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圣诞节快乐不快乐（下）

    那双棕色的眼睛里空空的，失去人的温度，冷冷冰冰。那张脸上也没了笑容，只余下淡漠。
    右手举到眼前，食指第一节有个月牙的刻印，是刚才大拇指狠狠掐进食指里留下的。她淡然看着造成伤害的大拇指擦在食指上，仿佛能擦去那个深刻的月牙印。
    丑死了，她刚才想那么说，不只是丑，看上去也蠢死了，为了那个女孩，打扮成那副样子。那样子看上去真是格外的蠢，他浑身都散发着那种情侣之间特有的傻气。
    可是……她放下手，叹了口气。
    他还是很好看的。
    他确实很好看，天生如此，不只是脸，个子也高，不知道给他的颜值拉高多少分。笔挺的身材穿着白色冲锋衣，冲锋衣的领子衬出他削瘦英挺的五官，他还是很好看，那点为爱情冒的傻气丝毫没影响他的外观。他合该去做模特，要是他去做模特，冲锋衣的销量一定因为他会大幅度提高。
    他长大了。尽管日日相对，这一日却是她最体会到这个事实的时刻。他长大了，不同于以前。她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小时候他就很好看，雪肤红唇，有的人要长开了才能看出五官的出色，他却是真得了上天的优待，从小就与众不同，站在一堆傻乎乎的同学里，当然那同学里也包括她，他站在学生里，就已经有鹤立鸡群之感。也因此老是被小初老师抓过去，经常派他上台代表班级、年级演讲，或者表演朗诵，她还记得，他被抓过去无奈的样子，从眼神到身体，都写满了不情愿。然而不知觉间，他已经习惯站在舞台上，成为受人瞩目的太阳。太阳不属于她，即使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也不过一起度过这短暂的时光，那并不说明太阳就属于她。太阳……不是她的。
    今天的他特地打扮了，也比平常更英俊，但是看着也更傻，傻乎乎的，傻透了。可那股傻气让他更添一股没有杂质的纯真。那股纯真更是会将他和寻常人区分开来。
    她心里一痛，知道那就是爱情特有的力量。
    原来那就是他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青涩，有他的憧憬，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去取悦另一个人，生怕她会不高兴。
    如果平时稍加留意，她应该可以发现，她怎么没有发现呢？她真是瞎透了。
    她抬起手，放在头顶，抚摸两下。
    “做得好。”
    你做得很好，没有让他发现异常。接下来就剩下父母那边，父母那边更容易蒙混过关，他们只当她是小孩子发脾气，只要她表现得和往常一样，那么谁也不会再注意到她有什么异常。
    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如此，谁也不会发现……他们身边生活着一只“怪物”的事实。
    她笑了，原来喜欢好像也没有多了不起。只要她想，就可以放下。
    她低下头，拆开吐司的包装，拿出一片吐司。脚步跟随记忆移动，眼睛空洞盯着地板，她强硬地将吐司塞进嘴里。经过一晚上，她的确感到饥饿，肚子传达出强烈的饥饿感，她却没有想进食的心情，但是她不理自己的心情，人需要进食才能活下去，她努力大口大口吃下吐司。
    情场上她已经受虐，她不会让她的身体再忍受饥饿的虐。
    她大口大口咀嚼着面包，面包的口感很干，她一下子塞了太多，使得自己呛了出来。
    “噗咳咳。”她一手抓着吐司，一手拍着胸脯啊，冲进厨房，想拿出在冰箱的牛奶，门快要打开的那刻，她想到什么，动作停下来，盯着冰箱的门，发了一小会儿呆，松开了冰箱门。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吹了吹，抿了一小口，热水无声润泽口腔，缓解了吞吃面包太急带来的干涩。
    她咽下水和残留的面包，刚刚想回房间，却被窗外所吸引。
    她走到窗边，望着天空中飘飞的雪屑。
    唔……是下雪了。
    她为窗外的雪吸引，走了几步，来到窗边。短短几步路，窗外边的雪便从零散的纸屑逐渐变成一场大雪，能迷住人的眼睛。
    往下看，她能看到自家楼下走出一个人影。即使只看到背影，她也能认出那是谁。
    好在他听信天气预报拿了伞，不至于淋雪。她能看到他撑开了伞，但即使有伞，他还是用手臂紧紧护住那份他准备的礼物，不希望它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她看着他的背影，逐渐在雪中慢慢缩小。
