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转眼过了数月，到了新春之时，嬴政照例回雍城祭祀天地鬼神，接着又在咸阳城举行大朝会。
    峨冠博带的大臣们济济一堂，气氛显得颇为严肃。
    司礼官员站在人群之首，宣布大朝会开始。
    按理来说，新春大朝会一般是不会有什么重大国事要办，基本上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喝酒和乐一下，说几句庆祝新春的空话套话，就可以下班回家该干嘛干嘛了。
    但是今天，嬴政却注定要给群臣一个惊喜。
    “今日朝会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嬴政接下来的四个字，如雷声一般在每个人耳中炸开，“分封诸侯。”
    “分封诸侯？”
    “陛下今日怎么？”
    彼日皇权还没有后世那样严苛，大朝会上虽然不能随便讲小话，但是有人抛出一个议题之后，其他人窃窃私语几句也是可以的，窃窃私语完了，再表示提议或反对也是行的，因此嬴政也没有生气，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下方众臣的表现。
    这个略惊讶、那个很狂喜、这个……胡亥的表情怎么了？分封诸侯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啊，他不用吓成这样吧？
    按规矩，做为秦皇的儿子，就算不是爱子，在分封诸侯的时候也会得到一个王爵的称号，只是封地好不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按理来说，胡亥应该很开心才是，他不用做一个无权无势的庶人了，怎么会吃惊成这样？而且还是有惊没喜的。
    嬴政疑惑不解。
    胡亥更加疑惑不解，要不是在大朝会上，他正想去找自家父皇咆哮一番了。
    上辈子，虽然时间比这个要晚，但还是有闹过这一出的，而且沸沸扬扬的闹得比现在要大的多。
    当时吧，还和赵高一起混的胡亥，在心里其实都是支持分封的，因为当时父皇虽然太喜欢扶苏，可自己同样也没有任何上位的迹象，可以说直到遗诏被拿出来之前，皇位这种东西他完全都没有想过。
    胡亥虽然贪玩耍外加有点傻，可他身边有个人老成精的赵高，赵高很严肃的跟他分析了《如果父皇不分封，那么父皇驾崩之后，自己的生活会有多惨》这个课题，吓得胡亥没少去嬴政面前卖萌。
    虽然胡亥不敢直言劝说嬴政同意分封，但没在赵高的帮助下敲边鼓什么的，可惜父皇对他怜爱是怜爱了，但还是没有同意分封。
    那个时候，胡亥都以为父皇不爱自己了，还偷偷怨恨了父皇好久，没想到……父皇最后还是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
    呜呜呜，上辈子的父皇，小猪想你了。
    好吧，先不回忆上辈子，这辈子的父皇对小猪依旧是极好的，可是他为什么会变了呢？他竟然同意淳于越的要求，要进行分封？这真特么是太不可思议了！
    胡亥不用回过看，也能想像出淳于越脸上此时的表情，一定是特别开心，特别狂喜，特别让人忍不住想怜爱上辈子那个淳于越三十秒。
    还有被烧掉的那么多那么多，嗯……或许还有那四百多名方士来着。
    看着轩辕台上现在依旧健康年轻的嬴政，胡亥觉得自己重生以后，情况似乎都在往好里变化，只除了一点……
    朕的皇位啊！
    父皇，您竟然立扶苏大哥为太子，您果然不爱小猪了吗？
    就在胡亥默默舔伤口，怜爱自己之时，司礼官员高叫“宣王书。”
    蒙毅沉着脸走到高台上，拿出一卷黑色的布帛，朗声念道：“秦皇封赏书，今天下一统，太平盛世，当尊王道，以为盛典，以安天下民心……”
    虽然封王封爵什么的，跟在场百分之九十的人没有关系，但不妨碍他们提起耳朵，但不妨碍他们提起耳朵，试图将蒙毅的每一句话记下来，以回去能以见证人的身份，传播第一手八卦。
    “封王者，须我嬴姓子姓、宗室血脉后人，其余人等，绝不可为王。”
    这一句话，就如同入油的冷水一般，让整个大殿沸腾起来。
    异姓不得为王，基本上就断了很多人当王的念头和想法，毕竟王和侯虽然并称，但在实际上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王是统治者，而侯只是被王分封的被统治者。
