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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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发落两个姨娘也得安排,腊八之后便是年节了,府里正是忙乱的时候,要祭灶蒸点心办年货,还要接玉皇赶乱岁,一直到小除夕没一天得闲的。
    纪氏暂时也抽不出这个手来,上一回发落苏姨娘往庄头上去,看着是立时出府了,那头也不是什么都没准备的。
    苏姨娘送到庄头上时还是春暖,只包些寻常衣裳便是,这会儿却是冬天,随车总还要带了炭去,一来二去往后拖,拖得纪氏火气消了,说不得就另改了心意。
    明洛先还点头,跟着又摇头哭起来:“不成的,不是太太发落的……”颜连章发落下来的,便是纪氏也得照办。
    明沅劝得她几句,好歹把她给劝住了,颜连章说出来的话,纪氏也不并一定都照着办,把姨娘们都发落出去有什么好处,院子一空,可不得进新人,张姨娘安姨娘这样的性子好拿捏,又是犯过错的,便跟苏姨娘一样,指东不敢往西,换一个进来,于纪氏又有什么好处。
    明洛还只哭个不住,明沅叫丫头包了冰给她敷眼睛:“你顶着这双眼睛,太太不生气也要生气了,夜里还要吃宴的,再哭下去,粉可就盖不住了。”
    她前后这么一跑,回去了便有些倦,采薇看她歪在榻上,赶紧端了红枣汤出来,一颗颗枣子都是槌破了皮的,还又调了些枣花蜜进去:“姑娘陪着受这份罪,这汤早上泡到现在了,赶紧吃一碗。”
    明沅接过来吃得半碗,叹一口气,她这一声叹,倒把采薇的气勾出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太太怎么会不怒,好好的事儿办岔了已经叫人恼,两个姨娘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明沅嗔她一眼:“可不许再说了,这事儿能混过去倒好。”纪氏只怕也是这么想的,小惩便算,她实是不愿大动干戈了。
    可两个姨娘却似惊弓之鸟,张姨娘拉着女儿说个不住,恨不得把她脑子剖开来,把自家知道的事全装进她脑袋里去,就怕女儿往后一个人过活叫人欺负了去。
    安姨娘却惶惶不安,生怕真个叫赶了出去,一叠声的叫丫头去请明湘,明湘再不应她,越是不应,她倒越发害怕起来,越是怕就越是胡思乱想,张姨娘没将她打得多重,这份忧心害怕倒把她拖垮了,前头在吃腊八节饭,安姨娘人却烧起来。
    丫头们再不敢触纪氏的霉头,这事儿也得回报上去,安姨娘一向久病,里头一多半儿是装相,颜连章听了不以为意,就是明湘听见也只当她又在玩花样,干脆垂了头,明洛也是一样无精打彩。
    明潼本就知道明湘是嫁了程家的,此番虽有变故到底还是落到明湘身上,上辈子看着老实的是个假老实,上辈子看着张狂的又是个纸老虎,她拿着帕子给官哥儿抹嘴,满座也只有官哥儿吃得欢,连沣哥儿都低了头,只敢扒拉眼前的菜。
    一顿饭吃得满堂寂寂,颜连章吃了几杯水酒,这样的节庆他该留在家里的,分吃了胙食腊八粥,便甩了袖子往前头书房去了,纪氏说一句送老爷,身子却是半分未动,她眼睛往几个庶女身上一溜,眉头就皱了起来。
    心里叹一口气,拧着的眉心又松开了,好歹也算知道规矩,面上难看些,也没嚷出来,她看着明洛的模样抿得嘴角:“我看五丫头脸色不好,叫厨房里头给她上些补气血的汤。”
    明沅听见这话松一口气,到底还是念在明洛受了委屈,打算轻轻揭过了,可既是这头轻了,那一头便得重了。
    明湘也是一怔,抬起头来木木看了纪氏一眼,席上她跟明洛挨着坐的,两边却连碰都没碰到一下,她这番看过去,明洛正抬起眼睛来看她,目光碰个正着,又各自别开眼去。
    纪氏是喜欢她们姐妹和眭的,事情已经这般,再把这两个一道责罚了,明湘明洛可不就结成了仇,往后姐妹出了门子,又要怎么互相帮衬。
    明蓁今儿送得一匣子柿子过来,这会儿该吃冻柿子了,偏她送来的是鲜柿子,跟冻葡萄一样存放,里头的柿子肉都化成了冻,屋里头烧得炭盆,解了大衣裳吃柿子肉,将凝未凝的肉舀在水晶碗里,一桌儿摆开来跟开了花似的,除了官哥儿吃得欢实,还只无人说话。
    纪氏见这么着不像,干脆挥手让她们散了:“你们也累了一天,歇着去罢。”话音才落,那边喜姑姑自外头进来,往纪氏耳边说得一句:“程姨娘,没了。”
    ☆、第199章 酱鸡肝
    程姨娘在颜家后院里活得无声无息,年节她不出来,生辰她也不出来,好似颜家这头一位姨娘早就已经过世了,叫人想不起来她曾经也很是风光过一阵的。到她死了,这才炸雷一般响在耳前。
    她自来是不出于人前的,先是纪氏抱了澄哥儿来,她不能出来,等澄哥儿过继给了大房,她就更不能出来了。
    乍一听见这个消息,纪氏还且一怔,隔得会子想起她来,当着几个孩子的面,挥了手还叫她们退下去自家歇息,到她们退出门边这才问道:“你可看过了?”
