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爱与死的主题都能召唤出一种独特的力量，再加上伊维特深情至极的表现，命运的哀鸿笼罩在冰面上，随着她刀刃流转源源不断散发，每一次轻轻跃起后再落回冰面，伊维特的动作都干脆有力，而且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当进入到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两周跳前，她的大一字步几乎跨越半场，这样优秀的滑行技术，堪称花滑运动场上的巅峰。
    向前，起跳！
    伊维特的跳跃技术也许不如瓦伦蒂娜，因为年龄的限制，高度远度也不如何翩然与夏天，但那种稳定和从容的感觉，飘逸的姿态，以至于举重若轻的平衡，这些都是她能够保证完成分高分的魅力所在。
    最后一个跳跃，她在掌声和欢呼声中进入最后的联合旋转，原本急促的音乐在大提琴的引领下再次缓慢，弦乐器一同加入，却倏然收拢，随着音乐停止，伊维特站在场地中央，如同决斗前的骑士，双眼平视前方，毫无畏惧。
    我的死亡，我的生存，都由命运决定，我祝福我的生存，我也祝福死亡来临！”
    起立鼓掌的观众毫不吝惜掌声，何翩然深吸一口气，在伊维特之后比赛，这大概是最恐怖的一点了。
    “加油，”玛丽安娜笑着对她说，“其实你并不比她差的。”
    何翩然点点头，当做是安慰般笑了笑。
    “我没有开玩笑，也没有安慰你的意思，”谁料玛丽安娜的表情极为认真，深灰色的眼睛落落大方地直视何翩然的双眸，“第一次看你滑《伊丽莎白》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家里墙上挂着的那些油画，我的祖先每个都是皇帝，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在这方面我可是专家。你的表现力绝对不输给伊维特，既然短节目的主题都和死亡有关，那你就死得不一样一点，绝对能够征服观众。”
    “我明白，谢谢你。”何翩然很感动，玛丽安娜这时的肯定让她的紧张顿时烟消云散，是的，她也相信现在的自己足以与伊维特一较高下。
    她走到陈教练身边，脱下外套，走上冰场时，伊维特的分数刚好显示在大屏幕上。
    66.86分。
    ☆、第57章
    当场馆恢复沉寂,冰面就成了何翩然的舞台。
    她摆好开场动作后闭上眼睛慢慢吸气，所有的冗杂都消失不见,世界只剩下了她和她的冰刀，等待音乐开始的瞬间。
    和大提琴沉郁有力不同,《苏丽珂》是精致悠扬的俄罗斯民族乐器巴拉莱卡琴独奏开篇,何翩然粉红色的裙子比平常的比赛服都要稍微长一些,滑动的效果也更好看，柔美蕴藏在裙摆每一次因为滑行而飘动的起伏中，和甜蜜哀伤的旋律交相辉映。
    何翩然每次比赛时情绪都是十分清醒的，她捕捉着脚下刀刃与冰面的每一次触碰,控制力度，把握节奏，同时又必须兼顾手臂和身体的姿态,配合到恰到好处也不能忘记认真聆听配乐，酝酿情绪。
    《连斯基咏叹调》诠释的死亡悲凉沧桑，而《苏丽珂》则将死亡描绘得更美好和纯粹，少女在死亡后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摇曳晨露的蔷薇，枝头鸣唱的夜莺，陪伴寻找自己坟墓的爱人在森林中徜徉。
    何翩然将纯真融入肢体表达，第一串衔接并没有太多改动，她进入路兹三周时除了音乐还听见脚下刀刃摩擦冰面的滑行声，压住音符起跳瞬间，这些声音却一同消失不见。
    高速旋转必须保证平衡，轴线不能偏移，重心过度要平稳，落冰的刹那不能有半点犹豫，否则前功尽弃。与所有运动员一样，何翩然早就在无数次枯燥的重复训练中掌握跳跃的所有要领，但每次比赛都是一次严峻的挑战，有可能一个微小的失误都会改变接下来的节奏，跳跃更是不确定性非常强的重中之重。
    落冰，何翩然刀刃稳稳压在冰上，震颤清晰地从脚掌传遍全身，滑出轨迹顺着力量的引导向预定方向漂移，同时她另一条腿再次借助力量点起，刀齿和冰面的摩擦带来助力，连跳的第二次起跳没有滑行助动，对力量和技巧都是考验。
    成功了！
    何翩然迎着掌声优雅的滑出，笑容恬淡自如，仿佛刚刚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并不是她最难的跳跃。
    走出之前大奖赛总决赛短节目失误的阴霾，何翩然控制潇洒自如，她和陈教练商议后决定这次短节目的连跳使用3lz-3t，两个单跳是3f和2a，这是目前她最高的短节目难度配备，这次世锦赛她必须为了奥运会拼搏，练了那么长时间的跳跃就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最关键的作用。
    音乐始终轻缓悠扬，旋律平稳，连忧郁也是淡淡的。何翩然的演绎完全符合这样的主题，她的手臂动作经过再次细化已经完全没有多余的舞动，每一次回旋收拢展开拂动都轻柔曼妙，紧合配乐。
    飞利浦三周进入前，何翩然努力调整，让动作更紧凑，但姿态却仍然保持放松，这虽然很难，但她却已经做到了无数次，腾空的瞬间她感觉非常好，落冰干脆得只能听见一声刀刃擦冰的声音，这声音对于她来说，比任何旋律都要美妙。
