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正在一主一仆苦恼的点上，寺人亢进来了，脸上还笑嘻嘻的。
    “陈妫。”寺人亢进来拱手对着陈妤一拜，陈妤的陈国公女身份已经是坐定了，她并不是楚王的妾妇，甚至这会头上还梳着女童的总角，所以宫室中人便称呼她为陈妫。
    说来这个称呼也没错。
    “有何事？”陈妤都见过楚王好几次了，自然也认得寺人亢。寺人亢来这里，自然是没什么好事了。
    “国君说，晏餔要在陈妫这里用。”寺人亢说道，脸上满满的都是笑意。
    “……”陈妤听了寺人亢的话，和寺人贯一起呆住了，哪里有正常男人和女孩子一起吃晚饭的，除了一个情况，用心不轨。
    陈妤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来她这里用什么晏餔！难道他不去和他那些卿大夫们饮酒作乐么！她这里可没有什么美酒佳肴。
    寺人亢只是来陈妤这里带话，如今话带到了，他也该走了。
    陈妤见着寺人亢对着她一礼便面对着她趋步出了宫室。
    “楚王竟然要来？”陈妤想起寺人亢所说的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楚国那么大，少说每天都要有好几堆的竹简等着她看，那些竹简少说有一百来斤！不但费脑而且还十分考验臂力，这么一天下来，难道不是累得要赶紧去就寝么？跑到她这里来做什么？
    “是的，公女。”寺人贯也差点反应不过来，听到陈妤那么一句，回道。
    “这还真是……”陈妤面上涨得通红，一腔的火气没地方发，最后扬起手来对着自己手下的漆几给捶了好几下。
    “公女保重！”寺人贯见着陈妤将漆几捶的作响，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连忙劝慰。
    “我、我……”陈妤“我”了几下，最后还是不和自己的手过不去了。
    “公女……小人给公女拿温饮来？”寺人贯轻声道。所谓温饮便是温热的米酒，楚人善于酿酒，有能让人酒醉的楚沥，也有甜甜的瑶浆，楚国产包茅，酒液用包茅滤过，甚至酒里都带着茅香，当年周王室还未衰落之时，楚国还要向天子进贡此物呢。
    这样的天气自然是喝些冻饮才好，但是陈妤对身体看得很重，怕喝点凉物，会引起肠胃疼痛，宁可喝些温热的饮品，楚国重巫之风太重了，生病都是让巫人去烧龟甲占卜而不是请来疾医诊治，她不敢拿自己开玩笑。
    “嗯，善。”陈妤听了寺人贯的话点点头，瑶浆一点都喝不醉人，最多微醺而已，而且喝起来甜甜的，有股茅香，和陈国的酒味道都不太一样。
    楚王把她扣在渚宫里，在用度上从不苛待，甚至大方的很。
    他把她扣在这里，她也毫不手软用他的。
    宫室中专门备着贵人饮品的奴隶，寺人贯很快就端来一只玛瑙杯。
    陈妤接过来低头闻着杯中的茅香，想着自己干脆就大手大脚，多用楚王些东西，看他不心疼！
    这么一想心情好了点，喝了几杯酒之后，陈妤有些困意，在侍女的服侍下，明目张胆的昼寝了。
    这一觉睡的颇久，陈妤醒来之时已经是快到晏餔时刻了，陈妤睁开眼睛还在榻上迷迷糊糊没有回过神来，但是那些侍女听到里面陈妤的动静，捧着盥手用的匜等物鱼贯而入。甚至还将崭新的一套深衣给捧到陈妤面前。
    陈妤看着那个架势，一开始还有些发懵，后来一个激灵想起来楚王要来的事，她顿时想要用寝衣（被子）把自己给埋了。
    楚王不要来啊！
    ☆、第25章 美酒
    宫室中的侍女有条不紊的服侍刚刚起来的陈妤洁面换衣，洁面用的锦帕用温水浸泡过，拧出多余水分后侍女恭谨的送到了陈妤的面前，恰到好处的温度让陈妤惬意的眯起了眼睛，就是陈国公宫里的那些侍女都未必比渚宫里的服侍好的好。
    楚国虽然被视为蛮夷，但是楚国贵族享受起来还真的让陈妤这个中原贵族都羡慕。
    但是，楚王能别来还是别来了。
    侍女们给陈妤又换了一套深衣，和白日的那套茱萸绣纹的深衣不同，夜里这套是织成多样几何花纹的。
