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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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停在工作室门口,池安安仰着头,眼泪在她眼眶里打着转,她拼命地眨眼睛想摆脱掉这些会弄花她妆容的家伙们。可低下头,他们还是滚落下来。司机递上纸巾,池安安赶紧接过,待收拾了情绪,她这才下车。脚下,一条用花瓣铺成的道路直通画室,司机弯下腰,做出请的手势。
    池安安循着这条花径往画室走去,平日里透光的玻璃幕墙被牢牢地掩住。她推开沉重的门,门里头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这已不再是她熟悉的画室,房间的四壁皆成为了幕布,从她踏进屋内的那一刻起,便渐次出现了一个男孩的视频,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笑,尤其对着镜头,他的表情总是僵硬。他也在海滩上奔跑,他也穿着校服参加升旗仪式,他的白衬衫在暖阳下干净得让人窒息,他的棱角随着时光变得分明,他开始出现在杂志、报刊上,他叫陆岩。
    影片的最后,是他们年幼时在海滩上的身影,他那时清瘦,立在圆滚滚的她身边,她笑得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他低头,唇角扬起的弧度需要如此大的荧幕才依稀可辨。这样的他们慢慢消失,房间暗下来,只余下她眼前的这一行字:“?”
    池安安身后的门再度打开,光线照出她影子的同时也映出另一个更高大的身影。池安安转身,逆着光,又或许是自己的眼前雾茫茫,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
    他走进房内,灯光打在他身上,好似她画里的人破纸而出,这是她的“光”呀。黑色西装,笔直修长的腿立在她眼前,棱角分明的脸。
    “池安安,抱歉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退出了你的生活,对你冷漠,让你伤心。我对你许过承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请允许我兑现我的承诺。”不知何时他手中多出一枚钻戒,在聚光灯下折射出让人无法躲避的光。他单膝跪地,抬头看着她:“池安安,你愿意嫁给我吗?”
    池安安咬着下唇,她以为知道有这样一场求婚的存在,她就可以淡定一些,她以为求婚、婚礼对于他们或许只是一个形式,但身临其境,她竟还是喘不过气来,激动、感动、快乐一起涌上来,让她大脑完全空白。
    “陆岩。”池安安突然俯身,用力捏住他的脸,“你疼吗?”
    陆岩眼睛眯成一条线,拉开她的爪子。池安安看到他脸上的红印,喃喃道:“那我不是做梦咯?”
    黑着脸的陆岩拉过她的手,没等她点头直接把戒指套了上去。池安安哇哇地叫:“我还没同意呢!我还没同意呢!”
    “你同意了。”陆岩起身,抓着池安安的手把手背送到她自个儿面前。
    池安安瞬间被钻石亮度闪地别过头去,她斜着眼看自己的手:“啧啧啧,老大颗了啊。”
    陆岩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下,然后张开自己的手臂。池安安瞄了他一眼,又啧啧了两声,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靠进他怀里。
    这时四周的幕布全部升了起来,大门打开,工作室的人蜂拥而至,当然还有陆岩那群朋友们。口哨、礼花、起哄声齐飞,十来个端着餐盘和香槟的侍餐员此时也走了进来,整个画廊顿时热闹得像是聚会。
    陆岩和池安安被人团团围住,大家恭喜来恭喜去,池安安莫名其妙地就喝了很多酒。等陆岩把他们都赶跑,池安安都开始有点晕了。
    画室此刻已一片狼藉,满地礼花的碎屑,还未收走的酒杯,池安安真不懂这些人怎么能比她还兴奋呢?她眼前天旋地转,便也顾不得地上干不干净,直接就躺了下去。陆岩想拉她起来,她却死赖在地上。
    “你陪我呆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头晕。”池安安拉着他的手硬把他拽了下来。
    陆岩坐在池安安边上,而她这时候才认真端详起自己带着戒指的手,良久,她开口:“小叔呐,我还是没什么真实感。”
    “你能不能改口?”陆岩蹙眉,“谁是你叔?”
    “那我叫你什么?老是陆岩陆岩这么的叫也怪没意思的,叫岩岩?老公?”池安安把手臂伸到陆岩面前:“你看,叫得我都气鸡皮疙瘩了。”
    “……”陆岩当开她的魔爪,“敢情我娶你回去不是当老婆的是吧。”
    “不不不,你得叫我老婆。嘿嘿嘿。”池安安捧着自己的脸,“想想就能笑出来呀。”
    “……”
    陆岩感觉这个对话已经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某人却还沉浸在晕眩的幸福中……
    “快叫一声来听听。”池安安把自己翻过来,支着脑袋期待满满地望向陆岩。
    “……”
    陆岩像是哑巴了一样,盯着池安安憋了半分钟,还是没个响儿。池安安唰地站了起来,作势要把戒指取下来:“不叫就不叫,戒指还给你!”