    风雪愈大。
    他握住雨伞的手柄，步履坚定，怎样大的风雪都挡不住他去今天的目的地。快到小区门口，他忽然停下，想起简安独自留在家，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过身，伞尖往后倾，他看往简家的方向。
    真是巧了，简安也站在厨房的窗口，看着外面，是来看雪景的么？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地上的他。
    雪不过才下，顷刻之间，就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片连成一片，像是巨大的幕布，阻挡在他们之间。天地之广博，风雪的势头如此之大，他们站在两端，站在风雪里，身影如此渺小。她的身影匿于大雪之中，若隐若现。
    他看不清她的脸，眯起眼睛，在大雪中想要辨认远方的人有些困难，但他一时忘却其他，只是想要从茫茫大雪中找出她的脸。他伸长脖子，费力探寻，只能隐约看见她的脸。
    遥遥望着那张玻璃窗后面的脸，他心头一跳，风雪太大了，眼前白茫茫一片，他好不容易在大雪的间隙中看到那张脸，那张脸却像是失却了所有的温度，只淡然地看着人世。
    她好像……好像……
    她好像成了一位置身于高塔的公主，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不再容许别人轻易的触碰。
    他越发感到慌乱，不由挪动了一步，脚步所对，是简家的方向。
    裤子口袋传来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掏出手机，放在耳边，手机那端传出来的，是他心上人的声音。
    “嗯？嗯？你已经出来了？好好。”他口中这样说，不由又往那边的窗口望了一眼，这时候，风雪小了一些，他能清清楚楚看到那张脸。
    她在笑。
    什么呀……
    他松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想要抱怨自己。
    他真是想太多了，她怎么会有事呢？
    那应当是他想多了。
    “嗯嗯，我马上到，那边见。”他温柔地对女朋友说。
    他又往那边望了一眼，看清那张脸笑颜依旧，他可以放心了，转过身，往另一边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再回头。风雪更大，连成一片，像是无情切断了什么。
    玻璃窗上倒映出一张冷漠的脸。
    那就是他选择的方向，她想起和他走在一起的女孩，很漂亮，像极了那种会出现在电视剧中的女主角，和他很相称。他们就像是会出现在故事中的男女主，郎才女貌，宛如天生一对，要是他们能出现在人前，只怕人人也会羡慕称颂，都会夸他们是很相配的一对。
    玻璃窗上的脸清晰可见，心不由痛起来，不受她控制。
    她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幕，所有的，人啊，景啊，气氛啊，一切都是恰到好处，那画面看起来那么和谐。
    不和谐的是她，不相称的是她，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是她。
    她想起昨晚那个念头，那封信，镜中的脸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她算什么？大抵是那种别人人生中的配角，还是那种恶毒女配，哪个恶毒女配有好下场呢？
    那时候的她还年轻，她太年轻了，对感情的认知还太浅显，她以为一个人选择另一个人，那便该是一生一世。
    人无法预料未来。
    即使要那天的她往未来看，她也看不到什么乐观的未来。她在现实里摔了一跤，她看着他们，方方面面随之而来，都在提醒她，他们走在一起有多合适，她和他就有许许多多的不合适。
    那就这样吧。
    他有他的人生，有他注定要去追寻的方向。他有了喜欢的人，也许哪天，他会和喜欢的人结婚，生小孩，然后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那就这样吧，她到底不忍心伤害他。
    那就这样吧，她会站在属于她的位置，朋友的位置。
    她会站在朋友的位置，静静看着他，走向属于他的幸福。
    然后，她会送上她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