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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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伊泽德并没有醒来,使用古老禁忌的巫术使他身心俱疲,意志从大卫·托雷斯的身上回来后就陷入了睡梦。
    只见他的睡颜俊朗非凡,浓密的睫毛投下暗影,淡色的薄唇紧抿,整张脸像是没有生命的陶瓷,这座城堡就是他完美的棺椁。
    但是显然,在他眼里,这不够隆重。
    他的入殓妆应该是天底下的山川草木,他的寿衣应该是杀戮中的战火白骨,他的棺材应该是大陆上的城池土地。
    他要如此风光无限地下到地狱,以此嘲笑普利斯特里家族的列祖列宗,刺激他那老实懦弱的父亲与不自量力的生母,让他们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看,你们所珍惜的世界,都在我手上成为灰烬。
    你们所有的眷恋与祝福,都已经统统毁灭——被你们所不承认的卑贱的我。
    他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见了后母的刁难,梦见了父亲临死前难以置信的目光,梦见了王座,梦见了托雷斯,梦见了流落异乡险些没命时遇到的嘉蒂特莎,美好得让他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她的温柔总让他有落泪的冲动,他还梦见了战火燎原,梦见了他的小天地,那个机关遍布的宫殿,还梦见了……
    “伊泽德,你既然是城主大人的儿子,那便是值得我效忠追随的对象。”
    金发紫眸,童年时的阿米莉亚虽比他小一岁,但总比他高一些,守护在他身旁就像一个小大人一样。
    打从第一次见面,伊泽德对阿米莉亚就没什么好感,他本不需要她为他出头,因为他早就计划着杀兄弑父,大哥二哥给他的每一次不痛快他都记在心里,想着以后要十倍百倍地讨还回来。
    然而阿米莉亚却在那时候出现了,举着一把比她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长剑,护在他面前,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之后还频频来找他,虽是不嘈杂啰嗦,但伊泽德还是对她心生反感。
    除了嫉妒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就如伊泽德反反复复提醒过阿米莉亚的一样,他认为她并不值得拥有善良与正直。
    武将之家出身的兰特霍斯塔人,就应该是战场上好用的凶器,既然作为一个战争工具,那要人心和慈悲来何用?
    伊泽德在梦境里盯着阿米莉亚小时候的脸,正要伸手去掐她的脖子时,眼前场景一换,站在眼前的不再是幼女时期的阿米莉亚,而是现在的她,穿着冰冷坚硬的漆黑铠甲,金色发梢夹着硝烟的气息,沾着烟土的脸颊在火光下透着冷漠。她深深地望着伊泽德,眼里带着些许怜悯与厌恶:
    “伊泽德,你的顾影自怜真让我作呕。”
    ☆、第54章 反派女配萌萌哒(十二)
    阿米莉亚叛变,大卫惨死,伊泽德手下的三巨头将军只剩下安东尼奥·卡特。他是三人之中综合实力最差的那个,心胸狭窄,自私肤浅,还好色,每攻占一座城池都要干一番奸|淫之事,区别于另外两人纯粹的战士作风。所以阿米莉亚与大卫一向不屑与之为伍,记得在上次的庆功宴上,因他的缺席,大卫还好好地冷嘲热讽了一番。
    这样的人贪图享乐,注定成不了大事。
    但伊泽德反倒很器重安东尼奥,不是因为臭味相投,而是因为安东尼奥·卡特很容易看懂。他庸俗,他小气,他奸诈,他身上没有像阿米莉亚或大卫那样从传统忠臣家族带出来的原则与约束——卡特家族历代大多都是富贾,只有少数做过臣子。
