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唐小米可以感觉到阿尔弗雷德在某个奇怪的声音之后靠近了他，一些清凉的药膏糊在了他的身体表面，让他变得稍微好受了一些，他稍微动了动尾巴尖，却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水——他耳后的腮裂因此而产生了连锁性的剧痛。
    唐小米从来没有这样希望自己晕过去。
    “小咪——”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都变得格外古怪了，所有的声音都是飘渺的，扭曲的。
    “别……碰我……”
    唐小米开口说道，然后他差点被自己发出的古怪而嘶哑的声音吓一跳，他的嗓子痛得就像是他在昏迷的时候梦游吃下了一盆烧红的炭……
    而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感到阿尔弗雷德用手指撑开了他的嘴唇，将一些湿润的，滑溜溜的东西挤进了他的嘴。
    “*#……？”
    那些东西带着一种淡淡的腥味，是圆溜溜的鱼籽状，吃起来有种奇妙的爽脆口感。唐小米最开始以为那是什么鱼类的鱼籽，下意识地抗拒了起来。作为一条以植物为主食的淡水人鱼，现在饱受痛苦的他一点都不想吃荤的（虽然他已经很饿很饿了）。
    可是在察觉到小米往外吐食物的行为后，阿尔弗雷德却用手指按着他的嘴唇，重新将一些“鱼籽”放入他的口腔中。唐小米不得不被迫咽下了一些食物，然后他发现它们实际上并没有鱼籽特有的怪味，在咬破外皮之后，涌出来的是植物的汁水，那些汁水如同甘泉一般，让小米火烧火燎的嗓子好受多了，空虚的胃部也不再绞成一团，晕眩感逐渐减弱多。在这样的情况下，唐小米毫不犹豫便开始了自主进食了，他小口小口地咀嚼着那些怪怪的鱼籽状的植物：不得不说，没有强烈的海草臭味，也没有多余的“小生物”夹在其中——阿尔弗雷德现在喂给唐小米的食物，可以算得上是唐小米在转学到咸水区后吃到的难得的美味植物类食物了。
    实际上，阿尔弗雷德喂给唐小米的，并不是别的，而是一种长茎葡萄蕨藻。这种蕨藻在洁净的浅海海域产量倒是挺大，不过在深海区，却算得上是非常珍贵的食物了——实际上，这是浅海海域的附属国献给大西国的贡品。
    至于这种珍贵的食物为什么会被唐小米吃掉，原因就更是简单了：阿尔弗雷德在这几天照顾唐小米的过程中配合着伊芙琳的”出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心爱的小淡水人鱼比起肉来更喜欢吃植物（但是淡水人鱼却偏偏又讨厌海草的味道）。在昏迷期间，唐小米几乎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想到这里，阿尔弗雷德立刻就动用了自己身为王储的权利，将这些在人类世界里成为海葡萄的海藻带给了唐小米。
    在普通的咸水人鱼民众看来，王子的行为算得上是相当奢侈，毕竟，唐小米只是一条淡水人鱼，而长茎葡萄蕨藻这种贡品从理论上来说，只能由王室享用。不过，阿尔弗雷德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后悔过自己的行为，他甚至还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庆幸——要知道，在吃饱了久违的植物性食物之后，唐小米的精神看上去终于稍微好了一些。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唔……我……”
    吃饱了一些之后，唐小米终于有力气慢慢地睁开眼睛，之前被海水伤害过的眼皮和眼珠都很痛，看东西也很模糊。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勉勉强强看清楚自己周围的环境——
    立在他面前的，是那条总是很冷酷很凶恶的泰坦人鱼阿尔弗雷德，而在阿尔弗雷德的身后，是嶙峋的石壁，几盏海底用的照明灯被海草搓成的细网固定在石壁的凸起处，在灯的旁边还有一些杂物，也是被细网固定的……就连唐小米自己，实际上也正躺在一张海草网上。
    流经腮裂的水虽然也算得上是淡水，可是味道却有些怪——温度也稍微有些低。
    一切的环境看上去都是那样的陌生。
    唐小米呻吟着揉着自己的额头：“发生了……什么……我，我回到……淡水区……了吗？”
    听到他的话后，阿尔弗雷德的尾巴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反感从唐小米的话语里听到“淡水区”这个词。泰坦的王子殿下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自然是忍不住地将背篓里剩下的最后一些长茎葡萄蕨藻往唐小米的手边一放，然后殷勤地开口道：“再吃点啊。”
    （即便是在深海区，你也不是没有东西吃呢）阿尔弗雷德用自己的身体语言努力地想要展示这点。
    不过唐小米在目前的身体状况下却完全没有get到阿尔弗雷德那纠结又混乱的少年心事。
