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看不到的富士山

    『看不到啊……』
    五岁的小女孩坐在爸爸雄厚的肩上，全家第一次到日本玩，她沿途一直听爸妈讨论到了东京要去赏着名的富士山.但是当三人站在晴空塔顶端，却不见富士山的影。
    远处飘着浓密的云雾，白花花的，与湛蓝晴朗的天空相衬出一幅和悦的景色。
    『你看城市的景色，还是很漂亮啊！』妈妈笑着说，却无法掩盖一丝丝的失望。
    『看富士山靠运气啊。』爸爸叹，『运气不好连晴天都看不到。』
    女孩感受到爸妈的失望，垂下眼，也跟着叹一声。
    『但是，你看！』爸爸打起精神，『富士山一直都在啊！』
    女孩疑惑望向妈妈。
    『是啊！』妈妈赶紧道：『虽然我们看不到，但是山没有跑走，对不对？说不定明天就看到了！』
    女孩的视线回到远处的白云，露出微笑。
    儘管看不到，富士山依旧耸立着。
    房间的书桌上摆着五岁的她和爸妈去日本旅游的照片，古安寻坐在桌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注意到摆在书桌角落多年的全家福，她记得，离开日本时，依旧没看到富士山。
    她面前摆着一本几乎全新的笔记本，新页面的上头写『明天要做的五件事』。
    自从读完三个星期前买的书，她开始照着书中的工具执行。
    书里写说，当人们一直想着大目标、远程的目的地，一定会伴随着「什么时候才会达到？」或「真的会达到吗？」的焦虑感，而有时候这种焦虑会让人动弹不得，什么都不做，最后真的没达成目标。我们要做的，是把大目标拆解成小步骤，一步一步的做，慢慢做出成就感，也抵达目的地。
    她开始想达成的事情。
    减肥、读十本书书、还债……
    她惊讶地发现列完这个清单后，里头竟没有一项写「找到工作」。
    书中还说要时时感恩，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从中学到一些道理。
    列出五件明天要做的事，她在下方空白写『我今天感恩的事』。
    她记得第一天练习写下感恩的事，苦思良久。
    找不到工作、和父母关係不亲密、单身快两年、财务一团糟，她实在想不到一个值得感恩的事情。
    寻思片刻，她终于落笔：『感谢我有一个房子住，而不是流落街头。』
    儘管写下来，她依旧感受不到那个「感恩」的感觉。那刻她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认为有房子住理所当然。
    沿着这个思绪，她渐渐发现，移开「理所当然」的镜片看到生活，原来不论多大或多小的事都值得感恩。
    这个练习慢慢变得简单一些。
    一个晴天午后，古安寻和菈菈约在热门的咖啡店，菈菈惊讶地发现一个月前才志气消沉的好友过了一个月后竟然充满活力。
    「最近好吗？」
    「最近很好！」古安寻露出微笑。
    菈菈也笑出来，「好久没看到你笑了。工作找得还顺利吗？」
    她摇摇头，笑容依旧没退。
    出乎意料的回应让菈菈愣了愣，突然明白地点点头，「不管怎样，至少你看起来开心多了！」
    「我最近在想，我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
    一个在菈菈预期外的话题。
    「你想转换跑道吗？」
    古安寻想了想，「算是吧？我最近一直想，我想找的不是工作，而是一个赚钱的管道，这么多种赚钱的方法，我何必固执于一种形式呢？」
    「有道理。」菈菈认同点点头。
    「那我到底想做什么呢？」
    换菈菈想了想，「你喜欢做什么？」
    一摊手，古安寻露出「要是我知道就好」的无奈。
    「好吧，先把钱放一边。如果钱不是问题，你会做什么？」
    她垂下眼，沉思半晌，双唇不自觉抿起。终于开口时，神情带着一丝犹豫和羞怯，「艺术有关的吧，例如，上台唱歌。」
    菈菈突然觉得眼前的好友今天惊奇连连，「你喜欢唱歌？」
    她隐藏不住羞涩的表情，垂下头避开菈菈惊讶的视线，「我从小就喜欢独自在房间跟着唱片播的歌曲唱。」
    「你真会藏！」菈菈笑着调侃，眼底却带着真诚的喜悦，「那你应该去openmic试试看！」
    她露出兴致勃勃的模样，但忍不住犹豫，「如果有机会……再看看。」
    「有什么好犹豫的？如果想做就试试看啊！反正即使出糗，你都不会再碰到那些观眾。」
    古安寻无法反驳，用「会好好考虑」草率结束这个话题。
    回到家天色刚暗下，爸妈的车都停在车库，窗口透出暖黄的灯光，她轻声转开锁。
    「你回来啦？」
    半脚还没踏进屋内，古志豪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你来这里坐一下。」
