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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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宸掩眸沉思的时间不长。
    过往的旧事在记忆中沉浮,褪去了几分斑斓色调。待拂去其上落灰,照旧鲜明得一如昨日。而她揽袖推门而去,便似见她兄长回眸一笑,杯盏中茶水澄碧、温度恰好。太上眉眼淡淡,以清风抚袖,勾指抹弦奏上一曲《秋水》。
    玉宸自迤逦广袖中伸出一截皓腕,指尖莹白,不动声色沾染了夙念,又兀自描画着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的空濛画卷。窗棂上的雾气散了又起,起了又散,模糊了所思所念。
    少女侧眸望着台沿,神色淡淡,安静地笑了笑。
    丹炉上氤氲着流动的雾气,云遮雾绕间,魂珠无声地颤动着,黑雾散了彻底,现出它原本的形态来。灵魂的缺漏处呼呼地灌入药力,又在上清灵力的护持下渐渐缩小。瑕疵难以消尽,不过比先前多是漏洞的模样好些。
    太清侧首观察了片刻,朝玉宸微微颔首。
    少女阖眸轻叹一声,取出近日来备好的躯壳,又折了一支梨花放于心脏处,随着草木精华的填入,躯壳上的阵法自行运转起来,迅速连同了各个关节。她这才自魂珠中取出浑噩魂魄,将之置于其中。
    太清打量着耗费了不少材料的躯壳,凝眸望向她:“值得吗?”
    玉宸淡淡地笑了笑:“我与他的师徒缘法,总要结束地明明白白。”
    太清微挑眉宇。
    玉宸又道:“而且此界的他……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吾徒亦有向死之心,痴狂犹胜前者。至少现在……本不应如此。”
    哪怕是注定要将他逐出师门,抑或判处命陨当场,在戴罪之身前,他总归是玉宸之徒。说是天真也好,顽固也罢。这份公道人心,她仍是要向着过往,去讨上一讨。
    太清拢了拢袖,望了眼被少女以纤细手掌涂画过的朦胧窗扉,他微微叹上一声:“阿宸且放心去做,为兄替你护法。”
    玉宸轻轻一笑,眉眼间似转过一轮皎月,显出几分清泠通透:“麻烦师兄啦。”
    *
    定光的梦境很小,便显得雪很大很大。
    玉宸跋涉过无尽的荒雪,便见了昔年的她,正抱起一只毛茸茸的雪兔,与身侧的浮黎交谈。兄长在“收兔子为徒弟”和“煮兔子做火锅”间苦劝了妹妹许久,最后只得无奈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拖家带口地回了昆仑。
    雪兔毛茸茸的很可爱,毛也软乎乎的,就是喜欢缩在袖子里不肯出来。浮黎很生气,碍于面子又不好直接表达对师侄的不满。小姑娘想了许久,偷偷给雪兔补了课,待成功化形,出了新手保护期后,才妥善地托付了下去。
    玉宸眨了眨眼,回忆起来:那是最初的定光。
    ……
    昆仑的岁月在雪中斑驳,画面一帧一帧地快进。
    上清道尊心怀天下毛茸茸,一只一只地捡回家,家里便显得格外热闹。有些小矛盾在所难免,只被领头的几位师兄师姐控制得恰到好处,鲜少烦恼到道尊。事实上,能够被收为徒弟,大多不过天道缘法下单薄的一丝牵扯,可断可不断。她不在意,便不断。
    甚至纵然是无缘之辈,道尊想要睁眼说瞎话的时候,天道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左右不过一只毛茸茸。后来情况多了,意思意思劈道雷警告一下。太上就会压着妹妹炼丹,少出门闲逛。
    但从另外一种意义上说,没有任何人是特殊的。
    能得道尊半分偏爱,多为心智坚韧之辈,才华纵横之人。
    但定光不是。
    ……
    画面转变的迅速,她从另一个人的眼中,望着自己肆意的半生,戛然而止,落幕于一场焚世烈火之下。
    凭何再见量劫临世时的景象?
    世界沉浸在混沌未分时的苍茫之中,众星黯淡无光。唯有一处燃遍红莲业火,明耀辉光高悬于天际,夺尽天下粲然。再无人可盖过这煌煌无尽的太阳真火,回溯千万载至洪荒伊始,顺流而下直至天地尽头。
    诸位圣人自天穹之上,投落静默的目光,无声注视着这一幕。
    东皇,太一。
    而她唇边的笑意凝滞,眼底的悲哀浓郁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圣人须知,不得干涉量劫,不得为祸洪荒,不得救逆天之人。”
    于是上清不得踏出昆仑半步,东皇应劫而陨;女娲代执了招妖幡,收拢了妖族残部,权柄之高,不过孤衾独枕;后土化了六界轮回,以此平息三界怨念,但巫族没有元神,她救得了天下人,却救不了她的族人。
    她们一起去了地府,后土,不,平心娘娘没有阻拦。
    女娲问了一句:“轮回之后的人,还是先前的那个人吗?”