    喜姑姑垂着头:“看过了。”程姨娘比纪氏还年轻些,这些年从来不曾缺衣少食,屋里的东西几个姨娘有的,她也都有,可人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皮子紧紧裹在骨头上,皱巴巴倒似老妇人。
    纪氏生下明潼便亏了身子,一直怀不上二胎,不得已给颜连章抬起了通房丫头,正妻只得一个女儿,程姨娘从丫头抬到通房也曾学过规矩,可万般规矩也不比她肚子争气,才得一对儿银簪坐定了通房的身份,她便开始害起口来,纪氏立时给她摆宴,成了正经的姨娘。
    安姨娘张姨娘两个同她差了月份怀上身孕的,纪氏还盼着这两个也生下儿子来,哪里知道一胎是女儿后一胎也跟着是女儿。
    偏只程姨娘一个生出了儿子,程姨娘的娘老子在家就染起红鸡蛋来,各处分送出去,只把这个哥儿当作是自家的外孙子。
    纪氏并不是没吃过她的苦头,暗亏也是亏,身份手段全抛到脑后,颜连章其时只有这一个儿子,去看过再留下,这是多么不可挑剔的事。
    若是换到如今,纪氏再不会把这当成一回事,枕边人早已经是陌路人,可在那时候,她却真是夜夜睡不着觉,丈夫无意间说的话,露的笑,都能叫她辗转反侧。
    日子过得越久,纪氏越是知道自个儿不对劲,她是大妇,打小听的看的学的,都是大妇要如何端庄,要贤惠不嫉妒,可丈夫不过才有一个庶子,她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纪氏打从心里可怜黄氏,不过为着四个字,感同身受。她经过的,她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痛法,不是一时就打杀了你给你一个痛快,好似极细的刀子在身上划出伤口子来,那道伤口又细又小,不会立时就流血而亡,可它会化脓会溃烂。破了一个小孔,从这个孔一直烂到全身。
    此时回想起来,若不是明潼把澄哥儿抱了来,纪氏自家也不知会如何,程姨娘恃宠生娇,可在当时也不过是些小事,要吃要穿,要给娘老子挣个管事当。
    这一些,也都是抬抬手就过去的小事,颜连章半点不曾放在心里,程姨娘问了,他便全都交给纪氏,给还是不给,全凭纪氏一句话。
    吃穿全给了,管事却压着不曾放手,颜连章确也觉得合理,程姨娘再提起来时,便甩了脸子不去她房里,程姨娘立时小心起来,她再有个儿子,当时也还不能跟纪氏相比。
    纪氏心里是满意的,可往后呢?孩子才几个月大,她就能开这样口,等到会爬会走会说话会读书写字的时候呢?人心不足蛇吞象,只这个儿子一日在她身边,她所求的就只会越来越多,而纪氏牢不可破的地位只因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就岌岌可危起来。
    纪氏自然知道事不至此,可这种手里抓不住就越发用力的尴尬处境,她也曾经历过,再后来明潼抱来了澄哥儿,颜连章便绝少再去程姨娘屋里,留住他的是儿子,而不是程姨娘。
    当时她只认颜连章与她才是真情意,对几个姨娘也不为是为着子嗣,纪氏所恨的也是自个儿没有儿子,若有个儿子,他们夫妻间哪里还会插进第二个人来,哪里知道富贵权势哪一个都比她排得更前。
    此时再来感叹这些也是无用,若彼时她知道这个男人会变作如今这番模样,只怕也是一样选择,程姨娘自然是不甘心的,她手上没了筹码,老老实实呆了一段,第二回想翻身,是趁着澄哥儿过继,纪氏却不会叫她翻盘。
    一桩事已经办了,就没有改弦更张的道理,纪氏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先着人给她换衣裳装裹,把事儿去报给老爷知道。”
