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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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想翻身,送子孙再入朝堂,必要同文官集团断情决义。其能抛弃自己一次,便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这天下,终究姓朱。
    哪怕被文官孤立,被言官讥讽弹劾,只要天子不弃,便能安稳无虞。
    翰林院侍读杨瓒,便是最好的例子。
    刘玉后悔,为何没能早早醒悟,以致落到今日下场。
    好在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他还有机会。
    “罪人谢陛下隆恩。”
    跪在青石上,刘玉四叩首。
    旋即起身,主动除下官袍及乌角带,再行礼,随大汉将军走出殿外。
    正月的神京,虽久未落雪,仍是冷风侵骨。
    天子令刘玉罢官归乡,交出罚银,却未行廷杖,也未下其牢狱,殿外禁卫自不会上前押解。反有中官送上一件绢布外袍,并一顶纱帽。
    “多谢。”
    刘玉拱手,中官侧身让开,道:“刘御史要谢,便谢天子,咱家不过奉命从事。”
    “罪人已非朝官,公公直呼玉名即可。”
    “那咱家就放肆一回。”刘瑾笑道,“说起来,咱家同你也是本家,年岁又不及你,觍颜称一声兄长。”
    “公公客气。”
    “这里不是常叙的地,咱家同你得缘,若不嫌弃,便赠你一句话。”
    “罪人聆听。”
    “归乡之后,多关注海边动静。”
    海边?
    刘玉面现疑惑,刘瑾笑眯眯将他拉到一旁,左右看看,凑到刘玉耳边,低声道:“宁波府……”
    明有律令,士人不可在本乡为官。
    刘玉出身宁波府,先祖曾随郑和船队出海,是赫赫有名的海商。朝廷海禁之时,弃船上岸,耗资巨繁,购下良田千顷。又托往日关系,手捧金银打点上下,想方设法更改户籍,成为民户。
    现今,刘氏子孙已遍布江浙,是不折不扣的一方豪绅。
    刘玉出身旁枝,少而好学,考中进士,颇得本家看重,家中亦有良田商铺。
    此番归乡,官职虽无,活下去却不成问题。
    本以为要等到儿孙发迹,才能翻身,结果刚出奉天殿,便遇上天子身边伺候的中官。
    更重要的是,其言是奉天子之命!
    “兄长切记,行事务必隐秘,旦遇有商船出海,都要细细记下。如能联络上几名海商,那就更好。”
    “海商?朝廷已经禁海……”
    刘瑾袖着手,不说话,看着刘玉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见状,刘玉终于明白,对方的用意,绝不单是“赠言”这么简单。
    “实话告诉兄长,这事牵扯不小,办好了,别说恢复官身,归京指日可期。”
    听闻此言,刘玉的瞳孔骤然收缩。
    “此事,可是……”陛下之意?
    刘瑾仍是笑,遇上杨瓒,他只有成猪头的命,对付这些心心念念向上攀登的朝官,有一个算一个,手到擒来,熟练得很。
    “有些话不好明讲,兄长心中知晓便是。”
    不点头,也不否认,让对方去猜,这才是说话的艺术。
    可惜啊,姓杨的和他犯冲,见到面就抽,否则,他必会是天子身边第一人,哪里有那几个棒槌卖好的余地。
    聪明人最容易多想。
    刘瑾又说了几句,将司礼监掌印的吩咐,捡重要的告知刘玉。后者自以为意会,郑重接过刘瑾递出的铜牌,腰背挺直,脚下生风,再不见半点颓废。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办好这件事,未必没有重返朝堂的希望。
    目送刘玉离开,刘瑾收起笑容,一溜小跑,往司礼监复命。
    文臣要收拾刘玉,厂卫早已得讯。今番行事,不过顺势而为。能发挥作用固然好,没有建树,也不废什么。
    至于他手里那块铜牌,虽出自东厂,却没有暗藏的刻印,只要不承认,又是一个伪造的罪名,压根用不着担心。
    司礼监内,戴义端着一盏热茶,正同陈宽商量遣人南下之事。
    一名小黄门来报,刘瑾等在门外。
    陈宽当即皱眉,戴义却是笑道:“来了?让他进来。”
    走进室内,刘瑾恭敬行礼。
    王岳下令收拾他,执行人却是戴义。每回见到戴公公,刘公公都禁不双腿打颤,很想转身就跑。
    “见过戴掌印。”
    “恩。”戴义点点头,“事情都办妥了?”