    “老婆……”陆岩这一声喊得快而突然,说完还扭过脸去,一副小媳妇儿害羞的样子。
    池安安看得血气方刚,她立刻冲过去把人家抱住,自然地叫到:“真乖!”池安安真觉得自己赚到了,本来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块难移的磐石,没想到真的走进石头心里,发现他竟然卖得了萌也耍得了流氓。
    陆岩趁势直接把她扛了起来,池安安这才因为惊吓安静了下来。当然,她也没安静多久……在陆岩肩膀上没蹬两下,就把之前喝进去的全都还了出来……
    池安安心心念念的不要在求婚那天出丑,最后还是没能如愿。
    按照正常步骤,求婚求完了,就该操持结婚的事儿了。可不结婚不晓得,原来办婚礼是这么劳心伤神的事儿,从日期到场地,从婚纱得到喜糖,从宾客名单到蜜月地点,就算找了婚庆策划,还是复杂地让人抓狂。再加之婚房翻新,总需要有人盯着,尤其是画室的装修,池安安特别在意,所以隔三差五地得去监工。
    不幸,池安安是个人走到哪儿东西堆到哪儿的人,事情多了之后,更加顾不得整理。所以陆岩在公寓随意走动走动,就会东发现一张婚纱的设计稿,西捡起一份装修效果图,就连洗手间都没能幸免。陆岩起码在洗手池边上看到过三次池安安自己的画稿。
    这些情况到后期愈发变本加厉,池安安甚至把自己也到处丢。她经常在沙发上改设计,改着改着就盖着设计图睡着了。有时候是去洗个脸清醒一下,结果扒着洗漱池睡过去。更有甚者,换衣服换到一半就靠着衣帽的镜子站着睡。
    “池安安,池安安。”这天池安安吃着饭,眼皮就开始打架了,脑袋朝前一点一点的,陆岩怕她一脸拍进饭碗里,便开始叫她。
    池安安听见他的呼唤,陡然从半昏迷状态清醒,筷子撑着桌子,她使劲地晃了晃脑袋,问:“怎么了?”
    “公司差不多稳定下来了,婚礼的事交给我。”
    “陆乔南那边……没有问题了?”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情。”陆岩放下筷子,“但你再这么下去,真的会出事。”
    “没关系的啦。都整了一半了。”池安安摆了摆手,开始往嘴里扒拉饭菜。
    “这事情没得商量。”
    “真要你去选礼堂里是放戴安娜玫瑰还是王后玫瑰,喜糖盒是用正红还是朱红,香槟选moet还是k等等等等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陆先生,你确定你能行?”
    “……”陆岩忽然觉得池安安的话好有道理,竟然没有办法反驳。
    “亲爱的,你要是真心疼我的话,倒是可以盯着装修那个事儿。我实在抽不出空去监工。”
    “可以。”陆岩点头,被指派了任务反而非常高兴。
    池安安吃饱喝足,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还有个事儿la把我们的婚讯公布了出去。现在我这儿收到好几个邮件采访,你那么了解我,要不帮我答了吧?无非就是些个人喜好、推荐之类的。”
    陆岩收拾完桌子,就见池安安拿着笔记本电脑过来,他扫了一眼屏幕里的采访提纲,说:“你坐我旁边,有几个我不知道。”
    于是乎,两个人排排坐在客厅里。池安安给堆在茶几上的婚礼策划案做批注,一边的陆岩则敲着键盘,给池安安写采访回答。
    “池安安,分享你的爱情格言?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陆岩蹙眉。
    “陆先生,这是时尚杂志,总不能靠艺术理论来吸引读者吧?我不是你们这种高端洋气上档次的商业界人士,问题三句不离市场格局。”池安安放下手中的笔,抬起手比划到,“不过这种问题其实很好回答的。我的爱情格言,再简单不过:相信自己,坚持不懈,死磕到底!”
    “……”陆岩扶额,决定默默地跳过这个问题,也跳过了接下来好几道私人问题。
    “最中意的艺术作品?喜欢的理由?”
    “那可太多了。”池安安拿笔杆点着下巴,“要不,就说是雷诺阿的《小艾琳》吧。雷诺阿的作品明朗、艳丽,美得直接,赏心悦目。《小艾琳》是他最具印象主义风格的肖像画之一,喜欢的理由很简单,漂亮。没有任何明晰的线条,但能勾勒出每一个细节,这是很了不起的。”
    “你喜欢一件东西的理由总是很直白啊。”陆岩难得地评论道。
    “这叫敢作敢当。”
    “嗯,表扬你。”
    陆岩淡笑,将这些采访问题都答完,便用池安安的邮箱把问题发回给nicola。刚想要关掉收件箱,却突然进来了一封新邮件。男人眉头紧皱着将邮件看完后,不动声色地删除了。
    “采访答案发给nicole了,你忙完了么?”
    “你直接发掉了?都不给我看一下?”池安安瞪着他。
    “有点信任度好吗?”陆岩从她手中抽出策划案翻了一遍,“陆家这边人是不是太多了?”