    程姨娘死了,几个孩子都要守孝,她算是有子的妾,除了明潼官哥儿两个服三个月的细麻衣裳,余下的都该守上一年,到了澄哥儿,该守杖期,再服素三年。
    可澄哥儿已经过继出去了,程姨娘是生母不错,若按着这个守,底下那些个嫁娶又要怎么办,她不自家定主意,她一面叫人捡出素服来,一面催人去报给颜连章知道。
    这时候多用缎子绸子,又是节年里头,不说白了,连青蓝等闲都不见的,还不等婆子把库里把细麻捡出来,那头颜连章已经派了人来,说哪有什么程姨娘,是清心居士,她已经出了家了,不好按着在家的来算,好好发送出去便算完了。
    纪氏一怔,她正按着日子算明潼除服的时候,年节里要拜年,不能穿着素的出去,只家里过了人要瞒着也不规矩,又再有三个月开春儿就该备起及笄的事来,郑家也该去请期,除此之外,明湘也得守上一年,这一年跟程家的婚事该走的礼还是得走。
    她一门心思算这些,不料颜连章竟是这么答她的,纪氏怔得一会儿,点一点头:“知道了。”竟是一日素都不叫儿女们穿,明潼官哥儿为着程姨娘穿素,纪氏心里痛不痛快是一回事,到颜连章嘴里这样轻描淡写的过去了,便是又另一种想头。
    喜姑姑正把册子上头有的麻布白布点出来,刚进门要报个数给纪氏,纪氏已经挥了手:“着人去办一付好些的棺木,作个水陆道场。”清心居士便是把程姨娘完全给抹去了,这事儿是她起的头,若说她没想过程姨娘如何,那是假话,可真的到这地步,却也还是悲凉。
    第二日颜连章才往正房来了,他昨儿先是在外书房,后头又去了待月院,苏姨娘乖巧省事,得了他的欢心,年节正是吃孝敬的好时候,他给上官送礼,底下自有富贾给他送来,抬抬手又是许多东西,流水似的进了苏姨娘房里。
    苏姨娘听见锣响就怕是打雷下雨,才出了打架的事,怎么还敢接这许多东西,颜连章便说赏给明沅了,今儿早上到纪氏这里有饭,他端了粥碗吩咐一声:“我那儿有些个东西,等会儿叫人抬给六丫头去。”
    纪氏应得一声,也没心思去管赏了什么下去,捏着筷子道:“若要按着居士的规矩来办丧事,却得请僧道来。”
    颜连章摆一摆手:“送到观里去就是了,破费些银子自然就办妥了,给她寄个名点盏灯罢了。”他说得这一句,见纪氏还不下筷子,伸手给她挟了些酱鸡肝:“正是年节里头,总要出去交际,为着她一个还断了往来不成?大囡要嫁,明湘也要换定帖了,别叫孩子们沾得这晦气。”
    纪氏勉强吃得一口,扯着嘴角笑一笑:“知道了。”跟着程姨娘多年的两个丫头给重重的赏赐放了回去,小院里头的东西全清出来检点着关进库里,一样样造了册,里头有间小屋子堆得满满的黄纸,婆子翻开来一瞧,是一个又一个的朱砂点儿。
    程姨娘念得一回经,就在这上头画一个点儿,这一屋子的黄纸,她究竟念了多少经,那婆子一叹:“是个苦命的,往生去罢。”
    另一个啐她一口:“当心烂了嘴,她这是给自己积德呢,念这许多经,往后投胎可不投到好人家去了。”晓得这地方已叫人都翻过一回了,却还往墙角地缝里去看,想着拾些东西,也不算白走这一遭。
    “可是她自个儿说要出家的,也是傻了。”好好的锦衣玉食不过,非得闹着出家,还当有人留她,哪知道自个儿架起了柴,火星子都点起来了,又怎么会不把她放到火烤去。
    “她要是老实,会比苏姨娘差?”一句句说得没完,叫外头管事的婆子听见了,敲敲窗框,这才无人说话了,心里又想,程家出了这么个会生养的女儿,却是半点没捞着好,如今也不知在哪个乡下看屋子去了,只怕还不知道女儿已经没了。
    真不知道程姨娘没了的,是澄哥儿,院子里的姑娘们或多或少都听到些风声了,只他一个半点也不知道。
    明湘明洛两个哪里还能管到旁人,明沅却知道出得这桩事,安姨娘跟张姨娘两个便不必出府去了,她两头宽慰,知道这回两个人再难和好,明明这桩事谁也没错,可明洛却连提都不肯再提一句明湘了:“你也别劝我,便为着我姨娘,我也不能去。”
