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两个女儿，一个在蔡国一个是在南方的楚国，两个不管哪个，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没办法出手相助。一想到这里，蔡姬顿时心痛如绞。
    侍女在她身后轻声道俞，立即为她拔去头上的白发，将头发绾成贵妇中风靡的高髻，才正在高髻上佩戴玉珈，外头一个寺人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还险些被柱子旁边的帷幄带一跤，摔在地上。
    “出甚么事了？”蔡姬见状，很不悦的开口问道，这一年她的心情就没好过，如今有见到自己宫室中的寺人冒冒失失，心情更加恶劣，“如此慌慌张张。”
    寺人一抬头，原本应该惊慌的面上此刻全都是狂喜，“夫人，大喜，大喜啊！”
    “大喜？甚么大喜？”蔡姬伸手从镜台旁的一只九子奁中取出一只小漆盒，打开之后，自己给脸上上米分，“我这招国君厌烦的老妇，还能有甚么大喜之事。”
    蔡姬这些年和陈侯只不过是面上还维持着客气罢了，到了宫中嬖人河娟生下公子宣，陈侯的一颗心就全扑在了那个襁褓内的稚子身上，这架势对着是嫡长子的太子都没有过。蔡姬能够容忍陈侯流连于那些年轻妾妇那里，甚至还会觉得对陈侯眼不见心为净，但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孩子，蔡姬就恨不得陈侯明日就薨了。
    这个君父，有和没有，还真的没多少区别。瞧着这宠爱庶子的做派，还不如早些薨，免得夜长梦多。
    “夫人，楚国来行人了！”寺人吞下一口唾沫，让自己好能将话说的更清楚一些，“楚子派卿前来，说是要立仲妫为夫人！”
    哗啦！
    蔡姬听到寺人这话，立即就从茵席上站起来，宽大的袖子带倒了一旁的漆盒，盒子中的米分英噗的一下扑了一地。
    “此言，此言可是真的？”蔡姬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跪在那里的寺人，唯恐自己听错了。
    “小人就算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在夫人面前胡说啊。”寺人笑道，“楚国行人说，楚子将要在仲春立仲妫为夫人，这次来……只是来行聘礼和委禽礼。”
    蔡姬身形踉跄了一下，侍女连忙上去扶住她，“夫人可还好？将疾医召来吧？”
    蔡姬在侍女的帮助下稳住了身形，她摆摆手，“不必让疾医前来，我好的很。”她看向寺人声音都在发颤，“真的吗？”
    “错不了。”寺人赶紧道。
    “善，善，大善！”蔡姬连连点头，面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妤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楚国那地方，中原人几乎时一窍不通，何况楚国从前代楚君开始，一系列自立为王等僭越不将周天子放在眼里的举动，更是让中原诸侯们将楚国当做不折不扣的蛮夷。
    蛮夷行事不按礼仪，蔡姬是担心陈妤在楚国受什么罪，如今听说楚子要立女儿为夫人，便知晓女儿还在楚国好好的活着，甚至还过的非常好。
    不过缓了一缓，她面庞上又浮现怒色，“楚子太无礼了，立为夫人，就算派遣卿前来行聘礼和委禽礼，可是逆女，他也得将妤送回来。”
    寺人听到蔡姬这话，一时半会的不知道如何反应，谁都知道楚国是出了名的不守规矩，所以仲妫才能被立为夫人，不然换了另外哪一个诸侯，要想立掳来的女子为夫人，少不得要和国内的卿大夫们吵上许久。
    “夫人，这……”寺人吞吞吐吐，“夫人说的对。”
    蔡姬面色稍霁，“不过楚子还知道派人前来，说明他也不是完全对周礼一窍不通。”她手中的手抬起来，“你做的很好，待会我会让人赏赐你。”
