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不过，伊芙和罗伊倒是出乎意料地对唐小米的这个决定表示了鲜明的反对。
    “亲爱的，你还不了解咸水区……”伊夫显得格外的忧虑，“这儿跟你想象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我的意思是，当我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看着交流区的一切——除了一直需要人工照明之外似乎与淡水区没有太大的区别，我很自信地觉得我可以搞定这一切，但是你看看最后我变成了什么样？”
    他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脯。
    “最后我因为压力过大变成了一条男鱼！”
    “可是，我总是要入学的。”
    唐小米的视线可疑地在伊夫的肌肉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咸水区的人鱼们在个性上非常的……原始？肌肉的发达和体型是它们威慑其他动物的第一特征，也因为这个缘故它们几乎不会像淡水人鱼（比如说唐小米）那样穿上衣服。
    在这段时间唐小米见到的咸水人鱼通常都全身赤裸，男性人鱼仅仅只会用巨大且颜色鲜艳的海螺挡住自己的重点部位，他们会沿着肌肉隆起的线条用各种不同的颜料在上半身绘出复杂繁复的纹身。而女性人鱼们倒是更喜欢装饰自己，她们高高隆起的胸口通常覆盖着贝壳和宝石，腰间围着用斑斓鱼鳍和海草编织的裙子——最为巧妙的一些人甚至会在裙摆编织成镂空的草球，在里头养殖蜡烛鱼和发光水母。
    伊芙琳在唐小米记忆中是一个十分爽朗的女性……不过现在看着他你已经很难说出他与真正的咸水人鱼有什么不同了。
    这种鲜明的对比让唐小米一时之间更加想要逃避了。
    “没错，亲爱的，小米到最后总是得入学的……或许让他提早适应一下也不错。”
    在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罗伊反而是家里最先妥协的那个人。
    在他的帮助下，唐小米终于可以去上学，不过……
    “答应我，你一定会乖乖地呆在克雷肯的身边。”
    罗伊和伊夫异口同声地对唐小米说道。
    那名叫做克雷肯的人鱼据说是亚特兰蒂斯公立高中二年级优秀生，熟知那里的一切——也只有他陪伴在唐小米的身边，伊夫和罗伊才能放心。
    唐小米自然也十分开心能有一个熟人帮他更顺利地与新学校的同学们进行接触。
    于是他爽快地点了点头。
    再然后那天晚上，罗伊邀请了克雷肯到家里来做客。
    打开门之后，唐小米眼睁睁看着水中漂浮着一颗人鱼头。
    他的脸白得近乎透明，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有毫无神采的漆黑同仁。
    在那白皙纤细的脖子下方没有身体，仅仅只有一串鼓鼓囊囊半透明的胶状物。他的头发是淡蓝色的透明薄膜，在水中轻微的抖动着，涌起的水流让它平稳地在水中与目瞪口呆的唐小米对视着。
    ……
    ……
    ……
    “这是我的侄子克拉肯——他是水母型人鱼，”罗伊依然带着羞涩的表情，冲着一动不动的唐小米说道，“哦，对了这是伊夫的儿子唐小米，他刚从淡水区转学过来……”
    然后他继续介绍道，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唐小米的不对劲……后者正在慢慢地躺平……肚皮朝上的漂浮了起来……
    “嘿，小米？小米！”
    他惊恐地冲了上去抱住了唐小米。
    然后才发现自己恋人的儿子，这条看上去有点过于娇小的淡水人鱼，已经彻底地晕了过去。
    ☆、第 4 章
    水母型的人鱼是一种异形人鱼……他们出现在人前的头颅从本质上来说只是一种拟态，他们的身体萎缩到非常的细小，仅有一到两厘米的长度，大脑却与正常人鱼并无差别，进食和生殖系统分布在了腕足上。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水母型的人鱼并不被认为是人鱼的一种，而被认为是海妖或者是类人海洋哺乳动物，通过放牧水母群为生。但是十几年前人类的科学家提取了水母型人鱼的基因并且与真正的咸水人鱼进行对比之后，他们惊讶的发现水母型人鱼也是人鱼的一种变体，之后水母型人鱼才被归类为“人鱼”，而非“水母人”……
    唐小米在来咸水区之前倒是在科普读物上有看到过对水母型人鱼的介绍，但是……当他真正地看到克拉肯的时候，触不及防之下他还是丢脸地晕倒了。
    说实在的，唐小米真心不算是胆小的人鱼，有几次他还帮班里的女生打过老鼠——但是！唐小米有个致命的弱点。
    他怕鬼。
    说起来这也算是童年阴影，他爹唐大锤工作忙性格急躁，带孩子的时候未免有那么一些不细心。唐小米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年家里新买了水下用vcd，兴奋得不得了，唐大锤看着小米开心，随手从店里拿了一抽屉碟给小米看。
    结果他就把店里所有的鬼片都拿回家了。
    唐小米看完第一张碟片就吓得快吐了，但是当年他也算是个甜美可人贴心的小鱼，想着是老爸的好意不能辜负，活生生飚着眼泪把恐怖片全部过了一遍。结果后来后遗症严重，他怕鬼怕到死不说，还得了鱼鳔失调症。一不小心肚皮就朝上飘着，还是他爹狠心在唐小米背上吊了绳子，上面系着救生圈让他保持平衡，这样嗷嗷吊了唐小米足足一个暑假，唐小米这毛病才好。
