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何翩然还记得的自己的回答。
    “我只是将让决定胜负的权力握在自己手中。”
    她们两个是如此相似，以至于此时此刻看到夏天完成跳跃，何翩然已经能听到自己激动的心跳。
    她，也可以做到！
    萨拉萨蒂的小提琴独奏带着梦幻与悲怆的力量，迸发的感情交织琴弓琴弦，低回时沉郁，高亢时震颤，第一个跳跃结束，夏天在近乎华丽的拨弦演奏中伸开双臂，忧郁的音色里，她带着一丝浅淡的笑容，几个衔接连着内刃大一字的绕弧，举手投足，她独一无二的艺术气质就已经淋漓尽致。
    不同于其他选手，夏天的选曲总是剑走偏锋，她更喜欢有特色的音乐，更喜欢不拘一格的编排。如果问什么是艺术，伊维特或许会回答艺术就是完美，瓦伦蒂娜会回答艺术是快乐，何翩然会回答艺术是爱和动容，而夏天，她只会回答我喜欢的就是艺术。
    游离于主流之外，就像流浪的吉普寨人，他们不信仰神袛，千百年来有着自己的准则和习俗，流浪就是她们的家园，这期间衍生的艺术就是她们最独特的文化符号。
    这种与众不同的符号在夏天的冰刃之上被赋予她自己的魅力。
    衔接之后又是压步，第二个跳跃，飞利浦三周，夏天的转三步进入流畅犹如直线滑行，深刃入冰，角度绝佳，起跳时擦过广告板，对场地的利用让人击节叫好，点冰起跳，三周回旋，落冰稳健，一切都是一气呵成。
    “带着斯拉夫风情的东方美人，我们的夏天永远独一无二！”俄罗斯解说的语言都更加诗意，透着自豪。
    他说的没错，夏天来自华裔家庭，却是俄罗斯这块广袤艺术土地上长大的一朵向日葵，东方的细腻与西方的浓烈在她身上毫不矛盾，如同俄罗斯国徽的双头鹰，一个眺望东方，一个瞩目西欧。在这块土地上诞生过无数艺术大师，或许在评论界他们不是最好的，但却永远是最独特的。
    在俄罗斯，艺术项目的开展领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艳羡不已，似乎不需要国家的任何扶持，在这里，孩子们似乎有一种默契，他们生来就热爱艺术，芭蕾、艺术体操、花样游泳还有花样滑冰，无论是艺术还是竞技，这些项目的统治者里总能找到俄罗斯人最杰出的身影，而花样滑冰的代表就是夏天。
    不同于传统俄罗斯选手的表演风格，她的艺术诠释收放自如，含蓄时隐约，就像三月细雨朦胧遮住她的动作，薄雾里，若隐若现的是浮动的优雅沉醉；奔放时*，七月流火铺开阳光的炽热，晴空万里都是被她的笑容点亮。
    早就有俄罗斯的媒体盛赞她是俄罗斯冰上的普希金，冰刃写下的诗篇真挚动人又激情澎湃。
    动作洒脱，舞蹈浓艳，夏天在音乐加快时完成第三个萨霍夫三周的单挑，联合旋转的最后是珍珠旋转，腰部柔韧，一只手提刃，另一只手却不是静止，在胸前上下回旋，动态感非常强。
    她的舞蹈动作带了佛拉门戈舞的一些特点，手腕变化多端，与柔美相比，更多的是一种激情的力量。
    2a-3t，夏天的连接极富节奏感，与之后的直线接续步浑然一体。
    与何翩然一样，夏天的用刃技术精湛，接续步编排难度世界一流，一年前，她还没有在接续步里使用高难度的捻转步，然而奥运赛季，她没有任何保留，七个捻转步连续下来引来观众的尖叫和口哨，这样的步伐配合造型再恰当不过，奔放热烈，而音乐剪辑在这里又是感染力极强的合奏部分，配合小提琴的动人独奏，其他弦乐在低音区轻吟，原本端庄高雅的小提琴顿时野性十足，不拘一格。
    回旋，跳跃。
    夏天就是冰上的火舌，席卷而来，所到之处温度燎人。整套编排里，没有任何卖弄性感的动作，手也从不在身上游弋故作媚态，但就是会让人觉得心跳加速。她也不大笑，嘴角微抬，眼波流转，千言万语都交给肢体倾诉，灵魂似乎都跟着四肢一同起舞。
    能量，燃烧不完的能量。
    夏天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她心跳太快，快点几乎要撞出胸腔和身体一同舞蹈，高强度的节奏让汗水顺着脸颊滴落，但她却感觉不到疲倦。观众早早就在视线中消失，她滑过对角线时有个停顿，目光直视，只能看到何翩然红黄白相间的运动服就站在眼前。
    那一年，在她不屑参加的世青赛上，这个女孩夺下了冠军。