    他低着头，努力想要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低下头他便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上的药膏。
    他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在那里维生装置中减压的部分还在嗡嗡作响，证明它在工作，而淡水咸水转换系统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在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唐小米的脑子里回现——啊，是的，他的维生装置坏掉了，他差点在海水中活活溺死。
    而在那个时候，有人低头“亲吻”了他，并且将氧气压入他的肺部……
    唐小米的脸顿时一红。
    呃，因为人工呼吸而失去初吻什么的……
    唐小米之前做梦都没有想过这种只会发生在言情小说里的事情终于有一天也发生在了他自己身上。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人工呼吸，唐小米很肯定自己恐怕会是第一只因为母亲跟别人打架结果自己挂掉的淡水人鱼。
    那个“人工亲吻君”，毫无疑问，是救了他之的生命。
    唐小米的心情稍微有些慌乱。
    【毕竟，毕竟是初吻……啊啊啊唐小米你出息点啊！跟命比起来初吻算什么！算什么啊啊啊！命比较重要啊你为了个初吻在这里纠结个毛线啊……】
    【然而，毕竟，是初吻！一条鱼一生也就一次的初吻啊！】
    唐小米的内心小剧场就这样又一次地陷入了演出。
    年轻，羞涩并受重伤的淡水人鱼在复杂到极点的心情中无意识地抬头。
    “滋滋——”
    水流中，好像有虚幻的电流在唐小米和阿尔弗雷德之间炸开。
    唐小米触不及防地就这样对上了阿尔弗雷德眼睛，他有着异常关切的目光。
    随后，唐小米的目光又落在了泰坦王子手中还没有用完的伤药上……
    “是……是你救了我吗？”
    唐小米撑着虚弱的身体，小小声地问道。
    阿尔弗雷德的内心如下
    （是啊是啊是我救了你哦我游得超级快的而且这个海底洞穴也是我找的哦我觉得我也有点厉害不过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你没有事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我又强壮又敏锐游得又快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可以保护你哦！）
    阿尔弗雷德的现实是——他的尾巴在身后激烈地扇了扇，稍微顿了一下之后，这位王子殿下才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沉默。
    还是沉默。
    ……所以我的初吻对象竟然是个男的吗？
    唐小米微微一愣，上面那句话好像石块一样，骤然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应该……感觉低落才对吧……
    他想。
    哪怕是人工呼吸，初吻被夺走了也还是有些伤感的呢，不过在意识到自己面前就立着初吻对象之后，唐小米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谢，谢谢。”
    他哑着嗓子对阿尔弗雷德说道，语调里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软。
    ☆、第47章
    她吻着我，把生命吐进了我的嘴唇里，于是我复活了，并且成为一个君王。唉！仅仅是爱的影子，已经给人这样丰富的欢乐，要是能占有爱的本身，那该有多么甜蜜！
    ——《罗密欧与朱丽叶》
    阿尔弗雷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听到唐小米的话语之后，心情一下子就雀跃了起来。
    假设那些鱼还在他头发里的话，这个时候的他恐怕已经成为整个淡水洞穴中最为灿烂的存在。
    “我之前，很担心你。你离开我的时候，显得很生气。”阿尔弗雷德破天荒地开始变得饶舌起来，“我本来是让奥利奥去找你，可是我越是想你，胸口就越是觉得紧缩。”
    泰坦人鱼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胸膛。
    “我好想见到你，然后就将那条食物托付给了我的护卫鲨队……”
    阿尔弗雷德作为大西国的王储前往亚特兰蒂斯上学，从法理上来说是亚特兰蒂斯政府应该派出护卫队来保护他。然而，喜欢独居的泰坦人鱼对于这种需要紧贴着自己的保护队伍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厌恶：毕竟，在泰坦人鱼那可怕的武力值面前，护卫队那所谓的“保护”实在有些好笑，更何况，能够选入护卫队的咸水人鱼通常都是比较适合攻击的人鱼种，这就意味着他们有着更厚的鳞片，更加发达的肌肉，还有可能有毒腺——是相当不好吃的种类。
