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孟其芳皱着眉头就拿出了手机。
    之前两人有过这样的一次经历，所以孟其芳的手机一出现，宋晚就连忙出声阻止了：“孟导！”
    孟其芳停下了拨号的动作，瞥了一眼额角正冒着冷汗的宋晚。
    “这么晚了，李科先生肯定也睡了。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说着“自己可以的”人现在额头正大冒冷汗，脸色白得像张纸。孟其芳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话：“李科是私人生活助理，我有付他薪水。”
    从月薪来说，李科可是笑傲整个剧组所有演员的助理。而且作为生活助理，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本来就在他的工作范围以内。所以孟其芳实在不理解此时宋晚的莫名其妙的人文主义精神和逞强。
    “真、的、不、用！”现在可是在全剧组都住着的酒店，让孟导的助理把自己送回房间？要是被人看到了不知道要传出多少风言风语来。
    宋晚一手捂着自己的胃，一手趁着沙发勉勉强强地站起来了，然后三步一摇地慢慢晃出房间。
    孟其芳跟到了门口，拧着眉看那个逞强的傻货靠着墙像只蜗牛一样地往电梯方向挪。
    为什么自己手底下会有这么蠢的女演员，而且这个女演员的身体还差成这个样子？连保护自己的胃都做不到……他本来心里是有些生气的，可是看着灯光下那道纤瘦的背影，突然回想起拍摄定妆照那天，自己对她说“腰再细一寸，效果会很好”。
    才过去五天吧，这人的腰看起来似乎瘦了不止一寸。
    真是，又蠢又拼命。
    孟其芳重重地叹了一声气，然后快步走上去，一把扛起了宋晚。
    ☆、第11章 客串
    说实话，突然被扛起腾空之后，胃的位置正好结实地压在别人的肩膀上，那么一刻，宋晚是疼得想要打人的。
    那一瞬间的痛感几乎要杀死她脑内所有的理智，以至于她都忘了在第一时间惊讶扛起她的那个人是孟其芳！等身体不再晃动之后，全身的重量因为姿势的缘故好像都压在了胃上，奇妙地缓解了疼痛。于是宋晚的理智和大脑渐渐复苏，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瞪圆了眼睛。
    她拒绝孟其芳电话李科的原因就是不想引起骚动，但是现在这样，不是更加容易引人瞩目，传出不好的消息吗！！！！！
    宋晚此时的内心是崩溃的。
    但再要阻止也来不及了，孟其芳都已经把她扛进电梯里了，而且她似乎也真的没有力气下来自己走了。事已至此，她也只有在心里不断的祈祷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走廊上面是空无一人的。
    而就在宋晚暗自祈祷的时候，孟其芳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可以了。”
    “啊？”这人说话总是这样惜字如金，随时挑战她的理解能力。
    孟其芳说道：“你，这样就可以了，不用再瘦。”他动了动肩膀，觉得扛着的那人像羽毛一般柔软轻盈，不自觉地连走路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僵硬，话也比往日多了起来：“总是这样，会得胃病。”
    “我有药。”宋晚现在都习惯性地备着一罐胃药。这其实也很常见，圈里很多艺人为了保持身材都得了程度或轻或重的胃病。
    她答得有点理所当然，却没再听见孟其芳的回话，可偏偏这沉默中，宋晚觉出了点他在生气的意味。虽然头朝着下面，看不见表情，但她总觉得这人走路的步子变沉了很多，一步一步地踩在地毯上都有些泄气的感觉。
    之后是一路沉默，等宋晚被放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的时候，果然看见了一张黑脸。她靠在房门上和孟其芳告别，因着这人的脸色，只干巴巴地挥手说了句“谢谢孟导，再见。”
    “不要再瘦了，身体太差影响表演，太瘦也破坏画面感。”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宋晚无从反驳，只能先点着头应了下来。然后她就见着孟其芳踩着更重的步子转身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在和别的什么生气，还是在和这几分钟变得有些奇怪的自己怄气。