    那些大秦功臣先不说，他们也没胆量叫嚣什么的，就算是个“侯”，对他们来说也是平白捡来的；但那些梦想着重新当“楚王”、“韩王”的六国遗族却彻底蔫了；而孔门儒家，他们要的只是嬴政行分封之制，至于封得人是谁，他们也不是特别在意，脑子得多蠢才觉得嬴政必须要封六国遗族呢？当然武王灭商，除了微子启那几个带路党，也没有封纣王的后人为王啊，有个“侯”啊“公”啊就很不错了，还计较什么？
    六国遗族重的是实利，而儒家之人更在意政治上的正确性，他们不求名不求利，只求秦国能吃他们的安利，让儒家能弄倒法家，让儒家思想成为秦国的政治纲领。
    第096章 谈读书的长公子
    接下来的分赏，可以说是几家欢喜几家忧，按淳于越的说法，要被分封的大约就是这几派，嬴政诸子、大秦众功臣、六国遗族、圣贤之家。
    而嬴政的分封大约是这样的。
    儿子们——全部都封了王，尤其是胡亥这个最小最得嬴政喜欢的女儿，也被封了齐王，齐国地大物博不多，还商业特别发达，最重要的是它产盐。
    因此，受封齐地，那可是个大大的美差，对于胡亥这种无忧无虑的熊孩子来说，又不用出咸阳就藩，可以成天守在最疼爱自己的父皇身边，又有大把大把的钱可以花，感觉不要太美妙的说。
    终于不用每个月找父皇要零花钱了。
    开心的打滚！
    除了儿子们之外，嬴政的女儿们也各有分封，虽然没有儿子的封地那么多，但也有几千到万户的封赏，尤其是长公主荷华和二公主琅玕，她们俩不但双双有万户封赏，而且封地里都产盐。
    功臣们——按功绩封了各种侯爷，等这些功臣们老死之后，他们的封地不会收回，会推恩均分给诸子。
    虽然有识之士不难猜到想，推恩均分给诸子是为了消弱这些侯爷们的势力，但是和自己死了，爵位封地什么都会被收回去相比，现在至少不用担心万一子孙不孝，会不会饿死这件事。
    往好里想想，诸子均分，至少后宅会清静很多，后宅撕逼的事也会少了。
    圣贤之家——嬴政给了孔子一个王爷的爵位，让他成为嬴秦唯一的异姓王，但是孔子的子孙们却降一等，成了公爵，爵位采用了扶苏所言的“衍圣公”，同时赐予孔家相应祭田，允许他们的子子孙孙、与国共休的可以使用这些祭田。
    然后，为了对付孔家，嬴政又使出了扶苏提出的另一个计谋，就是每一代“衍圣公”都必须让朝廷进行册封，没有被朝廷册封过的“衍圣公”不是好的“衍圣公”。
    这样，为了爵位，每一代“衍圣公”都只能跪舔朝廷，否则就算你是正妻嫡子所出又如何？只要敢不服从上头的安排，照样可以让你的庶出弟弟来当“衍圣公”。
    六国的遗族——啊，这个，跳过吧，嬴政没有封，咱就小心眼怎么了？
    若在平常，没准还有人帮这群遗老遗少们敲敲边鼓，可怜同情说说好话，但现在其他人都吃到了猪肉，拿到了好处，谁还有心思管这些遗老遗少啊？
    就这样轻轻一招，原本的孔家与六国遗族复辟案告一段落，孔家开始全方位各种方式的跪舔嬴政。
    儒家的人文化水平还是颇高的，妙笔生花，各种花式龙屁，拍得嬴政各种心情大好，连自家熊孩子都看得顺眼了不少。
    “扶苏真不错，有长进。”嬴政对扶苏发动“摸头杀”攻击。
    “父皇，您有那时间夸我，还不如去安慰一下你家丞相那颗玻璃……呃，陶瓷心。”扶苏回过头，看着嬴政笑着说道。
    扶苏所说的丞相，自然就是李斯。
    李斯是法家的，他的梦想就是消灭百家，独尊法家，现在儒家竟然开始跪舔嬴政，而嬴政竟然又被儒家哄得很开心，因此李斯开始着急了。
    我法家地位不保啊！
    本宝宝……本丞相忧心啊！
    可李斯又不能像以前那样，以书生异言，惑乱百姓，上书让嬴政烧百家之书，所以李斯最近宝宝不开心的很。
    “忧心又怎么样？难道让朕去哄他吗？”嬴政在扶苏头上敲了一下，口气很不满的说道：“朕连朕的女人都没哄过，一辈子就哄过你、荷华还有小猪，哄你和小猪尤其多。”
    “胡说！父皇明明是揍苏儿比较多，哄小猪比较多。”扶苏很认真的反驳道。
    嬴政几乎是本能的说了一句，“他傻你让着他一点。”
    “知道啦！他是弟弟，我是哥哥，长兄如父嘛，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他。”就像父皇您疼爱苏儿时那样，用大巴掌疼爱的。
    “对了，父皇，回到正题，我到是有一个方法可以将丞相的陶瓷心治好。”扶苏笑着开口说道。
    “喔？你有什么方法？说来听听，是什么样的坏主意？”嬴政开玩笑着的问道。