    她最爱往小香洲跑的,一日无事要跑个两三回,如今却只在院子时头不出来,分明是年节却连酒都不吃了,守着张姨娘不动,还把这些年从明沅这里“借”来的东西都理了出来:“这些全是你的,也都还给你。”
    明沅还正诧异,就看见明洛咬了唇:“姨娘便是错,也是为着我,我不能叫她一个人去吃苦头,若是太太要赶她,我便陪着一道去。”
    明沅叹一口气,伸手拉了她,见着四下无人凑到她耳边:“你再别打这糊涂主意,太太不会叫两位姨娘出去的。”
    明洛先是一脸坚定,听见她说这话抿抿唇儿,兀自不信:“你莫唬我。”见明沅跟她点点头,心里还自惴惴,却信了七成,两手一阖:“阿弥陀佛。”
    ☆、第200章 五辛盘
    纪氏果然没有再提让两个姨娘出府的事,颜连章是听见争闹急怒之下才说要赶出去的气话,单只看纪氏愿不愿拿这句气话作文章。
    她便真个把这两个挪到庄子上去,那也是颜连章发落的,她不过是帮着料理而已,可纪氏却没打算让这两个出府去。
    一来是明湘明洛都是要定亲的人,底下人还睁眼看着,真个赶出去,这可不是损了她们的颜面。二来若真赶出去,院子岂不是要进新人,只一个苏姨娘摆着也不够看。
    纪氏有心拖一拖,本也就在年节里头,每日都有吩咐不完的事预备不完的礼,如今又加上了程姨娘的丧事,确也忙得腾不出手来,她这里松下来,张姨娘跟安姨娘却还没松气,都等着她怎么发落。
    张姨娘躺在床上提心吊胆等了几天,半点动静都没听见,却让她知道程姨娘已经没了的消息。程姨娘是头一个通房又是头一个抬的妾,早先可没少给张姨娘安姨娘气受,连着纪氏那儿,她都能弄些小巧出来,更别说比她底一头的两个通房了。
    可过去这些年了,再有不乐也都忘了个干净,她先被关起来的时候,张姨娘还幸灾乐祸,这会儿听见她死了,先是一怔,这才嚅嚅道:“原来都过了这许多年了。”
    可不是好些年了,连明洛都到了说人家相看的时候了,她想着便抬眼去看明洛,见女儿经得这事把那咋咋乎乎的性子改了一多半,正守了她做针线,心里又是酸楚又高举,往常叫她定定性子,她总不肯听,等她肯听了,张姨娘又觉得对不住她。
    明洛自听了明沅的话,在纪氏跟前便无比乖巧,她越是老实不惹事,张姨娘就越是能留在府里不出去,她这会儿手上做的就是给纪氏的手筒,这时候做已经算是晚了,她赶了几天,想趁着元日之前把东西奉上去。
    张姨娘知道女儿的手艺,里头怕有一半儿是采桑帮手做的,见她拿在手里一针不停,心疼起来:“你歇歇,外头这样阴,仔细坏了眼睛。”
    腊八过后雪就不曾停过,因着出了这样的事,年节的喜乐便叫冲淡了些,连底下人看着主子脸色也不敢过份热闹了去。
    明洛也有好些天不曾往外头跑了,她也不再往小香洲去,反是明沅常往她这里来了,明洛抬起头来一笑:“无事,我也正好练练手。”
    张姨娘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出头是为着女儿,如今苦的也依旧是女儿,明洛虽嘴上说着不歇,却还是依言搁下来走动了两步,一直低了头,脖子也受不住,可她也没歇着,张姨娘不能起来主事,落月院里外总得有人主持。
    丝兰绿腰两个都叫她们回家,年节里不卖人,可谁都知道,这两个怕是回不来了。虽没立时补上人,可该办的事却得办。
    新衣是早就领了的,明洛还开了匣子取出银子来,叫采桑到帐房换了大钱,按着人头发赏钱,只丝兰绿腰两个不好明着给,也还是补了东西过去。
    明洛还是打明沅那儿学来的,她那个院里,逢着大节,除开纪氏多发一个月的月钱之外,明沅也会多发个百来钱,按着等来分,也不越过纪氏定发下的例来。
    下人们忙得一年,盼得也不过是几个赏钱,明洛才刚办这事还吃了张姨娘埋怨,她平日里也大方的,可却怕女儿往后拿捏不住,下人见她撒漫就爬到她头上去。