    之后的几天，宋晚一直提心吊胆。这天化妆间里只剩下她和林晓晓两个人，于是她又开口含蓄地问剧组里面有没有什么关于她的传言。林晓晓那天正好外出了，不在酒店，所以并不知道她和孟其芳那回事，只是一脸奇妙地问道：
    “传言？你和谢嘉禾的？”
    “呃……谢嘉禾？”
    林晓晓正好在看网络上各方对于宋晚目前的讨论走向，头也不抬地就说：“恩，你们两最近走得近嘛。而且本身戏里你和他也算是有点暧昧关系了，年龄颜值也都配，cp一下子就炒起来了。不过这也是正常了，哪个有人气的片子不会出几对cp啊。”
    宋晚和谢嘉禾现在的确有了一些cp粉，人数还不算庞大也没见着几个脑残，一群小姑娘萌着萌着也能为宋晚带动人气。所以林晓晓对此是乐见其成的。唯一不开心地估计就是李婧了，本来她才是谢嘉禾戏里正牌王后，应该是组cp的不二人选才对，但奈何年龄差摆在那里，而且和谢嘉禾的互动也少得可怜，自然就配不起来了。
    搭戏的演员被组cp是正常，宋晚倒也没放在心上。只看林晓晓压根没提起孟其芳，心中一块大石也算是落地了，看来那天是真没人看见孟其芳把她送回房间。心思一定，她就压着腿继续翻剧本。
    今晚她有两场戏，最重要的两场戏——连珂献舞和刺杀武王。
    宋晚的剧本更加的花了，空白处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看着这些黑色的线条，感觉心都要被黑线给绕晕了。深呼吸了几次，宋晚换了一只腿，强迫自己继续看这页不知道已经翻了多少遍的剧本。可无论看上多少遍，剧本也不会多出一些更加详细地指导，上面仍旧只有简单的：
    “连珂献舞，刺杀失败。”
    没有一句台词，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动作的指示。
    她能将这场戏演好吗？能成功地像孟其芳所说的那样，把自己抽离出来，呈现出真正的连珂吗？
    宋晚心里没有底。
    就在此时，化妆间的门开了，谢嘉禾拎着三个小纸盒就跳了进来：“哟，美人，在热身啊？”他此时应该是没戏，所以只梳了发髻，身上却没穿戏服只穿了一件军绿大衣，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看他这样的打扮，宋晚也没心思笑，嘴角扯得有气无力地回了个“嗯。”
    “在紧张啊。”此时谢嘉禾也坐到宋晚身边来了，一扭头就看到了她那写满字的剧本：“别崩那么紧，放松点！”他一掌就拍上了宋晚紧绷的背脊。
    宋晚差点没给他拍趴下，不过被这一掌下来，她也松软下来，换了姿势靠在沙发上，但心里却还是放松不了：“做不到啊，我紧张。”
    谢嘉禾把纸盒一个递给林晓晓，一个摆在了宋晚眼前：“出息，吃块蛋糕冷静一下。”
    “我没您老有天分，所以没出息。”宋晚不要脸地承认道。
    “唉，我看你骨骼清奇，今日就把老夫的毕生绝学传授于你！”前面还是逗乐地语气，可顿了一顿，谢嘉禾也变得正经起来：“我演岳王的时候，没想他应该怎么做，只想着‘我就是岳王简心’。”
    我就是岳王简心……我就是连珂吗？宋晚在心里念叨着这句话，觉得自己头顶遮天蔽日地云雾渐渐在渐渐散去。她心里想着谢嘉禾的话，顺手就把自己的蛋糕推给了林晓晓。
    “你又不吃，你家助理都要给你喂圆三圈了。”不出预料，谢嘉禾此言得来了林晓晓“啪”的一记打。他这个人活泼随和，也没有架子，不仅和宋晚这样的同剧组的演员都混得不错，和林晓晓这样的助理关系也不差。林晓晓知道这人不会生气，所以才会玩笑似的打他一下。
    宋晚遥遥指了一下挂在那边的戏服：“我今天可是要上战场的。”舞衣的腰束得紧，这会吃下一块蛋糕，待会镜头下面肚子就要凸出一寸来。
    “可惜，这家的红色天鹅绒蛋糕很出名啊，你们老板特意带来的。”谢嘉禾自己也拆了一个纸盒，叼着塑料刀叉就准备开吃。
    宋晚闻言心中一跳：“我老板？”
    “对啊，那个霍少，壕气冲云天啊，全剧组上上下下人手一份蛋糕。他应该是来看你的……不过还带了个妹子正在和郝副导，待会可能要过来。”
    宋晚和林晓晓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对那个霍斯查带来的女人有了猜测——张宴宴。可他们两来这里做什么？
    谢嘉禾说的没错，大概过了半小时，霍斯查果然来找宋晚了，而他带来的那个女人也正是张宴宴。下着雪的寒冬，张宴宴在小黑裙外就只披了一件米白呢大衣，两只小腿就这样裸露在外面，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冷。
    谢嘉禾看有人来，简单地寒暄之后就退场了。倒是张宴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勾着嘴角问道：“看来这网上的传言不假，姐姐和这谢嘉禾的关系还真是不错。”这话是问宋晚，可她的一双眼睛却是勾在身边的霍斯查脸上。