    “这个跳跃的高度远度太棒了！简直不输给任何一个男选手！”解说员感慨地说道，“何翩然在发育关后身材只是长高更加匀称，没有任何变形，力量却大幅度加强，我相信身体素质也是天才的一部分。”
    冰面上，何翩然刚刚结束联合旋转，弧形接续步最大限度利用冰场范围展现她出色的滑行，李之森后期为她加上的几个衔接把动作串联得更加紧密，但是却丝毫不能快，必须要与音乐的节奏一样，缓缓的，缓缓的将每个舞蹈动作与技术要领展现出来。一串赏心悦目的接续步以一个标准的芭蕾动作阿拉贝斯克滑出，掌声想起，像是赞叹她的出色滑行也像是在给最后一个跳跃助威。
    最后一个跳跃，几乎所有选手在短节目的最后一个跳跃都是阿克谢尔两周跳。
    何翩然知道自己只剩这一个跳跃，今天她明显感觉到出色的状态和饱满的情绪，只要她完成最后的2a，短节目的最后一个难关就算过去了！
    与伊维特的大一字难度进入不同，何翩然的阿克谢尔两周是标志性的鲍步进入，需要结合柔韧的后仰弯腰动作，同时必须保证滑行速度足够进入跳跃。有难度进入和滑出的跳跃都有加分，何翩然在2a恢复后就一直保证难度进入，这个跳跃也鲜少失败。
    她在高速的滑行中弯下腰又抬起腰，拧身抬腿，擦冰起跳！
    陈正歌在一旁紧盯着她的空中姿态。
    轴心，没问题！
    高度，没问题！
    转速，没问题！
    当何翩然终于落在冰面展臂翩跹，落花一样轻盈地完成最后一个跳跃，陈教练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跳得太快，简直可以说是呼之欲出。
    优雅与力量在旋转中必须结合起来，转动时保证固定的姿态，太紧会影响视觉效果和速度，太慢则失去了旋转本身的技术难度，可何翩然很喜欢旋转，每次转起来她都觉得自己是在飞行，风从四面八方包围她，风中有配乐有掌声，还有她自己的心跳声，清晰，有力。
    没等最后的旋转结束，很多观众就迫不及待的站起来鼓掌。
    当最后的结束动作在快速旋转后完美呈现，在冰场中央，她少女的轻灵姿态就像一首如画的诗篇。
    这样的状态，何翩然完全没有想到。
    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会激动，或者会有其他的情绪，可滑完之后她才感觉到，从始至终，她都在享受这个过程，这个她热爱的运动带给她的每一种复杂情绪都早已融入到她的生命和血液之中。
    而她的分数也不辜负这次的绝佳演出。
    66.74分。
    “只比伊维特低了0.12分！”何翩然从等分席上下来后许伊笑着一把上前抱过她，“自由滑要加油啊！”
    何翩然自己也很高兴，难得笑得璀璨，和许伊说过话后远远地去找玛丽安娜，她正在冰场的另一端，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
    短节目接下来的竞争才是真的激烈，瓦伦蒂娜和夏天以及卡洛耶娃陆续登场，可再没有人的得分超过何翩然，最后，伊维特位列短节目第一，何翩然第二，夏天第三，自由滑的角逐将在明天晚上七点的黄金时间展开。
    比赛结束后没多久，就要进行自由滑的抽签了。
    按照短节目的成绩排名，越是靠前的选手越是后面出场，前十名一起抽签，五人一组，确定最后两组的出场次序。
    陈教练带着何翩然和苏薇来到抽签的大厅，各个国家的选手和教练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大家三三两两找位置坐好，等着安排抽签次序。
    何翩然还没等坐下，瓦伦蒂娜就在一边冲她招手吹口哨，这种流氓般的打招呼方法实在是让人习惯不了，她马上走了过去，夏天也正在瓦伦蒂娜旁边的窗子旁靠着喝水，因为出场晚，她额头上的汗水还没干，冲着何翩然微微一笑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是我觉得你发挥最好的一次了！”瓦伦蒂娜拍拍何翩然的肩笑着说。
    “我也觉得状态不错，之前可能是比赛太紧了。”何翩然笑着坦然说道，随后看向夏天，“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挺好。”夏天和平常一样言简意赅，“没忘了总决赛时打的赌吧？”
    “没有，我等你给我选曲呢。”何翩然笑了笑。
    “下赛季是奥运赛季，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大下个赛季再说。”夏天若无其事地撇了撇大厅前忙碌的冰协官员，“好像开始了。”
    奥运赛季对每个选手都很重要，包括表演滑也十分受到重视，何翩然明白夏天的意思，她是不想影响自己奥运赛季的发挥，看起来冰冷不尽人意的夏天却有着一颗善解人意的心，何翩然感激地笑着道谢，注意力随后集中到了抽签上。
    很快，轮到了她。
    “等等！”瓦伦蒂娜一把拉住准备上前的何翩然，“你要自己去抽？”
    何翩然点头说道：“是啊，今天我状态这么好，相信手气也很好，刚才和陈教练说了，他也同意让我去抽。”
    “不再考虑一下？”一直不开口冷眼旁观的夏天也默默地盯着她问道。
