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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江山是本宫的了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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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桌上还摆着一块木牌,陆裳拿起来看了一眼,随手将之掷在了箱子里。
    和阿喜不一样,她根本不需要特意做一本名册,因为她脑子里本来就有这样一本记录世家子弟的名册,只需将名字一一对应,想要解读出木牌上的花纹,并非难事。现在,不必看系绳上的名字,她也能立刻说出木牌的主人。
    陆裴说这东西未必能用上,那是大错特错。
    礼部既然用这木牌作为防伪和保密的手段,那其中可以做的文章就太多了。什么请人代考、冒名顶替,只需操作得当,都并非不可能。
    世家子弟们至今没有将那些寒门士子看在眼里,可是陆裳就算没见过那些人,也能猜到,今年必是一场恶战。等到关键的时刻,未必不会需要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但她没有对陆裴说实话。
    陆裳靠在椅子里,闭上眼睛,慢慢回想今日听到的消息。
    陆裴经常有客人,他是陆家的主脉嫡支,从小就才名远播、交游广阔,成年之后又开始接手陆家的各种事务,每天都有好几拨客人上门,有时也会出门去应酬。
    很久以前陆裳就注意到了,如果登门的是那些年纪差不多的朋友,陆裴就会大开院门,与他们尽情欢宴。如果来的是世家之中说话有分量的人,办的是正事,他就会屏退身边的人,让他们远远守着,自己烧水斟茶,以待贵客。只有他自己的心腹之人前来回话,才会紧闭门扉,不许打扰。
    也只有最后这一种,说的才是要紧的事。
    陆裳虽然只听到只言片语,但光是“陆继善”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她确认是在说什么。
    陆继善是陆家旁支出身,论辈分是他们的族叔,当年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子。陆家对他颇为看重,所以到了适婚的年纪,为他选的是裴家的小女儿。
    裴就是陆裴名字里的那个裴。
    当年陆氏嫡支和裴氏嫡支联姻,可是轰动整个烨京城的大事。只看他的名字就知道,陆裴从出生起,就是这一代最受瞩目的世家子弟。就连中书令韩青家的嫡长孙,也要逊色许多。
    那时两家好得蜜里调油,结了一桩美满的亲事,就想再更进一步,亲上加亲,于是才为陆继善说了裴家的小女儿。
    谁知道相看那天,陆继善没有看中秀外慧中、端庄稳重的裴姑娘,却一眼相中了她守寡一年,回娘家小住的姐姐。
    其实世家之中,也不是没有寡妇再嫁的,何况裴大姑娘还这样年轻。所以陆继善毫无城府,直接对家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他想来,大概陆裴联姻,谁嫁谁娶,娶谁嫁谁,都没有分别。反正婚事还没有对外公布,换个人是很轻巧的事。
    可是说来也巧,裴大姑娘死去的丈夫,就是张侍中的儿子。
    张大人痛失爱子,迟迟不能接受,就连他住的地方也如生前一般保存,他的妻子又岂能在这时另嫁?
    这桩婚事遭到了三家人的强烈反对,自然是不可能成的。陆家主苦口婆心劝了半夜,见陆继善终于安静下来,看起来是认命了,总算放下心来,回去休息。谁知下半夜,陆继善就收拾细软从家里偷跑出去,带着裴大姑娘私奔了!
    这件事,当年在烨京城同样闹得沸沸扬扬,张家、陆家和裴家的关系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不过毕竟是世家,凡事都以大局为重,在陆家和裴家相继将陆继善和裴大姑娘除名之后,大家的关系就又恢复了。
    但在陆家,这事还没完。
    这桩婚事是陆家主和夫人一力促成的,现在既对不起裴家,也对不起张家,更要承受外人的笑话,对陆继善这个曾经着重培养的家族子弟,再没有一分顾惜。因而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陆家始终没有放松对陆继善的追捕。
    直到陆家主和夫人陆续病逝,事情才不了了之。
    但是现在,陆继善又出现了。
    不但大摇大摆地回了京城,甚至还摇身一变成了皇后看重的人,进入礼部担任学官,看起来前途无量。
    别人怎么样不知道,但陆裴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结果?