    平心静默无言,良久之后,轻声道了一句:“不一样了。但有个念想,也许比没有好些。”
    回首往事,不过相顾无言。
    但连绵不绝的影响,便自此延伸而去。
    ……
    归墟窥探人心。
    但远在探索归墟之前,上清圣人为应诺而来。
    她带着弟子离开了昆仑,背对着兄长静默的目光。寻寻觅觅不过是一句约定里提及的东海蓬莱、海上仙山。对着兄长乃至弟子们自然是冠冕堂皇的言论,九成九的真实,只是掩不下她小小的私心。
    辜负誓言,背弃友人。不敢后悔,却弥足遗憾。
    循着定光的视线望去,远处海浪叠起,春风化雨。茫茫无尽的水色,恰如孤岛一座,藏着执妄不消。
    师尊问过她的:“东皇与洪荒孰重?”
    她不愿回答,又被逼迫着做出了回答。只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便把答卷偷了回来,继续涂涂改改,结果又被有心之人发现。她循着路径去找,一不做二不休,想让祂彻底闭嘴。
    于是玉宸遇见了,原先以为的太平长乐的一生中,最大的劫数。
    上清圣人隐隐约约的歉疚之情随岁月更迭,而连绵不绝。恨意来势汹汹,又是不尽的怅惘与哀恸。无须长久地动摇,哪怕只是一刹那的倾泻,也似地崩山摧,海倾天覆。
    定光不该如此,至少现在不该如此。
    她一念生妄,提前了太多未来。
    *
    玉宸纤长的睫羽微颤,撑着额头,缓缓自梦境中醒来。
    太清减弱了火势,慢慢蕴养着丹药。他顺手将人挪到了另一间殿宇中。青年照旧昏睡着,神色苍白,眉宇间凝着一层灰白的雾。似是用上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救不回来。
    她清醒地明白这一点,又隐约带上点莫名的苍凉来。
    玉宸垂首瞧着青年,手指轻按在他手腕处,指节略微发白,又慢慢梳理起他的灵力波动。少女眉目淡淡,忽而道:“我言他有罪,但罪源非他。”
    玉宸沉默了一瞬,眉宇间带上几分无法言说的悲哀:“为师者有百忧,今又尝一味。”
    *
    【太始洪荒,碧游宫】
    虚无的彼岸。
    簌簌温软的花瓣落的绵长,映着点点金芒,漫入碧波微漾的湖中。烈日耀眼,永恒地定于天穹一角,不升不落。偶有清风拂过其间,带来一种清凉的舒缓情绪。唯有不知何处,传来了若隐若现的铃声。
    一响,而天地寂,万物止。
    祂面容模糊,耀金衣袍垂坠而落,璨璨的金芒自袍边灼染而起,日华熠熠,带着无尽的倾慕仰望而追寻着祂。
    祂微抬眼眸,定定地望向远处。
    *
    皎月疏离,永夜寂然。
    浮黎无声地穿过来来往往的截教门人,踏着月色而来。碧游宫上方的浮云来去无端,偶尔落入几许星光斑斓,却未映出道尊的身影。
    回转过亭台楼阁,错落的山峰倒坠入星湖中。他止步于此,静默地望着眼前之景。道尊眼睫颤了颤,薄唇微动,却未发一言。
    外界春色烂漫,却未至此处。
    浮黎抬眸望去,便见天穹之端,飞雪飘零而下,山水天地,万物皆白。像是远离世外的一景,被单独隔出,容人暂且沉溺于梦境之中。
    湖中的亭阁立于碧波之中,也落了厚厚一层雪,覆盖过脚下方寸之地,拍遍栏杆,曳坠入湖心一点。
    星辰与飞雪长存,像是没有尽头的昆仑的深夜,却是碧游的梦乡。
    “阿宸……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兄长怔然地问道,他声音微涩,渐渐涌起几分困惑。
    到底无人回答他的疑问。
    他妹妹一个转身,便毅然决然地离去。起初在碧游,后说在紫霄,现如今,偌大一个洪荒,遍寻不得。
    便是仅仅想得一个安好的讯息,也似求而不得,不得不辗转反侧。
    “若我一时不来碧游,我便一时不见此景;若我终生不至碧游,可会终生不见此景?”浮黎低低地笑起来,其音苍凉,又沉坠而落。
    他声音倏忽凌厉起来:“玉宸!”
    寒鸦惊鹊,树影渐次婆娑。漫天的雪永无止境地落着,无端荒芜三分。明月高悬于枝头,静默地望着下方的悲欢离合。
    人间自古难全,此情亘古难消。
    何必去问?
    荒雪覆过道尊眉梢一点,渐染霜白本色,又融于深暗的眸中,跌碎寒寂玄冰。
    无处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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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黎:我超生气,除非妹妹愿意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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