    明洛安静听了:“过年总得图个喜乐,这些加起来能有多少。”不过发了一回赏,下面人就说得那些个好话,多少年了张姨娘都说明沅是傻大方,其实放出去的钱哪里动得了根本,花这些小钱买个好名声,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女儿开了窍,张姨娘心里却难受起来,若此时纪氏过来,叫她趴在纪氏的脚底下哭求都是肯的,只求不要离了女儿身边。
    年前按着风俗该从头到脚都洗漱干净,张姨娘身上有伤,衣裳脱下来一块青一块紫,胳膊上老大一块乌青,明洛便不让她动,也不叫丫头沾手,叫厨房抬了水来,预备好了香膏鸡蛋往浴房里头坐着给张姨娘擦身。
    这母女两个原来时常争闲气绊嘴,不论有事无事,待月院里总归是热闹的,明洛还时常嫌张姨娘嘴碎躲出去,可出了这么一桩事,两个再没红过脸,张姨娘把那毛病改去一大半,明洛也安静下来。
    明沅日日过来,她原来只往苏姨娘院子里头走动,自沣哥儿抱出来,便没再去过安姨娘的院子,来张姨娘这儿也是头一遭,或是陪着明洛坐一会,或是帮手做做针线,还告诉她太太不喜欢什么花色,手筒上头也不缀珠带宝。
    等走动的多了,张姨娘在女儿跟前叹一句:“她倒真是个好的,若是我走了,你万不能再沾那一个,跟她倒能多走动走动。”
    说着又要淌泪,那么一门好亲事,就有眼眉前了,伸手就要勾到的,偏还给抢了去,往后还不知道着落在哪里,跟明沅多亲近,说不得还能帮着明洛在纪氏跟前美言几句,赶紧把她的亲近给定下来。
    “那一个”说的就是明湘了,明洛既不答应也不回绝,却不再帮着明湘说话了,扶了张姨娘坐下给她梳头,张姨娘还嗔:“我哪里就动不了了。”跟上这么说,心里怎么不欢喜,看着女儿越发乖巧有了大姑娘样子,偏偏又要离了她了。
    到了安姨娘这里又换了一付模样,她等了几日还不见明湘过来,这才心焦起来,怕女儿真个不认她了,指了丫头去小香洲,可又有哪一个听她的,玉屏已经走了,留下的也只有银屏一个,院里那些个二等三等的,更不敢出头。
    银屏苦劝了她:“姨娘再等等,姑娘说了去求定然要会去的,这些日子府里不得闲,姨娘可不能这时候跳出去。”
    她忍着没告诉安姨娘,所有的丫头都出不得院子了,连着张姨娘那儿还没这样的的指令,偏是她们院子叫看管起来,丫头们都想着回家过节的,便没赏钱好领虽能回去吃一口年饭,当着面不说,背地里却都在谋出路。
    画屏那时候不也是求了人去找娘老子,求太太把她放出去嫁人,这会儿连孩子都抱上了,跟着安姨娘这辈子都没出路了。
    女儿不来,上房也没句准话,安姨娘这才晓得怕,再听银屏说一句程姨娘没了,她就更怕起来,原来就病,再添上多思这一条,更是起不来床。
    她不能下床,丫头们还更高兴,喝了药就叫她睡着,睡着的时候比她醒着省心的多,银屏那儿有好几个丫头来求着要出去,俱叫她骂一回赶回去了,可她心里也跟着没有着落,往盆里再添一块炭,望着窗外头直叹息。
    最安闲的便是苏姨娘,每有一桩事出来,她都更老实几分,她还生过儿子呢,不是照样说挪就挪到庄头上去了,纪氏越是赏东西下来,她越是要去拜去谢,连着这回颜连章拿了一箱东西给明沅,她谢的也是纪氏。
    前头那两个不省心,纪氏再看苏姨娘便把心里积的恶感都去了几分,见她身上还是旧年那件衣裳,便道:“这大节下的怎么不穿新衣,我记着也做了几件。”
    说是旧衣,也不过年节拿出来穿两回,看着还是簇新的,纪氏说这话是为着抬举她,苏姨娘把头压的更低:“是做了,想等正日子再拿出来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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