    宋晚只在一旁冷眼看着，几天不见，张宴宴倒是进步神速，衣着打扮都靠钱堆起来了，脸上的青涩也褪得无影无踪，换成了妩媚的风情，倒是已经有了几分她上辈子得意时候的模样了。
    “我记得你签的合同里有规定不能谈恋爱的吧？”霍斯查大概之前就没少受张宴宴的挑唆，此时见面第一句话就没有好脸色。
    他之前也是不相信的这些传言的，那个谢嘉禾原先也不过是没有名气的歌手，现在就算是演了孟其芳的电影，那也蹦跶不到哪里去。而他霍斯查可是堂堂华瑞公司老总的独生子，再怎么看也能把那小歌手甩出三条街来。今天眼巴巴地带了一堆甜点给剧组替宋晚做人情，也是要给宋晚看一看自己的心意和财力，让她知道自己比谢嘉禾有实力。可没想到，他一进化妆间却看见这两人正聊天聊得开心，他可没见宋晚有对自己笑得这么开心过。
    “霍少误会了，我和谢嘉禾只是朋友。”宋晚对着霍斯查当然也没有好脸色，冷冷淡淡地就解释了一句。
    对比宋晚现在的冷淡和之前的笑颜，霍斯查当然是心中不乐。化妆间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只有张宴宴还勾着嘴角笑意不减。
    霍斯查这人名声在外，林晓晓也是看不上这种渣男，但现在宋晚还是在华瑞旗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她见势不妙，便开口转移话题：“霍少今天大驾光临，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吗？”
    “哦，我安排宴宴来客串一下。”本来他是特地来看宋晚献殷勤的，顺便给张宴宴安插几分钟的客串，但现在他心里憋着气，便也不谈原先的目的，只说为了张宴宴来的。
    可张宴宴并不知道霍斯查心里的想法，她听见这话，嘴上也笑得更甜了，挽紧了他的手臂对宋晚说：“说来也是巧，待会我和姐姐要一起跳舞呢。”
    宋晚和林晓晓听了这两人的话都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可是孟其芳的电影，霍斯查竟然也能中途安插进来一个人，往常倒也是小看了他。但宋晚心里可不仅仅只有吃惊，她被这一事情震得几乎有点发懵。上一辈子连珂这角色原本就是张宴宴的，重活一次，她抢先拿到了角色，自以为此番胜负已定，可没想到张宴宴竟还能借着霍斯查进到剧组里来。而且还是演献舞的那场戏，这是连珂全片最出彩的一场戏，也是上一辈子张宴宴大放异彩的一场戏。
    难道重活一世，她也改变不了命运吗？
    她不认这个命。
    ☆、第12章 夜谈
    “这个人是谁？覃亚丽呢？”
    夜幕初上，连珂献舞的这场戏终于开始准备拍摄。可就在试戏的时候，孟其芳却突然发怒了。众人刚刚才站好自己的位置，他却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找到演员副导演郝勇就问了。这人说话的声调很少有大变化，但他一把语速放慢、声音放冷，大家也就忍不住打了个颤，这是在生气了。
    郝勇也察觉到了，搓着手站到孟其芳身边来，说话的声音都装满了讨好的笑意：“导演，覃亚丽的腿前几天摔了，所以才换了人的。这个女孩子练过这支舞，走位什么的，亚丽也和她说过了。我也看过了，她跳得比覃亚丽好。”
    他收了霍斯查的好处，自然是要为人办事的。他也是想了很久才想到把张宴宴给安插到伴舞里来，一来满足了人家露脸还要出彩不能是随随便便打酱油的要求，二来换了个伴舞孟其芳也不会发现，至于这覃亚丽的腿是不是真摔坏了就不重要了。
    郝勇以为孟其芳不会发现，可哪里想得到，他不但发现了，而且还记得这被换下的伴舞叫什么名字。现在郝勇心里也满是后悔，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现在可要搭上砸饭碗的风险。
    孟其芳哪里是这么好糊弄过去的：“前几天？换人我怎么不知道？”
    要他一一记住群演不太可能，这部戏下来有过万的群演，这太强人所难。但是作为全片第一个小*中所要出演的伴舞，而且是有可能在镜头中露出正脸来的人，这些伴舞当时都是孟其芳亲手挑选的。而且今晚这场戏是重头戏，主演连着群演一百多号人光是走位就排了快一周，每一个人的简历早就刻在他脑子里。这些人可不是一个副导演说换掉就换掉的。
    “前三四天的事，这不是导演您太忙，我就没告诉您。”
    一旁的李科都听不下去了，这郝勇胆也太肥了，而且也太蠢。死到临头都不知悔改，到现在还天真地想着能把事情给糊弄过去，不知道好好认个错。也亏他也跟着老板两年多了，现在老板一张黑脸的背对着他坐下来，明显就是生气了。