    陆继善既然站出来了,自然就不可能再隐藏这些年的踪迹,陆裴一知道此人的存在,就立刻派人去查了他这些年的经历,想要抓到能对付他的把柄。
    奈何陆继善这些年来过得实在太落魄,一直在为生计奔波,竟没什么可说的事。
    算来算去,他身上唯一的“污点”,还是当年与寡妇私奔之事。这是私德有亏,若是直接揭破,在舆论压力下,想来皇后也不会再用他。只是那样一来,陆裴张三家的旧事就会再次被翻出来。
    所以直到现在,世家这边风平浪静,似乎完全没有因为陆继善的出现而受到影响。
    但很显然,陆裴并没有放弃,一直在继续调查。今日,他的人就是来汇报这件事的:他们找到了裴大姑娘落脚的地方。
    陆继善显然很明白回京之后会遭遇什么,所以一早就把人托付给了可靠的朋友,对方也确实藏得很好,他们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人抓回来。
    想到这里,陆裳不由睁开了眼睛。
    她站起身,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拿不准自己该怎么做。
    虽然她也是陆家主和裴夫人的孩子,但大概是她出生的时候,陆继善的事已经没什么人提起,陆裳对这件事也不像陆裴那般执着。甚至从本心里,她是有些同情这对夫妻的。
    特别是最近,陆家开始给她议亲,每每想到自己就像是一件商品,摆在货架上任人挑选,没有人会考虑她自己的意愿,陆裳就会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着,为自己的将来而焦虑。
    所以她佩服陆继善的决断,更赞赏裴大姑娘的勇气。
    毕竟她们从小就被教导,作为家族的一份子,他们享受了家族赋予的种种权利,必要的时候也需为家族出力。当然,说法没有那么功利,可归根到底,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算是陆裳这么通透的人,有时候也不免会因从小接受的这种教育而觉得内心折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大姑娘的人生,可以称得上是陆裳的理想:一嫁从父,听从家族的安排,用婚姻为家族换取足够多的利益,还了这么多年的生养之恩,然后丈夫早早死了,二嫁就能完全遵从己心。
    ——这竟然是从前的她,能够为自己设想的最好的道路。
    在这条路上,裴大姑娘就像是一个活着的象征。所以知道她落到了陆裴手中,陆裳就不免动念想把人救出来。
    但她空有智慧,行事却处处受限,就连出个门也要陆裴这个兄长点了头才行,手里能指使得动的人都是依附陆家生存,他们会听她的话跟陆裴对着干吗?
    可是任由人留在陆裴那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以陆裳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会直接揭破这件事。不说翻旧账可能会对家族造成的影响,就说现在当政的那一位,也未必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撸掉陆继善的官。
    她连天家的寡妇都送回家,听凭自嫁了,又怎么会因为这件事苛责陆继善夫妻?
    再说,以她的周全,用人之前,难道不知道陆继善是什么人吗?既然用了,就必定不会半途而废。
    这一点,陆裳能想到,陆裴不会想不到。
    所以,他费时费力地找人抓人,必然是有别的图谋。如果是想留着人,在关键时刻威胁陆继善为他们办事还好,至少还有转圜的余地。怕就怕他直接把人送去裴家,然后裴家做主,让她“病逝”。
    听起来很荒唐,可是陆裳很清楚,这种事情,在世家之中其实司空见惯,只是秘而不宣。
    何况,无论怎么想,这都是最能报复陆继善的做法,也是最能成全世家脸面的做法。——人死万事皆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除了陆继善痛失所爱,一切都很圆满。
    所以救人如救火,她必须要立刻下定决心并采取行动。
    只是,不提怎么样才能把人救出来,只说她这一步走出去,就不会再是陆家温良端方、人人称赞的三姑娘了。
    她是那样的忧心如焚,以至于甚至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直到陆薇开口叫她,陆裳才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是我没有声音吗?是你心不在焉,什么都没有听到吧?”陆薇立刻反驳,“我叫了好几声,你才有反应,这是在想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事。”陆裳随口敷衍道。
    陆薇却误会了,她揶揄着凑近陆裳,“是不是……在想什么人?”
    “胡说八道。”陆裳脸色淡淡。
    陆薇顿觉无趣,“阿姊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婚事吗?”