    寺人这么辛苦给蔡姬送消息，还不是为了这个？听到蔡姬这话立即就笑开了，“小人多谢夫人！”
    “快些给我梳妆。”蔡姬原本晦暗的心情一下子如同破云出日一般，片刻间就变得十分好了，“待会用过朝食，将那些妾妇召来，今日天气不错，正好可以赏景。”
    “俞。”侍女应道。
    陈姬宫室离的和夫人宫有些远，她昨日听说有人寻得了新的男子，正打算过个几日就随便找出个借口出宫去看看，陈侯向来不太管她，正好中陈姬的下怀。
    一个侍女在宫室外和一个寺人交谈了几句之后，转过身就走进了宫室。
    “夫人，今日宛丘来了楚国的行人。”侍女走到宫室内，对着正往头上戴玉笄的陈姬说道。
    “宛丘来楚人？”陈姬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嗤笑一声，“这陈国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不让那些外姓人钻的，最近是不是又惹的楚人生气了？”
    这些年齐侯频频召集中原诸侯会盟，陈国自然也在会盟诸侯之列，陈国靠近楚国，楚人虎视眈眈，齐侯又和楚国过不去，陈国这连番几次亲齐，招惹来楚人的大怒，也不是什么让人奇怪的事了。
    “不，楚行人这次事来行聘礼的。”
    “聘礼？”陈姬这下子真的来了兴趣了，“我听说楚国几乎将整个汉阳都给吞下去了，那么大一块地，还找不出几个美人来？巴巴的到陈国行聘礼？”她说着冷笑一下，“再说了，这陈侯的那些庶出公女，一个丑过一个，我瞧着都觉得丢脸，楚子是多想不开，要娶一个丑女回去做夫人？”
    侍女的表情越发奇怪起来，“是仲妫。楚子说，是要立仲妫为夫人。”
    “……”陈姬方才冷嘲热讽的表情还没散去，听到侍女这句话顿时就僵在脸上，瞧着有几分滑稽可笑。
    “仲妫？”陈姬放下手里的一条玛瑙手链，“可是仲妫不是被楚子给掳走了么？”
    她对那个嫡出的公女还有点印象，知道仲妫被楚子掳走到郢之后，她还感叹了几声薄命来着，怎么这才过了一年就要立为夫人了？
    “楚行人说的，就是要将仲妫立为夫人。”侍女说起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一股兴奋。
    “呵、呵呵。”陈姬愣了那么一会，将手臂靠在身边的漆几上，“真是看不出来，原来仲妫竟然有那么大的本事。”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陈妤，陈妤出嫁的时候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即使容貌出众，可是那身体在陈姬看来，实在是太过青涩。陈姬哪里还不知道那些男子的爱好，容貌长得好，可是衣裳一脱那个样子，再怎么样他们也没多大兴趣了。可是陈妤竟然一年的时间里就将楚国君夫人的位置拿下，这里头还真的是让她升起许多兴趣来。
    “我当时怎么没看出仲妫有那么大的本事？”陈姬仔细想了想，“的确，这么一个美人，楚子见到她的时候，也完全长开了，楚人行事又那样，立她为夫人也是平常，只是可惜完……”陈姬说着嘲讽更甚，“当初我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想要成全他，他倒好，呆愣愣的和个木头一样，如今倒好，仲妫先是嫁给息侯，如今更是做了楚国君夫人，这美人啊看不到就碰不到了，他就守着懿氏那个木桩子后悔去吧！”
    陈姬见过那位懿氏，懿氏中规中矩，让陈姬看着就从心里不喜欢她，私下里谈论起来，陈姬就更没有可能给这位懿氏说什么好话了。
    “真不知道如今完知道这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陈姬咯咯的笑起来，“看不到公宫中的好戏，看看人那也是不错的。”
    楚行人立即就将人照着周礼准备的聘礼送进了陈国公宫。