    至今，没有参加那次世青赛都是夏天唯一后悔的事情。
    如果命运决定她们诞生在同一个时代，那她不会退缩，伊维特也好瓦伦蒂娜也罢，夏天从始至终都坚信，这里，五环旗之下的冰场，将是她们两人决战的舞台。
    起跳模糊一切，落冰时她听到欢呼涌来。
    3f-2t-2t是最后一个难关，剩下的路普三周和阿克谢尔两周对于自己根本不是问题。
    她全情投入，震撼全场，流浪的艺人只为自己歌唱，她走过无数土地，看过无数风雨，生活磨难打不倒的就是她所歌颂的，滑得再快一些，跳得再高一些，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这是她爱的动作，这是她期盼已久的时刻，这是她追逐已久的梦想。
    路普三周稳稳站定，最后只剩下一个阿克谢尔两周。
    夏天在衔接时稍稍喘息，紧接着，进入高速滑行的压步。
    叶戈尔尼倒吸一口凉气。
    天才和疯狂真的只有一线之隔吗？
    这里最熟悉夏天动作的人就是他，他不会看错，绝不会！
    以夏天的力量，进入阿克谢尔两周压步两次足矣，但是她压了四次！
    只有一个可能，那个平时训练成果和失败五五分开的跳跃，她决定挑战极限！
    镜头一直跟着夏天，没有人发现叶戈尔尼猛地跪下去低着头疯狂地在胸前画着十字，嘴里念念有词，嘴唇轻轻颤抖。
    他不敢抬头不敢睁眼，只听见耳边都是惊讶至极的尖叫！
    夏天起跳的瞬间，何翩然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两周跳。
    她的对手，她的朋友，一个赛季的隐忍只为今天这一刻的闪耀。
    3a落冰，稳如山袛。
    疯狂的欢呼声中，何翩然闭上双眼。
    她心中一直在犹豫的选择终于有了答案。
    既然这是你期待的战斗，那我绝不会有所保留。
    她再睁开双眼时，夏天以完美的动作站在冰面上，鲜花玩偶，四面都是震耳欲聋。
    脱掉外套，何翩然脑海中的紧张与其他冗杂消失的一干二净，那些曾让她有些迷茫或是怀疑的负重一瞬间烟消云散。
    终于，命运将她带到了这块场地。
    终于，她有机会为梦想全力以赴，放手一搏！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5000+相当于双更！
    终于！终于！
    巅峰之战！
    明天不见不散！
    ☆、第96章
    这一刻,何翩然知道，惊呼和尖叫不是为了她的登场，而是夏天的分数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151.65分。
    梦幻一样的分数加上之前的短节目得分,夏天的总分是她有史以来的个人最好成绩，222.74分。
    这也就意味着,伊维特与金牌无缘，夏天暂列第一。
    “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手，那就是何翩然！”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中央电视台的解说声音发抖,“她的成绩，将决定这枚奥林匹克金牌的最终归属,命运掌握在何翩然自己手中,让我们期待她的表现！”
    看到夏天分数的伊维特很平静，她的教练本以为她会落泪，可她却只是苦涩的一笑，用身边谁也听不懂的法语低声呢喃：“我的时代到底还是已经过去了吧……”
    夏天虽然激动，但却没有太过兴奋的笑容，因为她知道现在冰面上的那个人还没有结束比赛。
    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何翩然的身上。
    陈正歌真的很紧张。
    他接过何翩然的刀套看她滑上冰面，几个变刃热身后又回到自己面前，千言万语都噎在心上喉间，最后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接续步的时候不要太快，稳住，跟着节奏走，跳跃的滑出也不要太快，还有……”陈教练组织语言，深吸一口气，“跳阿克谢尔三周的时候要记得千万保持肩轴平衡，不能太前倾。”
    何翩然一愣，“教练……”
