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去吧，我们去吃……去吃……”秦萌萌绞尽脑汁想着她的奶奶到底能吃些什么……奶奶的病让她很多东西都不能吃，让她不知道该带奶奶去哪里……
    “算了吧，等我的乖孙女拿到了工资，奶奶穿件像样的衣服再打扮打扮，和我的乖孙女出去吃。”
    萌萌犹豫着，点了点头。
    “好，等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我们去吃。”
    ……
    ……
    钟岐和办公室的同事们打完招呼，看了看手表，出了门，等在了一楼的楼梯口，不一会儿就看见了那个和他在同一所学校做实习老师的萌萌拿着一个信封兴冲冲走下来。
    他一把就拉住了那个想绕过他自己走的呆瓜，看着对方泪眼汪汪地用控诉的眼光回头看着他，惹得他不由地心虚。
    “咳，今天发第一个月的工资，请你吃饭，去吗？”
    钟岐刚把话说出口心里就懊悔了，他应该语气再软一点的，他可是，可是在追她啊……
    “不去。”那个呆瓜摇了摇脑袋，后面的马尾辫一晃一晃的，
    “干嘛不去？！”
    人家都拒绝了，他还考虑什么语气？！
    先问清楚人家要去哪里要见谁才是真！
    钟岐看着那个呆瓜冲着他显摆着自己装着工资和工资条的信封，用很欢快的语气说：
    “第一个月的工资要和奶奶去下馆子，我找到了一家很好吃的饭店，离家还很近！”
    “我也去。”钟岐不假思索地说，果不其然，收到了对方的一个白眼和一个后脑勺。
    “你去干什么？！”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
    “就你这脑子，真的记得清去那家店的路？你确定不会把奶奶拐到我家门口？”钟岐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不就是这个呆瓜迷路到了他家门口么……
    他看着她僵硬的背影，听到了她生硬的语气：“那你来吧……不过你一个大男人吃的比我和奶奶肯定多，你要多出钱！”
    “好，全我出好了。”
    钟岐看着那张突然之间转过来露出的笑脸，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果然是没错的，在内心给自己点个赞。
    “那走吧，回家。”他率先往前走去，那个呆瓜反应了一下，马上追了上来。
    一路上，钟岐都很安静地听着萌萌掰着手指头絮叨着自己和奶奶的未来规划。
    “……要每顿吃到肉，要给奶奶买保健品，听说药店有种药对治疗奶奶的病很有好处的，要给奶奶买来试试……”
    “……还要再存一笔钱，每个月都存点，这样过年的时候就可以带奶奶去温暖的地方过冬，我们这里冬天还是太冷了，对奶奶的身体不好，奶奶还没有出过这个市，我要带奶奶出去看看……”
    “……要带奶奶吃一次火锅，上次聚会回去，我跟奶奶说我吃了火锅，奶奶都不知道火锅是什么……”
    “……要努力工作拿奖金，听说隔壁市有个看骨科很厉害的医生，要带奶奶去他那里看看脚，不能老是让奶奶雨天就下不了床……”
    “……要……”
    钟岐听着萌萌的絮叨，觉得心里安宁了很多，感觉这不是这个姑娘一个人的目标，而是他们一起的目标——他们要一起带着奶奶旅游，带着奶奶吃饭看病……
    说到一半，萌萌突然收了嘴，从衣服兜里掏出了手机：
    “唔，要给奶奶打个电话，跟她说今天不要烧饭了，等会儿出去吃。”
    她一边走着，一边说着，手指按着键，把电话放到自己的耳朵边。
    钟岐陪着萌萌又走了一段路，发现身边的女孩脚步越来越慢，到最后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问。
    女孩用很惊恐的眼神望着他，嘴唇颤抖着：
    “没人接，我给奶奶买的老人机，没人接。”
    ☆、51|2.33文｜学城
    萌萌的奶奶听说走得很安详。
    萌萌在没有听到电话接起的时候，就开始拼命往家的方向走去——这条路，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选择在哪个地方转弯，在哪个路口往哪个方向走，又从哪里穿过可以超近路到达自己的家……为了中午能用最快的速度把从食堂打包的热腾腾的饭菜给她在家里老是要找事情做闲不下来的奶奶……
    钟岐跟在萌萌的身后，跟着她穿梭着，最后抬着头看着她站在了家门口，手插着钥匙推开门，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之后的画面，就只是一些记忆的碎片了，救护车的声音，在过道上站着用怜惜的眼神看着女孩的邻居和路人，站在门口方向给那些来往的人让路的已经愣住了的女孩，还有站在女孩身边搂着硬是将她僵硬的身体往自己身上靠的自己的心跳……
    接下来钟岐能记得的就只有在医院在抢救室门口的那一段了。
    钟岐记得自己就这么陪着萌萌坐上了救护车，然后跟着那群护士护工急救医生小跑到了急救室，然后……被关在了外面。
    钟岐当时就一直站在已经瘫倒在椅子上的女孩的身边，看着她垂下的头，看着她仿佛也没有了生气的马尾辫。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先开的口。
    “我不是一个好姑娘。”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让他整颗心都在颤抖，让他很想开口告诉她，她是一个好姑娘。
    “我从来没有孝顺过他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很多人……”