    伊泽德很清楚安东尼奥想要什么,无非是金钱与权势,美人与好酒。
    但他总是摸不透大卫和阿米莉亚究竟要什么,尤其是阿米莉亚。大卫好歹是在他继位后才遵从他的指令,忠心耿耿起来,但阿米莉亚却是在他尚且年幼不出挑的时候就对他很好了,毫不介意他是受人白眼的私生子,俨然把他视作未来城堡的继承者来对待。
    他打从心底里讨厌这种看不懂摸不透的感觉。
    他坦然接受与利益捆绑的忠心,却不喜欢纯粹的赤诚。
    那会让他感到焦躁,使他浑身每一处血液都叫嚣着叛逆,恨不得将对方的脑袋一个又一个地拧下来,把他们那令人恶心的忠诚撕成一片又一片。
    显然,伊泽德陷入了痛苦的矛盾之中不可自拔。
    一方面,他厌恶着那种干净而无杂质的忠诚,因为无法看懂而总要怀着恶意胡乱猜疑,但另一方面,当他发现阿米莉亚丢掉这份让他讨厌的耿耿忠心时,他又愤怒得发狂,借着大卫的身体大骂阿米莉亚的背叛。
    当阿米莉亚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觉得无比的碍眼。
    但当他身边空无一人时,他在王座上又是显得如此的孤单。
    安东尼奥·卡特率领的大军节节溃败,一路退到大本营周围。帕特里克穷追不舍,期间又加入了丽白卡的战力,终究是一剑砍下安东尼奥的头颅,干干脆脆,算是便宜他这作恶多端的一生。
    普利斯特里军的未来是无尽的灰败。
    奥尔顿亲自率领了一拨兵,带着嘉蒂特莎,赶来与柯清怡他们汇合,准备攻进命运之城,将伊泽德的宝座粉碎,为多年的战争画上一个句号。
    克里坦顿军黑压压的一片,把守城门的护卫都吓得跑掉了,为他们从城内开启城门的正是之前柯清怡放走的少年士兵们。
    “拉米瑞兹大人。”出乎柯清怡意料的是,伊泽德的近身侍卫夸伊也在人群之中,像是从城堡里逃出来的一样,身上穿着陈旧的斗篷,帽子罩着头,“幽臼王现在不在城堡里,他在那座宫殿中。”
    柯清怡皱眉道:“我凭什么信任你?”
    夸伊愣了愣,随后苦笑道:“幽臼王残暴冷血,现在大势已去,谁还会愿意待在他身边,城堡里的侍卫与下人走的走、散的散,有好几个被他抓了个正着,当场血溅砖墙……拉米瑞兹大人,既然你不信任我,我也无话可说,祝您平安顺利。”
    正如夸伊所说,城堡里空无一人,别说伊泽德的身影了,连婢女侍从都不见一个。
    大堂正中央悬挂着普利斯特里的家徽,露出獠牙的骷髅狼形单影只,此时已被逼到了绝境,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与可怕,落寞得像是历史上的一页尘埃。
    装饰在墙上的红色绸幕乱七八糟地落在地上,房间里的木柜烛台东倒西歪,往日最令人惧怕的王座此时只是一把无人的冷椅,四周的墙壁沾着有血迹,楼道间躺着逃跑未遂的侍女的尸体。
    人去楼空,普利斯特里家族就此没落。
    看来夸伊说的没错,伊泽德已然是众叛亲离。
    克里坦顿军将命运之城的所有出口都封死了,奥尔顿安排帕特里克与泽维尔留在城堡静观其变。本来他也打算把嘉蒂特莎留下的,但是柯清怡这时却道:“如果我们要去宫殿找伊泽德的话,最好把嘉蒂特莎带上。”
    奥尔顿皱眉道:“我听闻伊泽德的宫殿藏着上百个险毒机关,那里对嘉蒂特莎而言实在是太危险了。”
    “对我们来说也很危险,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死在毒蛇窟里。”柯清怡看着他道,“伊泽德对嘉蒂特莎怀有特殊的情感,但凡军里伤害过嘉蒂特莎的将领或士兵都会受到残酷的惩罚,就像奥尔德里奇一样。如果是嘉蒂特莎进宫殿,伊泽德不会轻易打开机关的按钮。”
    明白了柯清怡的言下之意,奥尔顿冷着脸道:“不行,我不能让嘉蒂特莎去冒这个险。”
    柯清怡客观道:“做什么事情都要冒险,宫殿机关重重,房间复杂,我们是不可能一间一间搜查的,但是我敢肯定,只要嘉蒂特莎一个人出现,伊泽德肯定会现身,因为他无需忌惮。”
    “不,我不同意!”