    “没法儿减啦,你生意比我大,牵扯的人多,请一个连带着就得请一个班,少了谁都不是个事儿。”
    陆岩把池安安搂紧怀里:“抱歉需要你照顾到那么多。”
    “这么客气干什么,我乐意!”池安安嘿嘿一笑,“我想做你家的女主人很久啦,现在得偿所愿。感觉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真是非常的开心。”
    陆岩听到“井井有条”这四个字的时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瞥了一眼被她摊得满茶几满地板的东西,觉得“恬不知耻”四个字非常适合怀里的女人。不过算了,这都是些没所谓的小毛病。
    两个人没扯几句,池安安就靠着他肩膀睡着了。陆岩将她安顿好,自己则去了书房,和那个发邮件给池安安的人通了电话。
    次日是周六,池安安原本定了闹钟,打算上午去一趟画室,但醒来发现一日上三竿。她还纳闷照理她睡太熟陆岩也多半会来叫他的,哪知起床发现陆岩人也不在。
    正疑惑着,突然听见有手机铃声,似乎是陆岩的手机。她循着声音找,还没找着电话就断了,然而,打电话的人似乎是有急事,一会儿手机又开始吵闹起来。池安安终于在书房找到陆岩的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特助mark,便接了电话。
    “老板,江先生的事儿搞定了,已经送回家了。”
    “mark,是我,池安安。”
    “老……老板娘?”
    “陆岩出门了,好像没带手机。你有事儿找他?”
    “啊……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公司的一点事情,小事情,小事情。”
    一向淡定地mark今天莫名地支支吾吾,池安安半开玩笑半试探地说道:“mark,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在重复自己的话?一般人在说谎或者想要隐瞒什么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说话方式。”
    “我没有,就老板让我去接一位江哲江先生,说接到了告诉他……”
    “等等,江哲?他怎么了?”
    “好像受了点轻伤,现在没什么事了。”
    “陆岩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但老板似乎提过说要去公司?”
    “哦,这样。他回来之后我会把你的话转给他。”
    池安安说完立即挂了电话,她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就觉得心特别慌。她得见到陆岩,不然就没法儿安下心来。下楼打了车,池安安就直奔陆岩公司。
    ☆、第四十五章
    周末的写字楼空荡荡的,池安安刷了门卡匆匆上楼,穿过空阔的办公区她径直朝陆岩的办公室走,她远远看见办公室的门是半敞着的。离办公室三四米远的时候,池安安听到了对话声,立即顿住了脚步,站到了门边。
    她微微探头朝里头看便看见了陆岩的身影,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神色冷峻。而另一个人几乎是背对着门口的,无法辨别身份。但他们的谈话,却让池安安了然。
    “就算人间集团发展得再好,你也拿不下陆氏,何必纠缠?”
    “怎么,你以为陆家那些亲戚会全站在你们这边?仅仅因为你们是他名正言顺的儿子?”
    “你母亲破坏我的家庭,最后的结果是她咎由自取。你可以恨老爷子,恨我,但老爷子死了。你也该闹够了。”
    “闹够了?你说那个姓江的?我想和他合作,是他自己不识抬举。何况我告诉过池安安,让她乖乖听我的话。人不听话,总要给点教训。我想她对江哲,还是有那么点情谊的吧。”
    “你知道这些旁门左道在这里行不通吧?迟早会有证据,到时候你进了牢房,这么多年辛苦,就白费了。”
    “弟弟,你该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呢,眦睚必报。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那我一定是要讨回来的。”
    “你七年前做的事情难道还不够吗?”
    “我做什么了?陆岩,如果不是你,陆老头也不至于急着赶走我妈,也不会一分钱都不吝啬于她。是,当别人的小三没好结果也是活该,所以你们逼死了她也可以继续活得安心理得。因为她该死,因为你们不是亲手杀她的人。那么同样的,池安安父母死了,我也可以心安理得。他们是自愿帮你,而我也只不过是派人跟踪他们的车,是他们自己慌了手脚乱踩油门乱打方向盘导致出了车祸,怪谁呢?”
    “那你看看桌上的文件,或许你会改主意。”
    门的内侧陷入了沉默,而门外的池安安则退开了两步,知道后背撞上了墙壁,这才反应过来,而眼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顺着脸颊落下来,开了闸似的没个停了。池安安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进入电梯,力气好像被人抽走,她靠着电梯壁,仰起头来。她早就有这个预感,在股东会议时陆乔南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就有预感。此时此刻,她不禁还是要叹一句,原来如此。陆岩的退避三舍,他的愧疚,他的忽近忽远若即若离,统统都是因为她父母的车祸与他相关。
    整整六年多的时间,他陪伴着她,却又游离在她生活之外,是不是就是料到终有一天,真相大白?连沉着冷静如他,是不是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池安安没有魂灵似地漫步出办公楼,阳光穿破云层照在她身上,她抬头,这光刺得她越发肆无忌惮地落泪。她想问问老天,为什么偏要将这世界的残酷与现实在她眼前完完整整地揭露?为什么不让她就这样糊涂地幸福着?
    她已经做过一次选择,当她质问陆岩的时候。她选择相信陆岩,即使一半的自己在叫嚣着这是一个谎言。她爱得太深,所以谎言、真相,在千帆过尽之后,于她有何分别?老天偏不要她在谎言里幸福地生活,将她生拖硬拽到现实面前,说,你看,这是事实,背着它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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