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完结章

    邱方决定去找妹妹。
    夜半凌晨，独自一人，越过小径，前往孤坟。
    不是难事。
    他扯出了米黄色的长袖防晒外套，和一条轻质的工装裤，顺便翻出了许久不用的手电筒。
    他饮下一杯咖啡用于提神，窗外一片漆黑，唯有路灯在挣扎求生。
    邱方架好眼镜，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牵引，就像邱式对他的吸引力一般，踏上了征途。
    驱车前往，墓地浓重的黑给这个地方带来了诡谲阴森的感觉。邱方不怕死亡的后遗症，它的结果在发生之时就已然停止，不会再搞出新的花样。
    对黑暗的惧怕只是心理的渲染，并非真实情况。只要看透了这一点，人将无所畏惧。
    邱方相信，邱式绝对看透了这一点，否则他也不会爱上她。
    爱上？
    这个词出现之初激起了他的冷笑。
    一种无聊的、人造的、毫无生理依据的感情，一种用语言美化的、矫饰包装成打动人心的东西。
    竟还有人为了这种东西守贞？
    竟有人为了这种东西妥协？
    还有人为了这种东西献出生命？
    邱方无法理解。
    但在他发现邱式也不相信爱情后，他爱上了邱式。
    真是无解的循环。
    墓地的寂静，脚步声是唯一的陪伴。
    他找到了闵文珍的墓，与她相向而坐。
    打着手电，嗅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味道。他像讨厌疾病一样讨厌死亡，虽然他热爱邱式，渴慕她苍白无力的肉体，但同样厌恶她身上的病气。
    沉寂的夜晚使人安心，好似在尚能呼吸之时被装进棺材，埋葬于黑暗的土地里。
    也就只有如此平静的夜晚，邱方才能理所应当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被禁忌的感情、禁忌的人深深吸引，使用可耻的手段占有她，毫无羞惭，如今弄丢了她，心脏像空了一块似的，迷茫无助。
    在这个她心心念念的墓碑前，邱方没有哀悼的想法。他对自己摊牌，他欣喜于小波之死，喜爱那部强奸了女主角的军校题材电影，他嫉妒妹妹的洒脱忘我，又闻着那条内裤自慰。
    他早就想玷污妹妹了，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呢？即使邱式不离开公寓，她的生命消逝也是无可阻挡的。
    不该有任何人责怪他。
    “你是哪位？”
    一个女声夺去了邱方的注意。
    大晚上的墓地，一个穿黑衣的女人，多少带点灵异恐怖。
    “打扰了，我来这里祭奠一位故人。”邱方将手电筒举起，光源冲着地面，照映出她的模样，长发高高盘起，手上捧着一束花。
    “祭奠闵文珍？看来我奶奶生前有不少忘年之交。”
    “还有谁来过吗？”
    女孩将手中的花放置在墓前，“有过，她说她来祭奠小波。”
    邱方没说话，半刻后问道：“她在哪？”
    女孩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她在写作？”
    邱方也和她较上了劲，不回答她的。
    “她告诉我，她追求自由，一种积极的、阳光的、真正的自由。可别人只觉得她是在钻牛角尖，她深陷在自我怀疑中，最终还是释怀了。”女孩摆弄地上的花，想把它放整齐。
    “用不是朋友的墓来悼念朋友，在不是自己的房间里写自己的故事。注定是不会成功的，要想写作，首先要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她看向他，整个人糊成一个黑影。
    “你说呢？”
    邱方哑了嗓子。他喉结上下滚动，后脑微微发凉。整个怖人的环境最终冲破了他的理智，带了些许慌张。
    “死门即生门。”她好像没有察觉自己带来的恐惧，“从哪里来，就会到哪里去。”
    这场没头没脑的邂逅让邱方凉了脚底，或许他不该遵从内心的浪漫召唤来什么公墓，企图找到妹妹的踪影。
    若她有心躲起来，他又能怎么办？
    “你做过什么亏心事吗？”对着他的背影，女孩带着笑意发问。
    邱方抖了抖嘴唇，鼻梁上的眼镜反不出半点光泽，身上的衬衫都要被冻脆了。
    “没有。”一切都是别人心甘情愿。
    邱方举着手电筒回到车上，在关上车门的刹那，他望向闵文珍的墓，而那里空无一人。
    第二日，邱方在自己的公寓醒来，太阳当西照。
    他赶紧爬起来，登录《去贤》的投稿系统，检查小说的投稿进度。
    今天是小说开始连载的第一天，他想，若是邱式还活着，肯定也在某处关注着她的心血吧？这是她们二人最后的连结，一定要牢牢守住。