    在阿尔弗雷德吃掉了几条护卫人鱼之后，亚特兰蒂斯政府终于忍无可忍地撤走了那些已经被吓破胆的倒霉蛋，取代护卫队的，是亚特兰蒂斯最好的一群训练后的鲨队。当然，对比泰坦人鱼，鲨队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唯一的优点是那群鲨鱼至少还能算得上是可爱。
    在唐小米出现在咸水区之前，阿尔弗雷德偶尔也会心血来潮地用尾巴扇翻一头白鲨，让它肚皮朝上晕厥过去，再晕晕乎乎地游走，除此之外它们再没有别的用处——直到那一天，阿尔弗雷德鬼使神差的无论如何都想再见唐小米一面，他才召唤了鲨队来到海面上，代替他来保护弱不禁风的小虎鲸斯大林。
    （至于斯大林在一大群大白鲨的包围下会经历怎样的心理创伤，这就不是阿尔弗雷德殿下会考虑的事情了。）
    “这，这样啊……那其实，其实你之前就可以让你的护卫鲨们保护斯大林的吧……那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唐小米眨了眨眼睛，有些虚弱地说道。
    直到这个时候，唐小米才有一种微弱的“哦，原来面前这个大个子是王子”的真实感。
    “你很珍惜斯大林。”让唐小米更加不知所措的是阿尔弗雷德接下来的回答，“让废材照顾它，你会觉得我没有责任感吧。”
    （如果你觉得我没有责任感，又没有办法照顾好幼崽，那么接下来如果我们成了那种超级好的好朋友的话，万一你要把你的孩子托付给我让我照顾却又没有办法放心怎么办？！！！）
    虽然最后也没有想清楚为什么成了朋友之后会想要和唐小米一起照顾（根本不可能有）的幼崽，但是阿尔弗雷德还是坚持要在之前那一段时间里守在无聊的海面上陪着那条黑白相间的食物。
    作为一条正常的少男鱼，唐小米理所当然地对阿尔弗雷德的行为表示了茫然。
    “等一下，我，我并没有那样想过。”
    唐小米的语气有些急促。
    “其实，那个我一直都觉得，那个不负责任又任性的人是我才对，之前老妈她一直说让我放弃饲养虎鲸的想法，我却那样生硬的拒绝了，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对其他人造成的困扰，尤其是你的困扰，你明明是王子殿下，却还要在海面上帮我养斯大林……”
    他说道。
    “我喜欢你让我感到困扰——”
    阿尔弗雷德想都没有想就接口了。
    “呃？”
    “好朋友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在你遇到问题需要解决然后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当好朋友不就应该是这样吗简直棒棒哒！）
    阿尔弗雷德压根就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段表面简单内心附加疯狂补充的话语，再一次让唐小米感到了些许的不好意思。
    朋友……是的，朋友。
    唐小米目光闪亮地看着阿尔弗雷德。
    这就是深海人鱼之间的友情吗？那么纯粹，那么无私！
    唐小米没有忍住，对着阿尔弗雷德微微一笑，于是，在之前还显得十分聪明伶俐的泰坦王子瞬间就被唐小米的笑容击中了。
    他有些笨拙拨弄着唐小米手边的长茎葡萄蕨藻，希望对方能够再吃一点。
    “吃！”
    泰坦王子干巴巴地说道。
    唐小米轻微地摇了摇头，也许是因为身体不适，又或许是因为刚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他在自己的“初吻对象”面前不再那么紧绷了。
    “鳞片好痛，不想吃。”
    唐小米有些沙哑地说道。
    “……”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在外人看来，他好像重新变回了那颗又大又笨拙的海底大石头。
    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刚才还像是飞鱼一般噗嗤噗嗤乱跳的雀跃之情又一次经受了严厉的打击。
    在所有的咸水人鱼的概念中，喜欢某条人鱼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他觅食，而作为几乎没有任何恋爱文化的泰坦人鱼中的一员，阿尔弗雷德也在无意识中也遵循了这种行动模式，
    然而，在咸水人鱼世界里十分好解决的问题，在唐小米这里又变得略微有些复杂了——与喜欢肉食性的咸水人鱼不同，唐小米只是一条喜欢吃草又有些挑剔的淡水人鱼，这就意味着阿尔弗雷德引以为豪的捕猎能力在为唐小米觅食这一点上并没有太多的帮助。
    珍贵的松叶蟹，肥嫩的海胆，晶莹剔透口感爽滑的章鱼脚，又或者是脂厚丰润的金枪鱼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