‘总角’！”
    “总角？”小栓两根手指按在头顶上，“像我家那头老黄牛一样的角吗？”
    小铃掩口笑道，“你真是头傻牛！总角总角，就是‘总发生口角’，你没看虎子和大壮总是打架吗？总是有口角！”
    柳惠臣忍俊不禁，柳知返问道，“爹，那总角之后呢？”
    柳惠臣对自己孩子的求知欲非常欣慰，他点头道，“之后是豆蔻，束发，弱冠，而立，不惑，知命，花甲，古稀，中寿，耄耋，等人到了一百岁呀，就叫前颐！”
    他请抚着柳知返的脑袋轻笑道，“我们人活到古稀之年，已经是养生有道了，能活到耄耋之年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爹，那前颐之后呢？活了一百五十岁，两百岁的叫什么？”柳知返又问道。
    “呃----这---这书上没说！”柳惠臣尴尬道。
    这时一只趴在桌子上被树上的蝉叫的昏昏欲睡的虎子忽然说道，“那叫‘人精’呗！”
    那天虎子被柳惠臣打了手板，肿着手回家还不敢和爹娘说。
    柳知返已经记不清当时小伙伴们的样子了，只是偶尔想起这件事，也不免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他看着辰元子沉睡的脸，他的白胡子因为打鼾而颤悠着，满是褶皱的老眼皮微微抖动，如果按照虎子的说话，辰元子也算是活到了‘人精’的岁数了。
    从五六年前柳知返还在罗刹峰时，辰元子就念叨着自己大限已到，恐怕很快就要去见药王老祖了，只是好几年过去他没死，那些原本看上去活蹦乱跳的强者大能却是死了不少。
    也许上天觉得这老家伙死不死无关紧要，除了让几个徒弟伤心一阵子外并不会对天下有什么大的影响，反而那些不该死的死了，他这个老棺材板子却缕缕从一场场惊变之中活了过来。
    柳知返给辰元子盖上衣服，拿出一颗红白相间的丹药递给枳花，说道，“等他醒了以后，将这颗药化成水喂他喝下去，他要是问的话，你就说是我炼制止痰通气的药！”
    “这时什么药呀----”
    “能让他多活几天的药！”
    柳知返转身离开小院，飞觞就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说道，“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飞觞撇撇嘴，目光复杂地看着柳知返说道，“你给枳花的不是丹药吧！那上面有血的味道！是你的心脉之血！你将自己的生机炼成丹药就不怕自己折寿吗？”
    “我的命硬得很。”
    “你要去哪儿？”
    “蜉蝣山！”柳知返远远地应道。
    蜉蝣山紫川遗骸腹腔之中，穆兰蛮蛟坐在妖池边，脚探进潭水中搅起一圈圈儿涟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头哼哼冷笑了一声，“我在这里的时候，还敢进入这里的除了你之外也没谁了！找我有什么事儿，要和穆兰蛮蛟叙旧的话就算了，我更想以紫川的身份和紫尧叙叙旧！”
    柳知返摇摇头，“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和一个与天地同生的古老存在实在没有可以聊的话题！你又不肯承认自己是穆兰蛮蛟，真觉得无聊的话，你何不出去找帝释伞，她是和你同等级的存在！”
    穆兰蛮蛟撇撇嘴，“我和帝释向来不和！那是个偏执别扭的家伙，别看她看上去就是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哼哼，她若是认真起来，比谁都可怕，守御圣器之中就算是天地肃杀之气所化的九嶷剑，也得惧怕她三分！”
    “我一直想不通，帝释伞到底要做什么，若说当初她刚刚破开封印，为了恢复元气所以才抢走西极洲地脉倒也罢了，她为何要执着于收集守御圣器的碎片？”
    穆兰蛮蛟耸耸肩，“我说了，帝释是一个偏执到了极点，自以为是到了极点的家伙，她收集守御圣器碎片的目的，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复活我们曾经的主人，九彩仙姬！”
    “这太骇人听闻了！”
    “骇人听闻吗？你肯为了你身后棺材里的女人不惜一切，即使知道让死者复生有违天道，机会渺茫却依然锲而不舍！难道帝释就不能为了复活九彩仙姬，不惜将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从这一点儿来看，你和她倒是挺像！”穆兰蛮蛟眼睛微微眯着，“真正的乱世就要来了，届时天下间所有的生灵都不能置身事外！天道有轮回，天地亦有劫难！当初仙魔一场大战，几乎将整个世界撕成了碎片，生灵灭绝无数，古魔败退后，新的生灵降生天地间，这才有了天地间生命的第二次繁荣，如今恐怕又一场天地大劫要来了！不知这一次劫难后有多少生灵能够幸存！”
    “那么你呢？你将要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穆兰蛮蛟撇了撇嘴，“我？我只是个看戏的，吃瓜的！反正天地劫难也好，众生大劫也罢，我们守御圣器天地所生，只要天地不灭，我们就不会真正灭亡！到时候站在哪一边，那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她看着柳知返笑道，“倒是你，柳知返，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清楚，你可不仅仅是一个人类那么简单，我在你身上嗅到了一股让我厌憎的古老的邪恶味道！古魔？你是古魔的后裔吗？”
    柳知返没有回答，穆兰蛮蛟追问道，“古魔早就在仙魔大战中彻底溃败，魔祖被九彩仙姬用九嶷剑所杀，魂魄都碎成了无数碎片，就算古魔一族再强大再有谋略，也绝不可能计划出让无数万年后有一个拥有古魔残魂的人类出现！你的出现和古魔一族没有半点儿关系！”