    公子完处理完这些事情身心疲惫，坐上马车径直归家去，他原本还想问问陈妤在楚国过的好不好，但是很快又将这个想法给压了下去。
    若是不好，楚子又怎么会立她为夫人呢？
    公子完坐在车上自己苦笑着摇摇头。
    阍人见到公子完的马车前来，赶紧入内通报，不多时懿氏领着妾侍们到了庭中。
    公子完一进门就见着妻子笑意盈盈的站着那里，他走过去持起懿氏的手，“进去吧。”
    夫妻上堂，穿过户道，“今日让人举行宴乐吧。”
    懿氏听到这话有些奇怪，“今日是有甚么喜事么？”
    “是啊，今日有喜事。”公子完笑了一声，眼睛向南方看去，“的确……是一件喜事。”
    楚子这次派人，不过是将立夫人一事告知于陈侯而已，陈侯倒也知趣，莫说是将他嫡出的女儿立为夫人，就算是真的做妾妇陈侯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挑选了两个吉日，就将聘礼和委禽礼给办了。
    同时还有一只竹筒送到了太子宫室中，太子御寇见到家臣手中的竹筒不禁面色古怪，竹子等物北方少有，南方则多见，再一问，果然是楚人送来的，看了看印记，是姊姊的。
    出嫁之女无故不可离开夫国，娘家人也不会希望女儿出嫁后还回到母国来，一旦出嫁别国代表的就是骨肉分离，就算父母在，想要问候父母也只能托国中卿大夫代为问候。
    这个……是姊姊给他的？
    少年把玩了一下，见着竹筒口处封泥完好，拆开了抽~出一卷素帛来。
    太子御寇看着素帛上熟悉的笔迹，面上露出微笑，但看下去，脸上越来越苍白，也越来越坏，唇角的那一抹微笑也不见了。
    家臣在一旁望见太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也不知道那素帛上到底写着什么，只能试探一句，“太子？”
    “我无事。”太子御寇摇摇头，迅速将手里的素帛卷起来，“天晏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家臣们领命而去，等到家臣们都退出宫室之外之后，太子御寇令寺人将一只火盆抬进来，中原的暖春相比南方来的总是格外晚，火盆这些东西还经常准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寺人们很快就将火盆抬上来，火盆中点着炭火，火红火红的，热浪逼人。
    太子御寇屏退左右后，才将手中的那只素帛和另外的竹筒投入火中。
    素帛很快就被点燃，太子御寇双手背在背后，看着火盆里的火苗将素帛吞没。
    **
    昏期定在仲春的柔日，楚国贵族和中原一样，嫁娶之事都要让贞人烧灼之后才会定，到了国君立夫人上也是一样。
    楚王要立夫人，选个吉日，龟尹占卜出了好几个日子，楚王定下了最近的一个。
    昏礼当天，天还没黑，陈妤就被侍女们扶了起来，开始准备梳妆，嫁人对于陈妤来说不是头一回，她第一次嫁息侯，是想哭的，倒不是对息侯有什么意见，而是出嫁之后她就没什么可能回到陈国了。
    可是这二嫁，她在楚国了。
    昏礼前的头一日，陈妤就沐浴过了，长发用兰汤沐过，发丛间满满是兰草的芳香。负责梳发的侍女，双手十分巧，坐在陈妤身后，双手手指上下动着，熟稔的将她头发梳成发髻，镜台旁是满满的好几个大的漆奁，漆奁上都是黑底赤纹，绘画着上古传说。
    头皮一紧，陈妤嘶了一声，原来方才梳发侍女将她的长发收紧，“夫人请稍稍忍耐。”旁边的侍女见着陈妤蹙眉说道。
    “无事。”陈妤摇摇头，她知道后面还要戴上假发，假发中还要戴玉珈，天子王后有六珈，楚国的爵位虽然是子，但楚王上一代开始就已经称王，所以一切都是照着王后的待遇来的，现在才只是盘发，要是待会厚重的假发和沉重的玉饰一起上，比这个还要难受许多。
    她如今还没完全将礼服穿上呢。