    楚国的织物品种多样，上面的花纹也丰富的很，比起中规中矩的中原，简直各种追求大胆想象，只有楚国人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们织不出来的。
    陈妤一开始几天还很坚决的拒绝了楚王送来的那些衣物，她想着说不定自己过几天就能回去，就不肯用，结果过了几天天气一热，她就妥协了。
    天气热，贴身衣物必须日日换洗，她可没有带着备用的进渚宫，后来楚王更是让人一个劲的往她这里送好东西。
    遍身罗榖自然是不必说，就是平常用的那些器具都是上好的。
    可是她还真的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心思，又不是真的是十三四岁的幼女，哪里会被这些给迷住眼睛？要是真贪念富贵留在楚国，日后后悔的一定是她自己。
    头上的乌发梳顺了照着陈妤的要求，梳成未成年女子的总角。
    她看着铜镜中还带着稚嫩的面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里把楚王骂了个狗血淋头，难道楚国没有女人么？还要把她给扣在这里？
    简直就是混蛋！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再拖下去等到她真的长大成人，说不定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到了如今，她压根就不指望楚王能够突然一下子遵守礼仪认识到他自己的错误，然后将她送回去。
    有这个妄想还不如靠自己呢。
    整理好仪容之后，那边楚王已经进来了。
    楚王的闲暇时间并不多，白日里寺人们光是搬过来交给楚王的竹简就有整整两车之多，而且还别提有时候司败还会和楚王讨论起国人里头的案子，说不定一说就是要大半天。
    算起来，陈妤能够见到楚王的次数并不算太多。
    寺人贯愁眉苦脸的趋步过来，“公女……楚子来了。”
    听了寺人贯的话，陈妤也是面上半点笑容也没了，“走吧。”说着就起身去宫室门口。
    她不是楚王的妾妇，勉勉强强算是客人，就是客人，主人来探望，也没有不去迎接的道理。
    她绕过放置在门口的朱纹漆屏，漆屏此物在此时也只有周天子才能使用，但是楚国在前一代的楚武王就和周王室划清了界限，用周天子才能用的东西，也不奇怪。
    “今日这一身，很好。”楚王见着少女走来，身上穿着的是楚国绕体三圈的结衣，显得身形颀长窈窕，尤其外面还套着素纱襌衣，在烛火的照耀下越发似一团轻雾笼罩在身上。
    所谓美人应当就是如此了，楚王愉悦的想到。
    陈妤听到楚王这句话，怎么听就怎么觉得奇怪，她双手拢在袖中对着楚王一拜，而后又沉默着不回话。
    她很少主动和楚王说话，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若是换了其他贵族，早就勃然大怒不理她了，可是楚王还是没事一样来看她，当然这过程中少不了一些搂搂抱抱的。
    楚王早就习惯了她这样，径直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向宫室内走去。
    他感觉到手中柔荑的微凉有些奇怪，“这夏日里头人人都是手心里热，你怎么这么凉？”
    陈妤蹙眉，使劲儿就把自己的手从楚王手掌里抽出来，楚王十九岁，年纪比她大得多，而且十分有力气，挣扎了几下也不见楚王放开。
    “吾子不是前来用晏餔的么？”进了宫室内，陈妤见着楚王笑眯眯的对着她看，不禁心里有些不高兴说道。
    “吾子所言甚是。”楚王点了点头，他轻轻捏了一把她的手心，面上很是正经的说道。
    楚王顶着这么一张正经的脸来调戏人，陈妤恨不得抓起梅酱糊他一脸。
    “陈妫，到了今日，你还不肯告知寡人你唤何名？”楚王见着她羞恼的模样，看了会放开了她的手，陈妤一重获自由，立刻躲他躲的远远的，坐到了另外一张席上。
    “吾子唤我陈妫便好。”陈妤坐在席上，看着那边的楚王一笑。