    她抿嘴一笑说道，“我倒是觉得，你的出现怕是天意！不过这就怪了，天地所不容的古魔族，竟然在天意授命出现了一个久远的后裔！柳知返，你有没有想过你存在的意义？”
    柳知返转头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要的只是和月婵在一起而已！”
    “这恐怕由不得你，大浪狂潮中一条游鱼只能随波逐流，就算再顽强在大海之势下也不过徒劳罢了，你能说司徒月婵的死就不是天意吗？”
    “我不和你讨论玄学！”柳知返一句话结束了和穆兰蛮蛟的谈话。
    他走到山腹中间那具已经石化的尸骸面前，近万年岁月荏苒，她早已失去了本来面目，此时立在柳知返面前的，是一具斑驳枯朽的干尸化石，那张曾经惊艳了天下，让生死炉之灵紫尧痴迷的脸也如一块斑驳的石头般坑坑洼洼，灰尘和蛛网覆盖在她的眼窝里。
    柳知返仰头看了看司徒天舞的干尸，转头问道，“当年你和她那一战，定然很惨烈吧！”
    “你是说我和司徒天舞同归于尽那一战吗？”穆兰蛮蛟耸耸肩，“没你想象的那种天地变色，山崩地裂，那一战我们两个就像街上两个泼妇互相扯着头发，撕着衣服，互相咒骂互相手抓嘴咬，要是司徒氏那些人看见他们的大小姐司徒天舞像一个泼妇般打架摔跤，怕是要笑掉大牙晚上睡不着觉了！”
    “她打穿了我的身体，钻进我肚子里想要取走我的妖源去复活紫尧，我想要将她杀死在我的腹中，如你所见，我内脏上长出的触手最终将她勒死在妖池边上，而我也耗尽了力气陷入永恒的沉寂，最终她的尸体留在了我的腹中，而我在死前命令妖狐慕白和熊罴精他们几个守着我的躯骸，直到将来某天，该我重生时我自会重生！”
    柳知返沉吟了片刻，想象着当年那一战是何等状况，但从司徒天舞干尸的动作和她身上缠着的那些触手化石来看，那一场战斗恐怕更像是挣扎角力，最终双方都耗尽了力气一起倒下。
    他喉咙动了几下，眼神也凝重了起来！他缓缓伸出手，试探着，犹豫着，像是火焰前的飞蛾，既向往着那火焰中的温暖与光明，又惧怕被炽热焚成灰烬！
    柳知返没忘记他回蜉蝣山的目的，他重新回到妖族圣山，是为了用司徒天舞留下的一抹残魂补全司徒月婵的魂魄。
    当初元淳罡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柳知返碰触到司徒天舞的躯骸，受到转世之体司徒月婵的感应，司徒天舞的残魂自会转移到她身上，补全她的魂魄！
    柳知返不知道当司徒天舞的残魂进入司徒月婵的魂魄之后，她会不会占据司徒月婵的意识，就像眼前这个妖圣紫川一般，吞噬了穆兰蛮蛟的自我意识，占据了她的身体和灵魂！
    如果复活的是司徒天舞而不是司徒月婵，柳知返又该如何面对！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眼中浮现一抹厉色，双手握紧魔刀饕餮，将保存着司徒月婵魂魄的饕餮刀猛地插进了司徒天舞遗骸的胸口处！
    万年的干尸就像一块石头！饕餮刀透体而过，发出噌的一声，柳知返眼睛瞪着注视着饕餮刀的变化！
    只是饕餮刀没有任何变化！
    被饕餮刀捅出一个大窟窿的司徒天舞尸骸上掉落一对石粉石渣，她那双干枯凹陷的双眼正对着柳知返的脸，他仿佛有一种幻觉，似乎看见了一双复杂的目光在干尸的眼窝里转动。
    柳知返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他脖子似乎有千钧重，滞涩地转头看向穆兰蛮蛟，声音疑惑就像小时候不懂书上的话，问父亲那些幼稚问题时的语气，只是这疑惑之中，却夹杂着难以容忍的愤怒，怨恨，和恐惧！。
    “我要用司徒天舞的残魂补全月婵的魂魄！可是----为什么我找不到她的残魂！”
    看着柳知返通红的眼睛，穆兰蛮蛟拄着下巴弯起嘴角笑了笑，“我看见你破坏司徒天舞的尸骸，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呢，原来是要取走她留下的那抹残魂！”
    她哼哼笑了两声，“那女人当真是心机深如海，当年连我都没发现她居然在自己的尸骸中还隐藏着一抹残魂，等待千百年后自己的转世之体来此取回，好让她借尸还魂，完成复活紫尧的夙愿！”
    “那份残魂在我这一次苏醒的时候被我发现了，她既然死在了我上一个身体的腹中，那缕残魂自然也和这蜉蝣山融为了一体！岂是你说拿走就拿走的！”
    柳知返饕餮刀猛然间黑火熊熊，指着穆兰蛮蛟，他双眸血红，身上煞气滚滚冲天而起，周围的地面结了一层寒冰！“将她的残魂给我！”
    紫川眯眼说道，“我要是不给，你就来抢吗？”
    “不错，你若不给我，我就杀了你！”
    紫川撇嘴道，“首先，你未必就是我的对手，就算你的古魔之体比我强上那么一点儿，想要杀我也是不可能的，我想走你能拦得住吗？”见柳知返有要发狂的趋势，她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她的残魂我留着也没什么用，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紫川说道，“我要重铸生死洪炉，只是现在我连一块生死炉的碎片都没有，我所有实力的基础都是建立在穆兰蛮蛟的身体和这蜉蝣山上！”
    “我已经感受到了生死炉生之碎片的位置，我要你跟我一起去将生死碎片取回来！不仅如此，将来我要重铸生死炉之时，你要将你身上那三分之二的死气还给我！”
    她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你答应我这两个条件，我就将司徒天舞的残魂交给你！”
    “好！”柳知返回答的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