    “明明，明明如果不是他们的话，我活不到现在的，可是，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去考虑过他们……”
    “我，我老是做让他们失望的事情，老是，老是离开他们，老是问他们要这个要那个的，什么事情都自作主张……”
    “从来不去想他们在知道我的情况的时候会是什么感受，也不管他们失去我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所以，这是报应吗？”
    女孩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让他要很注意地去辨认，才能听清楚她的每一个咬字发音。
    “明明我已经知道错了的……”
    “明明我已经开始在改了的……”
    “明明我，我都已经艾特过了那只鬼的……”
    “为什么惩罚不是在我的身上呢？”
    “明明做错的是我啊……奶奶已经，已经过得那么苦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有了盼头，为什么要这样……”
    ……
    ……
    对于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有些人们，只能无能为力。
    例如面对那个打开急救室门摘下口罩说“我们尽力了”的白褂医生，例如看着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只是一副“你特么在逗我”表情，仿佛只要说一句“真的”就可以让她崩溃……
    又到了领工资的日子，钟岐把放在桌上的信封塞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冲着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告别之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和所有路上的向他问好的同学点头，绕过了他们，走到了最底层的楼梯口处，他站在老地方，等着那个要等的人。
    没过多久，就听到一个很熟悉的脚步声从楼道口传来——是他的呆瓜萌萌啊~
    钟岐又一次拉住了那个女孩的马尾辫，迫使女孩又一次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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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你又想干什么？”
    钟岐看着这个鼓着脸恍若一个月前还没有发生过那些事情的萌萌，心里暖暖的。
    真是太好了啊……
    他想。
    她没有最后一蹶不振，能继续和他打打闹闹，对他作出各种各样的表情，真的是太好了……
    钟岐想起在奶奶死后萌萌不吃不喝的样子，每一顿饭都要他从学校食堂带过来，坐在床沿边用筷子直接塞进她嘴里，求着她吃一点，喂她喝水，维持着她的生命……直到大概三四天后，萌萌的阿姨突然出现在家里，说了句：
    “你奶奶的葬礼。你去吗？”
    萌萌仿佛突然整个人又有了意识，开口说道：“去。”
    明明因为好久没有说话，嗓子沙哑着，仿佛老人的声音，却让钟岐又有了唤起女孩活下去的勇气的信心。
    而现在看着已经充满生气的萌萌，他更是这么觉得。
    “所以你到底找我干什么？”许久没有听到他回答的呆瓜又问了一遍。
    “咳，吃饭。”回过神的他直截了当地回了句，说完才又开始后悔……说好的前面的一大段的措辞呢？！理由呢？！让她明白他在追求她的理由呢？！
    钟岐在内心懊悔着自己说得太快，又屏住呼吸听面前这个呆瓜的回答……
    “可以啊。”那个呆瓜眨了眨眼，点点头。
    “你请客，你定地点，我要晚点过去。”
    “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再一次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心里又开始有个小人在捶地——说好的委婉呢？！
    他的呆瓜突然露出有些犹豫的神情，然后点了点头。
    ……
    ……
    钟岐跟在萌萌的后面，看着她走出校门，然后很自然地左拐，又到下一个路口右拐，接着笔直走了好久，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从包里把那个和他一样的信封递给了一个那家店的男人，钟岐这才抬头，看了看那家店是卖什么的……
    是卖冥纸花圈这些葬礼用品的。
    钟岐沉默着，听着萌萌说了句“留下三百，剩下的全都换成冥币”的豪气的话，心里很是无奈。
    三百元不是这个呆瓜当年的生活费吗？她难道是打算除了生活费，其他的都换成冥纸？！
    这个呆瓜就没有考虑过水电物业费这些吗？！
    三百哪里够？！
    “你这是……”钟岐不得不出言打断这只呆瓜的“壮举”。
    可他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了那个呆瓜黯然的表情。
    “我想把这些钱全都给奶奶。”她说。
    “她一一个人，不，一只鬼在地府一定很孤单，我又不能陪她……”
    “我不想让她没有钱花。”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只一眼，把他的心都看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