    “这种事有什么可想的,无非是听家里的安排罢了。至于人选,我立刻就可以给你拉出一个名单来,你要吗?”陆裳说。怎么会没有想过呢?只不过对于她来说,这件事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难度只在于如何让第一任丈夫“病死”而已。
    不过,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陆裳也就顺着这话反问道,“看样子你是想过的了?”
    陆薇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大兄最近总去结交那些寒门士子。你说,会不会……”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是意思两人都明白。世家拉拢用得上的人,手段无非那几个:给予金银财宝,许他高官厚禄,妻以族中之女。
    如果是一个前途无限、值得投资的青年才俊,陆裳陆薇姐妹的婚事,也并非不可能成为筹码。
    “现在还不至于。”陆裳十分冷静,“真到了那一天,只怕世家也不是如今的世家了。”
    “那就没意思了。”陆薇脸上立刻露出无趣的表情,很嫌弃地道,“那就没什么可想的了。就像阿姊你说的,无非是那几个人,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到。”
    她趴在椅背上,放低了声音,“阿姊,我不想嫁人。嫁了人,就不是自己了。我不再是陆薇,而是某陆氏,这太可怕了!”
    说到最后,尾音泄出了几分委屈。
    陆裳摸了摸她的头,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如果是为了自己,她或许会反复踌躇,进退为难,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可是现在,外有等着她营救的裴大姑娘,内有将她视作榜样的亲妹妹,踏出这一步,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了。
    如果她成功了,妹妹可以沿着这条路从家族里走出来。
    万一失败,情况其实也不会变得更糟糕,无非是她的丈夫人选会换一个出身更差的。
    事不宜迟,陆裳立刻换了衣服,准备出门。陆薇想跟着,但她犹豫半晌,还是拒绝了。她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做,带上陆薇,只会牵连了她。
    ……
    旅店里,贺子越和他的一干朋友们正在吃饭。
    贺子越不知在想什么,时不时就傻笑两声,视线从在座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脸色就会出现一次变化。
    大家都被看得受不了,最后是陆谏开口问,“贺兄,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是啊,有什么事,大家可以一通参详。”高渐行也说。
    “咳咳!是这样的。”贺子越坐正了身体,清清嗓子,十分正经地道,“我在想,我们这么多的士子齐聚于此,光是这样干等着考试时间到来,似乎太浪费了。这么难得的机会,不如咱们组织一场文会,让大家能够尽情地交流切磋。”
    “现在似乎就有文会吧?”高渐行道。
    阿喜抬手往人群最拥挤的地方一指,“喏,那里就有一个。”
    “我说的不是这种。”贺子越说,“这些都是大家自发形成的,其实依旧还是在自己熟悉的小圈子里。我们要把规模弄得更大,让住在这附近的所有人都参与进来!”
    “贺兄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打算?”陆谏不解。
    贺子越义正言辞,“当然是为了所有寒门士子!大家试想,我们就算考中了进士,入朝为官,也是官微力薄,能做到的事十分有限。不要说帮皇后殿下的忙了,就是应付世家打压,估计都做不到。”
    他从桌上拿起一根筷子,“啪”的一声折断,“就像这样。”
    众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呆,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是穆柯说,“你把你自己的筷子折了。”
    “啊……”贺子越低头一看,见一根筷子孤零零地搭在盘子里,也有点傻眼。而且定睛一看,桌上也没有其他可供演示的筷子——都在众人手里拿着呢。
    不过贺子越有办法,他很快就摆手道,“没事,我赔。店家!这里再上一把筷子!”
    虽然是个很奇怪的要求,但店小二还是第一时间送来了一把筷子。贺子越接过来,双手捏住用力一掰,筷子纹丝不动,他便高兴道,“看,如果是一把筷子,就折不断了。”
    旁边默默伸过来一只手,贺子越转头看到是穆柯,有些不解,但还是把手里的筷子递了过去。
    穆柯双手学他的样子,握住两头,用力一掰。
    “啪啦啦”的响声里,所有的筷子都折断了。
    贺子越傻眼。
    穆柯默默将筷子放回他面前,又指着他对店小二道,“记在他的账上。”
    “扑哧”一声,是阿喜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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