    “回掌印,办妥了。”
    刘瑾小心觑一眼戴义,将如何交代刘玉,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做的不错。”戴义难得给了刘瑾一个笑脸,“这事,咱家自会禀报天子。”
    言下之意,没事别多嘴,不然一天照三顿收拾。
    “是。”
    刘瑾低着头,额际鼓动,终究没敢多言。
    等他退下,陈宽眉心皱得更深。
    “这个奴婢早该除掉,为何还要用他?”
    “王提督的意思。”戴义饮一口茶,放下杯盏,道,“甭管是什么人,现下还能用。真用不上了,找个罪名捏死便是。”
    如果是文华殿时期,戴义未必会出此言。
    天子登基之后,明显远着刘瑾,杨瓒几次动尺子,旁人没事,刘公公两成猪头。
    朝堂宫里,一个赛一个人精。
    刘瑾现下是什么地位,司礼监上下都是一清二楚。
    “到底伺候天子多年,不忙着动手。”戴义道,“牟斌那边递话,明日就派人出京。东厂这边,遣两个颗领班跟着,多点几个番子,遇事也好有个帮衬。”
    陈宽点头。
    “趁着这段时日,十二监上下需得好好查一查。”
    “查十二监?”
    “清宁宫送来那两个奴婢,供出不少事。西北边那两位,手可不是一般的长。”
    “合适吗?”陈宽有些迟疑。
    天子将要大婚,万一闹出事,可不好收场。
    “陛下大婚,十二监都要派事,正好调人。上上下下忙得叫打后脑勺,暗中捆几个到司礼监,一时半会也传不出消息。换到平时,可没这么好的时机。”
    “有理。”陈宽想了片刻,道,“既如此,我先去安排,免得到时候生乱。”
    “也好。”
    两人商议时,早朝将届尾声。
    不出正月,各地没有官文递送,朝堂之上,无外乎几件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解决了刘玉,皇庄一事便不能急。
    比起地方官员借采选收受贿赂,重议设立在皇庄附近的收费关卡,明显更为重量级。
    稍有不慎,事情没办成,自己也要搭进去。
    大家都不想做锄头椽子,又无他事参奏,奉天殿中再次陷入沉默。
    文武百官不说话,以为天子会宣布退朝。
    没料想,天子突然出声,连颁数道圣旨。
    “革宁波府台州府捕盗通判,革观海卫、昌国卫、海门卫、金乡卫、盘石卫捕盗主簿。查其任职期间,渎职不法,收受贿赂,纵容走私,皆逮捕进京,严惩不贷。”
    “命工部加快铸造金牌七十面,赐云南四夷车里居民宣慰使司等衙门。造石牌五面,赐朝鲜李氏。木牌二十面,赐倭国大名。”
    “敕兵部郎中谢丕为正使,兵科给事中严嵩为副使,使倭国。传上朝圣意,赏赐木牌。
    “敕国子监司业顾晣臣为正使,户科给事中王忠为副使,使朝鲜。”
    旨意下达,群臣鸦雀无声。
    谢丕傻眼,顾晣臣亦傻眼。
    出使之人,当由礼部及鸿胪寺择选,怎么就点到他们头上?
    严嵩和王忠则颇为激动,前者更看向杨瓒方向,面带感激。
    不是杨侍读提携,天子哪会记得一个小小的给事中,更不用说命其为使臣,出使外邦,宣扬国威。
    杨瓒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
    的确是他挖了个坑,埋了谢状元。顾榜眼为何也在坑内,百分百不关他的事。只能说,天子青出于蓝胜于蓝,挖坑埋人的功力逐日攀升。
    单单出使倭国,的确有些刺眼。加上朝鲜,好歹能够遮掩。
    只不过,赐倭国木牌,朝鲜石牌,当真不是故意?
    杨瓒捏捏手指,默默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装背景。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俯视群臣,心情大好。
    他的确是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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