    唐小米是真没想到自己来到咸水区的第一天又犯病了，不仅暴露了自己怕鬼的事情，还暴露了反肚的毛病。醒来以后唐小米躁得简直不想出房门，然而想着自己怎么样都不算是小孩了没法任性，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跑出去跟克拉肯道歉。幸好克拉肯看着挺柔和的，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之后竟然和亲切，他伸出了两根头发在小米脸上拍了拍，直说没关系。唐小米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一放松，罗伊和伊夫也放松了，一时间整个客厅里都和乐融融了起来。
    但是，实际上嘛……
    咳咳……
    在其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克拉肯恶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
    作为在人鱼族里算得上经常受歧视的水母型人鱼，克拉肯跟所有的同伴一样，格外厌恶别人对他们的外表做出任何过激行为。唐小米看了克拉肯一眼就吓晕过去的事情，已经严重伤害到了克拉肯高傲的自尊心。
    于是乎，虽然一眼就看出来唐小米要是这样子滚去上学绝壁会惨到死，当罗伊和伊芙问起来的时候，克拉肯却爽快地只点头。
    “没问题，小米看着就性（hao）格（qi）好（fu），问题应该不大，阿刻罗伊得斯试炼殿也没有之前那些年那么严酷了，去年校规里还明确规定了不许随便吃掉自己的同学……”
    等等，不许吃掉同学是怎么回事？
    唐小米立刻就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太对。他只听说过不允许带手机去学校，不允许挑染头发戴首饰啥的……但是“吃掉”同学？
    唐小米看看克拉肯，又看看自己明显放松下来的老妈和罗伊，满心困惑，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人鱼通用语不太好所以导致理解上出了问题。
    不然为何他老妈看上去也浑然不在意。
    ——嗯，显然，唐小米又一次忘记了他妈在某些方面已经彻底地跟咸水区的人鱼们同化了。
    他之前刚丢过一次脸，这下便没勇气开口问这个事情。只当这个“吃掉”同学可能跟“欺负”同学差不多……毕竟人鱼通用语里这两个词相差并不是特别的大，而克拉肯还有一点咸水区的口音。
    一定是听错了！
    唐小米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
    就这样，他略有一些忐忑却并不忧虑地迎来了入学的日子。
    阿刻罗伊得斯试炼殿的原址位于太平洋最深处一人类从未发觉过的幽深蓝洞之内，在三千万年前它的深度甚至比现在的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但是，一场历史上已经没有记载火山爆发让它产生了崩塌，崩塌后的蓝洞残骸在海底形成了人类难以想象的巨大废墟，它的内部遍布着错综复杂的弯道缝隙，以及大小不一的黑暗空洞，其中栖息着大量有着剧毒的海洋生物……其中一些就连人鱼都无从了解。此外，因为环境的缘故，它的内部遍布着湍急的暗流，那些暗流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它们会在猝不及防之间把游弋于蓝洞之内的海洋生物卷入比遍布着石刃的缝隙之内。那些比匕首还要尖锐的石刃可以轻而易举的把生物搅拌成细碎的肉末。而这些肉末无意之间又滋养了那些生存于黑暗之中的剧毒生物。
    即便是对于熟悉水性的咸水人鱼们来说，进入阿刻罗伊得斯试炼殿也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试炼。而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通往阿刻罗伊得斯试炼殿的这段道路成为了天然的屏障，它会帮助殿内内的那些祭祀们淘汰掉那些过于弱小和不灵敏的人鱼，从而让他们有更多的精力去培养那些强壮而聪明的人鱼，让他们成为英勇的战士和聪慧的祭司。这也是试炼殿名字的来源。
    当然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阿刻罗伊得斯试炼殿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亚特兰蒂斯公立中学，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在淡水人鱼于咸水人鱼建交二十周年庆上，淡水人鱼向咸水人鱼们提供了设备，在蓝洞的边缘建立了一栋符合要求的，安全且正常的中学建筑。校内设施完善，有水下篮球馆，健身中心，海洋花园等，亚特兰蒂斯公立中学也非常重视对师资力量的培育，他们从全世界不同海域聘请了不同种类和程度的外籍教师，以帮助这里的同学们更好地了解外界环境。此外学校里还有不同的学习班，老师们非常鼓励在这里就学的同学们参加不同的兴趣小组，以达到德智体美劳全面的发展……