    他家丞相那个人吧，人是个好人，除了利欲心重点、好胜心重点、名利心重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总之这些毛病都在嬴政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就是了。
    但这样的人要是一旦偏执起来，被他当成对手，不死不休的作对，也蛮让人头疼的就是了。
    和那群注定在政治上闹不出什么花的墨家学者不同，同样被称为“显学”的儒家，不但人多势众，还喜欢干涉政治，思想还和法家完全不同，因此代表法家的李斯和儒家简直已经到了不死不休、有敌无我的地步。
    嬴政可不看好，扶苏想出的主意，能让他家丞相消停下来。
    他敢打赌啊，李斯现在心里肯定日日夜夜的就是在想，要怎么烧了儒家的书、断了儒家的根，让儒家彻底从百家中滚出去，就像名家那样，基本上已经招不到新生了。
    当然，嬴政心里想归这么想，但他还记得自家熊孩子的绰号——大秦打脸小王子。
    所以嬴政不敢说，只能微微笑的看着扶苏，静待着他开口。
    扶苏小小的抱怨了一句“人才出的才不是坏主意”之后，开口说道：“父皇，这绝对是个好主意，是个非常非常好，不但能让你青史留名，还能……”扶苏说了半句，忽然卡了壳，不知道“还能”什么，于是又硬生生的接了一句，“还能让你留名青史。”
    “噗嗤噗嗤”几声，嬴政没忍住喷了一口茶。
    这个熊孩子开心果，真是淘气的很。
    “小子别在这里卖关子，快跟朕说说，到底是什么主意，能让朕青史留名，还能……”嬴政说到这里，声音停了一下，模仿扶苏的口气接口道：“留名青史。”
    “哼！父皇真坏！”扶苏揉了揉鼻子，开口说道：“其实主意也很简单，我是根据李斯那个焚书的方法想出来的。”
    “焚书？你说那个收天下之书，然后备份收在咸阳宫里，再把原本焚掉那个？”嬴政想了想，开口说道：“你不是说，那主意不好，会让人骂朕，所以不介意朕做吗？”
    说实话，若不是扶苏想出了个好计谋，让儒家开始跪舔自己，不像以前那样和自己唱反调，那么就算扶苏一力反对，嬴政还是会去做的。
    任由别人抹黑自己就算了，还在民间散布妖言，试图动摇自己的江山，这对嬴政来说是绝对不可容忍的逆鳞。
    至于后世骂名，挨骂就挨骂，无非是成王败寇而已，嬴政当时觉得只要大秦江山持续的够长久，后世谁敢说他半句异言？
    当然，历史上秦国二世而亡，这个他真没想到。
    “对对对，就是那个，我就是根据那个想出来的，父皇您不是要收天下之书嘛，那你就收呀。”扶苏开口说道。
    嬴政一脸惊讶的看着扶苏，“朕收了干什么？”
    “统一文字，修改错误。”扶苏说出八个字，嬴政立刻秒懂扶苏的意思。
    春秋战国数百年，这片土地上出现过几百个国家，而这些国家又有不同的文字和历史。
    同时，因为纸张还没有在这个时代出现，所以书籍的传播一般是靠手抄摘录，再手手相传的方式。
    因此，一卷西周人写的竹简，在这几百年里，除了会衍生出不同版本的文字版，还有可能在传播过程中失传。
    “您就说，由于天下书籍版本混乱，还有不少歪理邪说夹杂其中等等，你准备收天下之书，然后修正这些书中的错误后再发还天下……当然，是大秦文字版本。”
    “从此以后，这天下只能用大秦文字的书，不能使用其他国家文字的书。”
    嬴政听罢，略一沉思，猜出扶苏的目的除了是从文字上彻底消灭六国文字，让从此世上之人只识秦文之外，还有一句重点是在后面“发还天下”。
    什么样的书才能“发还天下”？当然是不反动的书，那些反动我大秦的书，还是老老实实排期吧，要修订的书那么多，说不定一百几十年就能轮到你。
    “这个主意嘛，到是不错，但是朕觉得你话还没有说完。”嬴政可没忘记扶苏那句“青史留名”。
    只是单纯的修改错误，似乎也到不了“青史留名”这个地步，毕竟朕做的大事太大了，这种小事，后人八成会直接算在“一文字”里。
    “父皇应该知道《吕氏春秋》吧？”扶苏说了一句，嬴政黑了黑脸，扶苏在心里轻轻一笑，又继续说道：“嗯，父皇您脸色不好，既然这样，这个我就不卖关子了。父皇这次，似乎是被《吕氏春秋》坑了一把，对吧？”
    扶苏说的是这一次分封的事，分封之时，那些求分封派，就是搬出《吕氏春秋》上的诸侯说来劝说嬴政分封，并且还说要以《吕氏春秋》为秦国的治国之本。
    这对喜欢《商君书》的嬴政来说，简直就是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