    果然，孟其芳张口叫了李科的名字。
    李科深知，他老板这个人不严苛，但是却很讲规矩，特别底线绝不容触犯的。郝勇这一次是犯了大忌了。他掏出手机叫了保安，然后走上前挡在了郝勇和自家老板中间，对人说道：“郝先生，从现在开始您已经被解雇了，请立即收拾物品离开。至于具体的解雇事项，稍后会有律师来跟您谈。”之后他站在那里，眼看着郝勇满满瞪大了双眼，涨红了脖子，然后就要向孟其芳冲上去。当然，他提前将这人拦住了。
    郝勇被李科挡住了去路，但还是挣扎着挥动双臂，一副要往孟其芳那边扑的样子：“孟导，孟导！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件事情说到底是因霍斯查和张宴宴而起，现在事态演变成这个样子，他们不出来说话面子情上都过不去。
    “孟导，新的伴舞是我公司旗下一位新人，这场舞她用心练过的。郝副导也是认可了她的表现以后才决定找她来顶替之前的伴舞。一件小事，犯不着这样兴师动众。”霍斯查只差没说开除郝勇就是不给他面子了，“而且那位伴舞也已经回帝都看腿去了，也只能请孟导先将就一下。”一张支票外加一张机票，那个伴舞早就收拾行李走了。
    张宴宴也提着裙角就跑过来了：“孟导，您好。覃亚丽她伤了腿没法跳，所以郝副导才换我来的。这场舞我练了很多天，走位也记住了，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就请您给我一个机会吧。”
    总之，两人是一口咬定了被换下来的伴舞腿受伤了，郝勇这是为了电影才换人的。当然，孟其芳虽然平日里总是端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样子，但他也不是第一天拍电影，其中的龌龊他也了解一二，所以并不相信他们这个一戳就破的谎言。
    但郝勇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直喊着自己是为了电影孟其芳不能就这样把他开除了。那副蠢样，李科都看不下去了，还好保安来的及时，他忙挥手示意让人把郝勇给带走。
    孟其芳并不理霍斯查，直接下了人家的面子，只好由李科上前去和霍斯查和稀泥。郝勇是让人带走了，而那覃亚丽不管是不是摔坏了腿，总之今天是没来，临时也找不到除了张宴宴还可以替换的人，整个剧组也不能就这样停工一晚，所以孟其芳只好先将就着。而华锐也不至于就因为一个副导演和孟其芳撕破脸，所以李科笑脸迎上来，霍斯查也只能扯出笑脸来回应。
    虽然最后张宴宴人是留下了，但这过程可够难看，所以她和霍斯查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宋晚看见这两人吃瘪，心里也是有一丝畅快的。只可惜没把张宴宴赶走，她心里还是堵得难受，烦闷地连甩了好几下袖子。
    一个剧组里多少能人，走了郝勇一个，自然有人顶上来。很快，今天晚上的拍摄工作就继续进行了。古朴恢弘的宫殿里灯火通明，除开十余个大灯以外，道具组还在殿内点燃了数十盏油灯和红烛，摇曳的灯光也为这大殿染上了一层柔靡之色。宋晚垂着长袖立在大殿中央，而张宴宴就站在她的右侧，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几米外，场务正喊道：“2015年2月7日，第93场11镜！”
    宋晚应声收回投在张宴宴身上的目光，然后双手并举在眉前。钟鼓声响，长袖一振扬到半空中。
    ******
    “卡！”
    宋晚立住身子，垂下长袖站在原地。这是今晚孟其芳第九次喊“卡”了，虽然他没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原因出在宋晚的身上。
    今晚的连珂献舞是一场大戏，献舞是在一次宫宴之上，除了宋晚，出场的还有饰演武王的陈义亮和饰演大臣的好几位老戏骨，再加上伴舞、宫女和侍卫的群演，总共有差不多半百人员。这么多人，就因为宋晚一个人的原因，重新来了三遍。当着面，没有人说什么，但都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宋晚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去看孟其芳，恰好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写满了失望的眼神像刀一样在她心上划过，她不自觉地就垂下头来想要躲开。
    但孟其芳却开口了：“全员休息十五分钟。宋晚，你跟我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