    “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的手气？我还能一直倒霉？”何翩然有点愤愤不平，“等着我去抽个上上签回来！”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上前去。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抽签，然后灰溜溜地走到陈教练身边摊开手掌。
    陈教练原本以为自己算是看开了，运气这东西很难说准，但何翩然的手气当真是烂到了一定境界，他发誓下辈子也不让何翩然再靠近抽签的房间一步。
    等夏天和瓦伦蒂娜都抽完，何翩然垂头丧气地走到两人身边，叹了口气。
    “最后一组最后一个？”夏天见她的样子也猜到了。
    何翩然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那我就不刺激你了。”夏天把纸签揉了揉扔进一边的垃圾桶。
    “太可怜了，我们都劝你不要自己去，谁让你不听话。”瓦伦蒂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听说何你又抽了倒数第一？”瑞贝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两人身后，“能一直抽这种签位也是不容易的事。”
    “就是，我每次都抽得好靠前。”九原千代把自己的纸条递过来，“不信你们看，和上次差不多。”
    “可我记得大奖赛总决赛时候你的签位不错？”玛丽安娜也凑过来，一脸狐疑。
    “那是她教练抽的。”瓦伦蒂娜解释道。
    “那你干嘛还非要自己抽？”玛丽安娜表示不解。
    “不到黄河不死心。”夏天说话总是简单到位，直扑要害。
    何翩然再次叹了口气。
    最后两组差不多都在这里，大家都说了下自己的还有知道的别人的签位，伊维特是教练来抽的签，抽完就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到底第几个出场。
    “等等，”这时一直沉默的夏天突然开口，“抽到倒数第二组的人已经全了，我是倒数第一组的第一个，瑞贝卡第二个，瓦莱第三，何翩然是最后一个，一组是五个人，那么……伊维特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大家的目光再次聚焦向何翩然。
    这是一种怎样神奇的运气！
    ☆、第58章
    女单永远是大赛中最后一个结束的项目,当然也是万众瞩目的期待，这两年女单的竞争因为众多出色年轻选手的加入而变得更加白热化,在热身训练时,场馆就已经座无虚席，在观众席上可以看到各个夺冠热门国家的国旗,有些观众还挂上了支持喜欢选手的横幅，虽然是晚上才开始比赛,但大家都没有丝毫倦意。
    之前结束的比赛里，男单自由滑上袁铮出现失误，输给了埃文,不过第二的位置足够中国拿到三个男单奥运会入场券，许伊和凌凯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奥运门票，双人更不必说。外界评论,以何翩然和苏薇目前的实力，拿到两个名额应该是绰绰有余，但是大家更希望何翩然能够延续总决赛的出色发挥，保证前两名，同时苏薇进入前九，这样中国女单将第一次锁定三名额的冬奥会席位。
    陈教练则怕这些舆论和领导们的期待给何翩然和苏薇太大压力，所以根本没有告诉她们，赛前他又嘱咐一些技术要点，却只字不提成绩的事。
    说完全不紧张，何翩然自己也不信，她刻意不想看其他选手的表演，可一阵阵欢呼还是接连不断地钻入她耳中。
    这么等着比看比赛还要折磨，何翩然索性走出去站在等待区，刚好这时瓦伦蒂娜完成了比赛，她的总成绩是200.52，排在夏天的203.91之后，位列第二。
    这两个分数至少证明大家的状态都不错，没有大的失误。在高水平的比赛里，失误经常见到，所有人都能发挥出色水平实在罕见，这也给后面出场的选手造成极大压力。
    瓦伦蒂娜等分结束，远远地看见何翩然，她招了招手又竖起大拇指，像是在加油打气。
    这时欢呼声四起，原来是伊维特滑上了冰面。
    她的自由滑选曲来自电影原声《卡萨布兰卡》，身上的衣服配合音乐穿了很有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风格，黑底色，金色花纹，再加上伊维特本就是典型的法国美人，这种感觉简直就可以直接去演电影了。
    这种举手投足的成熟魅力让很多人倾倒，伊维特只是摆出开场动作，掌声便又响了起来。
    音乐开始。
    和《乱世佳人》非常相似的是，两个原声都拥有老电影风格的前奏，但《乱世佳人》的美式田园风和这种浓郁的北非风情曲调还是不同的。
    《卡萨布兰卡》剧情充满了冲突，二战阴云，纳粹魔爪，阴霾笼罩卡萨布兰卡这个曾经的北非明珠，无数人聚集到这里只为一本象征着安全的美国护照。酒馆老板里克厌世冷漠，直到一对夫妻走进他的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