    寺人亢在那边见着，心中叹息一声。国君自然是少年得意，年纪轻轻继位为王，容貌俊朗六艺熟练，就是放在郢都其他贵族里，也是让许多女子倾心的人。可惜在这位陈国公女面前，好似国君是个甚么让人厌恶的人一般，连他这个寺人都看出她的不耐了。
    若是换了平常，国君早就不耐烦拂袖而去，哪里会来的这么多耐心？就算出身高贵，也不是只有那么一个，若是国君愿意，还不知道有多少中原诸侯愿意将公女嫁到楚国来。
    “你这性子，还真是比那些卿大夫还顽固。”楚王也不生气，笑着摇摇头，半点都不和陈妤计较。
    “罢了，陈妫就陈妫，日后也不愁不知道。”
    陈妤听到他的话眼皮就是一跳，总觉得有些不太好……
    这时，几十个寺人手里端着食器进来了，就是贵族之间也有着身份上的差别，寺人首先端上来的是楚王所用的食具。
    寺人在楚王案前将鼎和簋放好，陈妤见着不经意扫了一眼，发现楚王竟然也是用着周天子的那种九鼎八簋的配置，在陈国的时候，她见着陈侯用的最丰盛的也只是八簋而已，至于九个鼎，完全没有。
    想着，寺人们已经在陈妤面前的漆案上将盛好煮熟稻梁的漆器放在上面，另外还有敦豆等器物。
    她瞧了一眼，今日的晏餔中有甲鱼汤，寺人贯在一旁自然是知晓她的心意，等着待会给她盛来。
    陈妤因为有美食的好心情在看到几个寺人将青铜盉和青铜尊给提进来的时候，顿时荡然无存。
    楚国尚酒风，她偶尔也拿着那些甜甜的酒当做饮料喝，但是楚王在她这里喝酒……陈妤总觉得有些不好。
    男人一碰酒，喝的高兴了就爱发酒疯，等到做了什么事情，一句轻飘飘的喝醉了就揭了过去。
    盉是用来调酒的用具，浓郁的酒香飘满了宫室，陈妤闻到这个酒味，脸上立即就不好看了。
    竟然还是楚酒中最浓烈的楚沥！
    楚王闻到酒香，微微偏过头去，寺人亢会意，让其他寺人将盉中调好的楚沥倒在酒樽中。
    寺人亢手持漆杓，将楚沥从樽中舀出来倒在漆觞中。
    “要不要也尝尝看？”楚王看着对面的少女说道。
    陈妤见着那边的酒，下意识的就摇头。对着这个要不脸的楚王喝酒，要是不小心喝醉了岂不是把自己给卖了？
    “不用，此等烈酒，我并不喝的惯。”
    楚王听了她的话，转头向寺人亢，“上些瑶浆给陈妫。”
    寺人亢低头，“唯唯。”
    楚王这话才说完没一会，已经有寺人将酒樽给她抬上来了。
    “天热，胃口也容易不好。”楚王说道，“不过不思饮食，对身体也无益处，你也多用些。”
    陈妤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
    等到贵人用膳的时候，从竹帘后传来丝竹之乐，以乐佐膳，也是常见。
    虽然眼下还是春秋，但贵族在膳食的调味上却十分讲究，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成，调以润甘。食物的烹调方法不是很多，但是味道还是可以的，能够尝到食物的原本味道。
    “公女。”寺人贯手脚利索的给陈妤舀了甲鱼汤，然后又在一边将一条腌鱼的刺给剔出来。
    这顿晏餔倒是丰盛又不至于太过油腻让人反胃。她尝过一口鱼肉，酸咸适中的鱼肉有些像上辈子吃的酸菜鱼，她嘴角不禁弯了弯，等到吃完那一口抬头一看，楚王手持漆觞，正看着她笑。
    楚王从来不知道何为低调，他一手持着漆觞，手臂靠着漆几，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陈妤看，完全不加任何的掩饰。
    她简直被他这种火热眼神给灼的恨不得立刻跳起来
    陈妤低下头权当做看不到那边的楚王。
    对面的少女面庞白皙，在烛火的映照下增添了几分橘红，即使年纪还没到及笄之年，但是其容貌之艳丽已经在此时显露出来了。
    寺人贯在一旁，哪里察觉不到楚王的视线，他只管低着头，将那条鱼里的鱼刺给剔掉。
    陈妤对着楚王，根本就没办法好好的用膳了，一漆案的菜肴，最后不过是用了那么一点而已。
    用膳之后，将那些食具撤去，楚王让人留下酒器，一边饮酒一边和陈妤说话，楚王更习惯以歌舞佐酒，但是陈妤在这里，总是不好吓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