    侍女们打开一只漆盒，里头放着一束乌发，陈妤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用黑丝做的，而是真的人发，也不知道是从哪个人头上剪下来的。
    侍女将陈妤的真发和假发编在一起，进行盘绾，发丝中□□玉笄，六只玉珈被温温的插在发中，这名为副的假发就稳稳的戴在了头上，之后在靠近耳朵的簪上挂上珥，耳垂上戴明月珰。
    陈妤起身穿礼服，礼服是玄色为底加上朱纹。
    这一套礼服穿在身上足足有十层之多，亏得陈妤之前早就练出来了，这么一声也不觉得太过难受。腰间戴双组佩，敝膝戴好，玉佩压在裙裳上。
    忙完这一切，侍女们额头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傅姆在一旁仔细给她整理着，这和楚王的昏礼不可出现什么差错。
    待到天色暗了下来，寺人贯跑进来满脸喜意，“来了来了！”
    傅姆一把就将他拉到一边去，“今日重要，稳重点！”
    此时昏礼还不想后面的六礼，而是三礼，诸侯之间嫁女有三礼，聘礼，委禽礼和逆女。
    逆女这一项，楚王直接连做样子都懒得做，直接在宗庙和祖庙前，让龟尹向先祖祝告族内又多了个人。
    夜幕四合，火把动了起来。
    陈妤走出宫室，她一动腰下的双组佩也跟着叮叮当当的响动。金玉之声很是悦耳，她进了步辇，让强壮的寺人们抬着她下高台。
    楚王在宫室那里等着，同样等着的还有一众的公室和卿大夫，立君夫人不是楚王一个人的事，若是日后君夫人有所出，生出来的公子自然会是太子，太子之母自然是楚国将来的国母。
    楚国的国君们寿命不长，君夫人们活的比夫婿还久根本就不是新鲜事，所以君夫人的品行一定程度上也挺重要。
    至少能够分得清轻重，不要随便就给公室脸上抹黑。
    楚王等了一会终于等到一大队人马前来，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来，那边才放下踏几，他就有些迫不及待的要走上去了，亏得寺人亢眼疾手快提醒他一句，“国君请待夫人前来。”
    楚人是不讲规矩，可是这么多人面前这么不讲规矩，脸上也太不好看了。
    楚王生生停了脚步，面上有些不快，还瞪了寺人亢一眼。寺人亢简直是要哭了，这要真的放任国君走到夫人车驾面前，那才不好吧？
    陈妤从车中出来，向那边的宫室走去，宫室建造在一处高台之上，路上铺着的是一层贝壳，道路呈人字形，她从侧道走上主道，再乘坐步辇上去。
    贵人是不用辛辛苦苦去登高台的，自然是有那些寺人效劳，平常贵族娶妇都会亲迎，但诸侯却不必，所以她现在是被人抬着去见楚王，而不是楚王跑过来见她。
    步辇一共换了三批人，她才到高台顶上，楚王已经在那里了，她一来，楚王就上前和她并肩站着一同到宫室里去。
    楚人的昏礼有那么点儿不伦不类，说是不遵周礼吧，有那么一丝半点周礼的影子，要说完全周礼的那一套，那也不是。
    陈妤和楚王一同进了宫室，在早就准备好了的茵席上面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青铜器具，制作精美，上面的蟠龙的鳞片都能瞧见，更别提那些复杂的盘花了。
    夫妻应该一起用同牢，侍女将切好的肉片送到陈妤嘴边，楚王一口将肉片吞下，一双眼睛一个劲的往她这边看。
    好像嘴里嚼的不是肉片而是她一样。
    陈妤想到这个立即就打了个冷战，说起来，她之前躲了那么好几次，有一次实在躲不过了也打算从了楚王，谁知道后来竟然是她用手解决的。
    但今夜里，怎么着她也躲不过去了，新婚夜里做那种事本来就应当的，要是哪个新郎新婚夜里把新婚妻子一丢自己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第二天一早起来面对的说不定就是娇妻的怒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