    她惴惴不安地抱着脱下的外套坐到餐桌另一头。
    古志豪放下看到一半的书，表情严肃，「最近还有在投履歷吗？」
    她点点头。
    「都没有回音？」
    她摇摇头。
    他叹一声，带着浓浓的失望。
    无声的责怪。
    古安寻抿起唇，情绪不自觉上升。
    「难道你都不在意吗？」古志豪的语气突然上扬，「你每天在家间间无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真正想找工作的人不是你这个样子。」
    压下烦躁的火气，她内心一酸，委屈的感觉涌上。
    无所谓？
    要是爸爸知道几乎每晚被焦虑感缠身的感觉，还会说她不在意吗？
    「其实我也可以理解那些雇主的想法，没有高学歷、有些工作做不长，一般人不会想用。」
    古安寻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学歷，她最反感的话题。
    围绕在两个博士毕业的父母身边长大，她从小决定长大后要念到硕士，但是读书逼不来，从国中开始她就对学校教的科目兴致缺缺。当她二十一岁决定离开大学时，家里闹了一个大革命，父母无法接受唯一的女儿要放弃大学的学歷。双方冷战了好几天，最后他们看古安寻没有改变心意的模样，勉强接受了。
    古志豪却喜欢时不时提起，彷彿要「提醒」她：『你当初要是听我们的话读完大学，现在也不会这样。』
    「我大不了回学校。」她敷衍回。
    「哪有人在你这年纪回学校？」姚淑芬不知道何时从房间出来，加了一句。
    一个读到博士学歷的人怎么还抱着如此保守的想法？她没有力气反驳妈妈：时代已经改变了。
    「而且你读完后也三十了，那时候你要是结婚生小孩，也不能正常工作。」换古志豪说。
    她一下子感到被围攻，连忙站起来，退了一步，退离令她压抑的餐桌，「你们想要和我沟通还是演双口秀？」
    她抓着外套衝出门外。
    不知道在车里哭了多久，古安寻终于释放完心底压抑的高亢情绪。奔出门后，她开车到市区，停在停车场角落失声痛哭，毫不保留把累积的愤怒宣洩出来。
    雨会停，眼泪也会。
    停止哭泣，她抽蓄擦乾眼泪，盯着街道上的霓虹灯，乾燥的嘴突然想喝些什么。
    星期日的街道人群稀疏，她暗暗庆幸，没有人会留意到她又红又肿的双眼。
    来到喜爱的酒吧，却发现灯已经熄了。
    「哎！」
    她叹一声，用手机搜起附近还开张的酒吧，却发现每一间都离她遥远，最近的要走三十分鐘。
    但是她还不想回家。
    琢磨半晌，她决定把车开到离其他酒吧近一点的位置。
    掉头之际，视线扫过隔壁的咖啡店，突然，她定住目光，被贴在玻璃窗上的东西吸引住。
    一张黄色的海报。
    『openmicnight每周四晚上七点到九点新手欢迎』
    她不自觉掏出手机拍下报名方法，却不知道拍下来做什么，反正，她又不会报名！
    但是，为什么不报名呢？
    菈菈的话出现在她脑中，即使出糗，都不会再碰到那些观眾。
    她琢磨起来，一边走向停车场，一边在「我还没准备好」和「可是迟早要踏出第一步」的两个声音中来来回回。
    最后，她决定折衷，上网看看报名表需要什么资料，但不报名。
    想着这个计画，她竟有点期待，上车后甚至忘了原本的计画，朝家的方向驶去。
    手机的蓝光映在古安寻脸上，她忍不住瞇起眼。活动的註册页面没有太多资讯，一个大大红色的『点我报名』按钮佔据半个萤幕。
    她深吸三口气，竟有些紧张。犹豫半天，终于按下红色的按钮。
    姓名。
    联络方式。
    才艺。
    这份报名表比她想像中的简单，也就是说，她只要填写三个简单的资料就有机会上台唱歌……
    她开始想像在咖啡店站在眾人的目光下歌唱的情景，走上台的紧张、站在台上微微颤抖的害怕、沉浸在音乐中的喜悦、享受掌声的成就感。
    太疯狂了！
    她忍不住笑出来。
    「我还没准备好」她想，却发现自己填起资料来，姓名、联络方式、才艺，拇指飞速打字，不到五秒就填好了。但是，当指头移到『送出』的绿色按钮上却突然顿住了。
    她感到双颊发热，脉搏急促，肠胃发酸，顿住的拇指微微颤抖。
    －－不要再犹豫了，按下啊！
    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发出。
    「我还没准备好。」她说。
    －－第一次难免紧张，过去就没事了。
    「我还没准备好。」她重复，加重语气。
    －－哎呀！明明这么想去，但是胆子太小……
    「我还没准备好！」她大喊一声。
    心底的声音终于消失。
    她盯着『送出』按钮数秒，摇摇头，熄掉手机萤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