    “请就这么办吧。”嘉蒂特莎严肃道,“我跟着队伍来,不是来拖大家后腿的,我也希望能为这场胜利尽一己之力。”
    “嘉蒂特莎!”奥尔顿抿着嘴角看向恋人,“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多大的风险?!”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嘉蒂特莎露出了微笑,“奥尔顿,你们不也每时每刻都承担着风险吗?作为克里坦顿军的一员,我又怎么能例外享受特殊待遇呢?”
    然而奥尔顿还是眉头紧锁,满是担忧。
    见此,柯清怡开口道:“奥尔顿,如果你实在担心,那就由我陪着嘉蒂特莎进去吧,让伊泽德误以为我回心转意,重新效忠于他,所以把他爱慕的女人送了过来。”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但她知道这件事情要想得到奥尔顿的允许很难,所以她先提出让嘉蒂特莎独自一人去见伊泽德,被坚决反对后,她再佯做出让步,说她可以陪在嘉蒂特莎身旁保护,这样一来,奥尔顿对后者的接受程度就比开门见山率先提出这一点要高得多了。
    再加上有态度坚定的女主角的助力,到最后奥尔顿不得不点头同意。
    “好吧。”他抬头望向柯清怡,眼神中是沉重的托付,“我和乔里克会带人在门外守着。阿米莉亚,保护好嘉蒂特莎,你也要多加小心!”
    “是。”
    原本城堡通往宫殿有一条专用通道,但柯清怡他们去的时候发现路口已经被堵住了,道路两旁高大的石墙有部分坍塌下来,刻着普利斯特里家族荣光的浮雕在断壁颓垣中面目全非,老普利斯特里的脸只残留了半边,睁大的左眼似乎要流出血泪来。
    不管这是谁做的,总之此路不通,柯清怡只有带着其他人绕城堡外面的路到了伊泽德的宫殿,只见殿门紧闭,柯清怡只有抱着嘉蒂特莎翻墙进去。
    正打算把嘉蒂特莎打横抱起时,柯清怡觉得肩头一重,转头便对上乔里克的双眼,紫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在涓涓细流,只听他沉声道:“阿米莉亚,活下去。”
    柯清怡笑着,举起自己的拳头:“谢谢你,乔里克。”
    乔里克也握着手与对方碰拳,动作自然熟练得好像两人在沙场并肩作战已经很多年了一般,他轻声道:“不用谢。”
    柯清怡带着嘉蒂特莎翻墙而入,墙内是伊泽德的小花园,既种着奇珍异草,也有各种毒物。与城堡内的一片惨败不同,这里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花花草草依然长势良好,白玉石砌成的殿墙洁净无瑕,四下整齐寂静,看不出与平时有何不同。
    她拉着嘉蒂特莎的手,一步步地走上台阶,不敢走快了,每一步踏之前都要先用剑探一探有无陷阱。
    跨入正殿的门槛,空无一人,室内安静得只有她们两人的呼吸声。
    柯清怡也不管伊泽德能否听到,朗声开口道:“该死的克里坦顿过河拆桥,成功进城后就反过来对付我,这才让我明白过去背叛您的我是多么的愚蠢!伟大的陛下啊,我逃跑前为您抓来了一份丰厚的礼物——嘉蒂特莎·洛佩兹,请让我带着她来见您一面吧,有了她的话,我们就可以有用来威胁克里坦顿的人质,把那群烦人的跳蚤们赶出命运之城。”
    为了配合柯清怡的演戏,嘉蒂特莎也佯装挣扎:“阿米莉亚,你放开我!你疯了吗!”