    以上是唐小米从克拉克那里得到的对学校的全部信息。
    ……
    总的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因为工作的缘故那一天老妈并没有来送唐小米上学。他不太明白咸水人鱼们对于正常和安全这两个单词究竟是报以什么样的概念，但是在看那栋建筑物前的理论上来说已经应该灭绝的巨齿鲨时，唐小米还是觉得自己的鱼鳔失调症好像又要发作了。
    “拜托你不要露出那样胆小的表情好吗？他们只是学校的保安而已。”克拉粉再离开家长之后，立刻就露出了各种不耐烦的表现，他有些不满地对着唐小米说道。
    “可，可是……”
    唐小米伸出一只手指着它们的方向颤抖地开口道：“我刚才好像看到它们……吞了一条人鱼。”
    克拉克皱了皱哦眉头，他望向了唐小米指着的方向……
    就像是为了印证唐小米说的话一样，就在他看过去的那一个瞬间，那些足有二十多米长的巨大鲨鱼，号称是地球历史上拥有最强咬合力的远古顶级猎手正好张开血盆大口。
    “嗷呜——”
    唐小米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鱼的尾巴在它们巨大的牙齿外面抖了抖，然后刺溜一下被吞了进去。
    ……
    “哦，那个啊……”克拉肯漫不经心的扭过了头，“那条人鱼违反了校规啦！他身上的纹身带有对波塞冬的不尊重意味，所以保安才会把它吞到肚子里去，不用担心，在消化液把他彻底溶解之前，他们会把他适时呕出来的啦……”
    唐小米觉得自己的理智都快崩溃了……
    他控制不住的往后漂了漂，简直想要就这样甩甩尾巴就逃回家去。
    结果他漂着漂着，忽然就漂不太动了。
    背后抵住了什么冰冷冷的东西……
    唐小米从巨齿鲨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之后才意识到了不太对劲，他回过头，先看到的，是一片淡褐色的肌肤。
    隆起的结实腹肌，往上是胸肌，再往上是层叠着巨大宝石和黄金项链的脖子，然后是……
    “对，对不起……”
    唐小米打了一个机灵，赶忙道歉。
    他在刚才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庞然大物……不……一个大个子的身体。
    那是一条唐小米从来没有见过的种类的人鱼。
    首先，他真的很高大。
    罗伊和伊芙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已经用他们的身长打击了唐小米好多遍了，但是跟他面前的这条男鱼比起来，就连伊芙看上去恐怕也能用“小鸟依人”来形容。唐小米偷偷瞄了一眼他的尾巴，深刻怀疑他已经长过三米了……
    其次，他的鳞片长得非常的……可怕。
    它们是齿状的，坑坑洼洼如同岩石一般，上面布满了细小的水藻和海螺，这让对方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移动的海底土石堡垒。
    再其次，他……很帅。
    他是那种如果拍照到人类世界去之后一定会在瞬间吸引上万粉的男鱼，轮廓深邃而英朗，眼睛是一种晶莹剔透，宛若可以发出荧光一般的深紫色。
    在他的脸上，用金粉勾勒出了尖锐的部族纹身。
    这让他本来就冰冷的目光看上去更加可怕了一些。
    ☆、第 5 章
    不知道为什么，当唐小米对上那条人鱼的目光时，他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他的胃部感到一些沉重，就好像是消化不良一样，而尾巴上的鳞片微微张开。这其实是一种在遇到掠食者时候生物本能的反应，逃走，躲避或者干点别的什么以避免危险——他的身体里留下的古老基因做好了准备，但是……唐小米的理智却根本get不到身体本身对他发出来的危险信号。
    与人类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像是唐小米这样的现代人鱼在淡水区的时候连自行捕猎的行为都未曾有过，他们能跟真正的人类一样熟练地使用各种工具，享受现代生活带来的便利和丰厚的物资。在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对于危险的预知能力已经变得非常迟钝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唐小米在那条巨大的人鱼面前只感到了轻微的不自在，而在同一片海域里其他所有的咸水海洋生物，都在对方出现的那一瞬间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疯狂逃窜，他们有的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了珊瑚的缝隙里，有的把自己整条鱼都塞到了海底泥沙地下并且一动也不敢动。就连那两只在之前给唐小米带来极致震撼的巨齿鲨也在一眨眼的功夫里摆动着巨大的身体避到了远方，只期望“那条人鱼”不要注意到它们……
    总之，就在这短短刹那间，以唐小米和那条陌生人鱼为中心，周围一公里的海域瞬间变得空荡荡的。
    安静得简直就像是到了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