    陈正歌摇头苦笑，“我知道你一定会用，上吧！想跳什么就跳什么，你已经等了这么久，不放手一搏怎么甘心？加油！”
    何翩然笑着点头，灿烂的看不出紧张，这时现场解说报出她的名字，可她没有离开广告板，沉声对陈教练说道：“教练，帮我个忙可以吗？”
    “什么？”这次轮到陈教练愣住。
    “再叫我一次天才。”
    千言万语都在这两个字里。
    “加油！我的天才！”陈教练用力拍了拍她的手背，两个人的目光默契笃定地相对。
    何翩然带着自信的笑容滑向场中央。
    她的新自由滑终于即将掀开神秘的面纱，观众和其他所有人都只知道这曲子的名字叫做《月桂》，却没见过全套编排，期待的低语弥漫在场内，观众席上，何翩然的队友们在呼喊她的名字，一次比一次响亮。
    在各种斑斓的色彩之后，何翩然穿着一条纯白的裙子亮相显得格外清新，裙子的风格就是希腊传统的多褶无袖款式，只不过剪裁和设计更符合花滑运动的要求，轻捷飘逸。
    站好后，她低头伸出双臂，向一侧弯曲腰肢，重心踏在两只交叠的腿上，上身生长般蜿蜒，两只手轻轻缠绕。
    尽管刀痕遍布，冰面看起来已然光滑如镜，顶棚无数盏灯将她的影子撕碎后再拼凑起来，只看冰面上的黑影就好像无数个何翩然站在这里。
    在这之前，何翩然只在梦中见到此刻的场景。
    奥运会，五环旗，沉默的赛场只等音乐播放，她一个人站在场地中央，期待又兴奋，激动又紧张。
    可是紧张在刚刚夏天比赛的时候就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她的心跳不为别的，只为此时此刻她所拥有的一切。
    音乐开始，比赛开始。
    这是花滑赛场上最后的决战。
    竖琴独奏，三两个音节空灵曼妙，神秘诗意的浪漫从滑奏技巧的拨动中流泻滴淌，行云流水。
    何翩然初始的滑行速度也是一样。
    提琴协奏拉开帷幕，冰面已经留下一串痕迹。
    神秘的神话故事里，总是有俊美的神袛或是迷人的少女，爱情或是背叛，嫉妒或是战争，阴谋或是掠夺，但惟独这个故事闪耀着独特的光辉。
    竖琴与提琴的组合一个灵动一个低沉，前者如同清晨熹微的阳光，照耀在后者幻化出的浓密深林中，而何翩然就是徜徉在画卷中的少女。
    随着滑行浮动的裙摆因为加速紧贴在腿上，但她并没有标准的压步积累速度，衔接伴随双腿不断交换支撑的滑行，她的速度已经很快，匆匆屈身一压，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第一个跳跃的准备就已经完成。
    “她的滑行效率，已经可以达到这种水平了吗……”
    没人听到九原千代的感叹，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冰面浮动的白色亮影上。
    何翩然喜欢在阿克谢尔两周前做鲍步或者大一字，此刻，在三周跳的面前，她已然保持着曾经的进入难度，双腿水平，刀刃在一条直线上，身体微微后倾，紧接着抬起后腿！
    起跳！
    助力由弯曲的膝盖迸发，她在空中迅速收敛姿态，手臂紧压胸前，一周、两周、三周，闪电一样惊影掠过，刀刃重新回到冰面，摩擦生骤起。
    竖琴刚好完成一个滑奏，何翩然就像是风荡起的一片树叶，空中旋了几圈，轻盈地，宁静地落在水面，只有涟漪四散，如同此刻她张开舞动的双臂。
    即使欢呼，即使掌声也无法让配乐与动作营造的静谧氛围消失，脆亮音色五彩斑斓，跳动的音符满是活力，却始终沉静地组成一张色彩清新的风景。
    这就是何翩然现在的生活，现在的状态，她享受美好，沉浸在愉悦里，幸福在每一天与花滑有关的任何事间弥漫。
    伊维特在短节目里也展现了这样的美好，如果说她的美好是回忆里永不退色的缠绵，那何翩然此刻流露的，就是外人永远无法分享的柔情蜜意。这世上有种安静可以激发人内心最柔软的记忆，美好掩藏地越深，挖掘出来的浓郁香气越历久弥新，音乐从听觉深入，动作在视觉冲击，赛场就像是一场何翩然自己的独舞没有裁判没有观众，只有她和花滑两人。
    这是一个约定。
    从相遇那天起，他们就相约有朝一日要一同站在世界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