    “闭嘴,你给我安静一点。”柯清怡语气恶劣道,“若不是伊泽德喜欢你,你哪能活到现在?”
    嘉蒂特莎从未骗过人演过戏,因此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好在说话还是比较到位的,带着哀求与哭腔,微微发颤:“阿米莉亚,我的手都快被你捏断了,你究竟怎么样才能放开我?”
    柯清怡一字一顿道:“我会亲手把你交给陛下,在此之前,你休想逃走。嘉蒂特莎,念在你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不然早把你五花大绑起来。”
    “阿米莉亚,”似乎有些犹豫,嘉蒂特莎顿了几秒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下半句,“你会遭到报应的!奥尔顿不会放过你的!”
    “在这之前,他已经不准备放过我了。”柯清怡望着嘉蒂特莎,话语间半真半假,“就算我帮助他功成名就,我也实难全身而退,世人永远不会忘记我的过去充满杀戮。”
    嘉蒂特莎愣住了,看着柯清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正殿的右侧墙壁忽然有一扇暗门“唰”地一声打开了,将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原来伊泽德真的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当柯清怡和嘉蒂特莎穿过第二个暗门时,才意识到她们已经不是在方才的宫殿之中,而是一路往下,步入了宫殿地下的空间里,周遭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昏暗,空气有些潮湿,行走的道路越来越窄,尽头是全然的黑暗。
    走廊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嵌着一个金烛台,上面插着蜡烛。在这样的地宫里,烛火应当是终日不熄的,然而这里却没有一点火光。柯清怡在墙台上摸了摸,终于找到了两块火石,由于顾虑着伊泽德说不定正在哪个角落看着她们,所以她不敢掉以轻心,用一块布把嘉蒂特莎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绑在一起后,才开始双手打火石,把一根蜡烛从烛台上拆下来点燃,握在手里照明。
    烛光摇曳,只见幽暗的走廊尽头又是一段通向深处的楼梯,曲折复杂,让人难以猜测阶梯之下隐藏着什么。
    柯清怡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只有硬着头皮带着嘉蒂特莎往下走。
    下完楼梯的最后一阶,面前原本封闭的墙忽然移了开来,可以看到暗门外面的橘色暖光。
    出乎柯清怡意料的是,进了门后豁然开朗,视线被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和正殿差不多大的房间,屋子里只点了一部分的烛灯,勉强照清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殿堂。
    室内很是空旷,没有任何装饰摆放,只是平整的石地上用黑墨绘了一副巨大的骷髅狼图纹,房间的东面筑了一张石椅,扶手上刻着毒蛇的浮雕,椅子两旁各建了一条金柱,柱顶接着一张白玉圆盘,盘上各置一个骷髅脑袋,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中显得格外阴森。
    伊泽德就坐在石椅上。
    他整个人都窝在宽长的黑袍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下巴尖尖的,消瘦得厉害。自柯清怡和嘉蒂特莎一进来,他沉朱色的眼眸就直直地盯着他们,看不出喜怒。
    柯清怡能感受得到,伊泽德比庆功宴那会儿时虚弱太多,虽然皮相依旧年轻俊朗,但给人的感觉却浑然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体力不佳。
    柯清怡记起乔里克曾经说过的话,施展禁忌的巫术是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的。
    但伊泽德应该只是用了大卫那一次,怎么就衰弱成这样?难道……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柯清怡的内心小小惊讶了一下。
    说不定伊泽德对整座宫殿都下了巫术。
    这样一想,很多事情就能说通了,为什么伊泽德能如此自如准确地开启机关与暗门,为什么他能远在地底之下却能听清她与嘉蒂特莎的谈话……
    那他的施法范围有多远?他知不知道奥尔顿和乔里克就守在墙外?
    柯清怡不由紧张起来,手心渗出了冷汗。
    让她没想到的是,伊泽德在她说话之前自己先开口道:“看到本王身旁的两颗头颅了吗?”
    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无波无澜,是少有的心平气和。
    他所指的应该就是两根金柱上放着的骷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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