    登录界面转了几个圈，稳定下来后，邱方看到的却是毫无投稿记录的页面。
    难不成这孩子撤稿了？
    邱方拨通了硕导的电话，想从内部询问情况。电话那头传来迷惑的语调：
    “小说？你最近又写新小说了？”
    邱方压制狂跳的心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显起伏。他描述了自己的投稿过程，一本将近叁十万字的小说，打算在《去贤》连载。
    “叁十万字？真是大手笔，那你好好加油，我等着看呢。”
    硕导的期许让邱方大脑一片空白，一本小长篇，前不久才得到硕导夸赞，今天一早就莫名其妙人间蒸发了？
    “还有一件事，今天你可能要去一趟实验室，那边的大老板好像在找你。”
    暑假已经过去，和妹妹共同渡过美好时光的公寓被邱方用白色塑料袋罩了起来。
    他换上一身休闲西装，打理好头发，脸上的胡子被清理得不起突兀。
    妹妹的事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该做的努力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他思念她，难以抑制地思念她。
    诚然，这份思念只是他欲望的起始与终点，不可能影响他的生活。他的生活不是一段潮湿的暑假，混沌的尿液，枯槁的身体和背德的乱伦。他的生活理应是完美的学术报告，交叉学科研究院，优秀的paper。
    邻座的女学生正在讨论新上的电视剧，好像是个什么热门网络小说改编的。
    “双女主，还是科幻和公路题材，很少见啊！”
    “我想到了末路狂花，就是美国那个公路电影，挺悲壮的。”
    “这个基调轻松，我看过小说，走的是诙谐风格，我当时就觉得，作者一定看过不少英剧，这么会用黑色幽默。”
    “是悲剧吗？是悲剧我就不看了。”
    “不是悲剧，其中一个女主一枪爆头后，她们再另一个地方重逢了。”
    “这么魔幻？”
    ……
    邱方走过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旁，一眼便瞥见她们手机上的大海报。几个醒目的大字是小说的名字，下方的作者正是邱式。
    “据说原作者几天前丧生在海啸了！”
    “我听说了，微博好多书粉哀悼呢。”
    “真可怜，好年轻……”
    邱方的血液从百会到涌泉凉了个透，他心如擂鼓，砸得生疼。
    他抖着手指掏出手机，差点被口袋绊住，好容易拿出来，点看微博，热搜第一位的就是海啸新闻，而日期……
    怎么回事？
    海啸不是早该发生了吗？邱式的小说不是才在投稿吗？
    《去贤》系统空无一物，硕导好像根本不知道这本小说，而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都已经搬上网络视频平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丧生海底？
    他有些粗鲁的拉过工位上一个女孩的肩膀，急促发问：“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女学生明显不知道邱式和他的关系，只是淡淡推开他的手。虽然他干净整洁，身上不仅没有异味还散发着淡淡清香，眼镜仍一丝不苟地架在鼻梁上，但女孩明显有些嫌弃他。
    “海啸就是最近的事，微博不都说了嘛。”
    邱方来不及察觉语气的不耐，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自己的好人缘此刻却像丢了一般。
    “邱方。”
    一个呼唤从身后传来，他前额瞬间冒了一层汗。
    是他目前课题组的主任，中年人还算精干，和他的硕导关系匪浅。
    “还记得何全吗？”
    “？”邱方愣住，双手的湿滑已抓不住手机。
    “他实名举报你学术不端，估计是你之前占了他论文一作是事，要不，我们还是去办公室谈谈？”
    邱方的小指抽搐了一下，低头望去，工位上所有的学生都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交杂着幸灾乐祸、愤懑不平……
    她们好像早就知晓了他的命运，比他本人都及时。
    他的身体像在坟墓时那样紧绷，黑夜里那个女孩的质问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你做过什么亏心事吗？”
    他当时，好像回答的没有。
    全文完。
    ——
    小短文写完了，期待大家的评论和最后一波珍珠。后续还会有个完结感言，还有新文速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