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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碎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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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百花楼尖叫起哄声四起,剩下的几个打手见吴十三如此强悍辣手,皆不敢冒头上前,气得花妈妈直骂:“脓包软蛋,老娘那么多银子白养你们了,给我往死里打他。”
    就在此时,楼上忽然传来个娇媚慵懒的女声:“花妈妈,咱们开门做生意,哪里有打恩客的道理,公子既然想要点花魁,你让他到我屋里坐坐嘛。”
    吴十三顺着声音的方向仰头瞧去,见二楼的小拱桥边坐着个极貌美妩媚的女人,穿着轻薄的碧色罗衣,香肩半露,手里拿着把小团山轻轻摇,指向吴十三:“小哥哥,你上来。”
    花妈妈扶了下发髻,仰头冲那花魁笑道:“好闺女,他、他是个穷光蛋哪。”
    “可他长得俊哪。”花魁娘子噘着嘴抱怨:“平日里尽吃又老又肥的五花肉,今儿想换道素的解解腻,好妈妈,你若是依了我,我明儿听你的话出局子。”
    花妈妈心里有气,可又不敢得罪这棵摇钱树,赶明儿还要送她去王府弹唱陪酒哩,花妈妈侧身让出条道,笑吟吟地看着吴十三,“果然漂亮的小白脸子走到哪儿都吃香,请吧公子,”
    说到这儿,花妈妈朝吴十三飞了个媚眼:“跟花魁玩完,若是还有力气,到姐姐屋里耍耍?”
    吴十三收剑入鞘,径直往楼上走,忽地回头,冲花妈妈坏笑:“巧了,我也不喜欢吃肥腻腻的五花肉。”
    花妈妈脸通红,气得插着腰站在楼梯口,瞪着吴十三的后背啐骂:“你娘才是五花肉,你全家都是五花肉!”
    上楼后,早都有小丫头候着,引吴十三去花魁娘子的绣房,那小丫头直发笑,说娘子原是官家小姐呢,家族落败后才沦落的烟花之地,她的席面上非富即贵,寻常公子见她一面都难,难得娘子一眼相中了你,是你福气呀。
    吴十三心里并无波澜,只是问了句:“那位花魁叫什么?”
    小丫头答:“云恕雨。”
    左转右拐,吴十三终于进了花魁的屋子,他反手关上门后,四下扫了眼,这是个不甚大的套间,甚是清幽雅致,所用器具皆是竹制,墙上挂着把焦尾琵琶,书架上摆了许多古书,内外间的小木门挂着玉髓珠串成的帘子。
    怎么又他娘的是玉珠子!
    袁老爹当初为何给他女儿取玉珠这么个俗气的名字,到处都能见到!真是烦死人了!
    吴十三恨恨啐了口,朝前望去,那个花魁娘子云恕雨此时正背对着他,往圆桌摆酒菜,这女人仿佛背后声了眼睛,媚笑了声:
    “哥哥干嘛这样盯着奴家?”
    吴十三走过去,将长剑立在桌子边,两指夹起条炙牛肉,送进口里嚼,他颔首盯着云恕雨瞧,她真的很美,鹅蛋脸,小巧而挺立的鼻子,纤腰丰乳,冰肌玉骨……但,比起袁玉珠,依旧差得远。
    “哥哥是西域人?”云恕雨倒了杯酒,端起一杯,喝了一半,将另一半递给男人。
    “对。”吴十三并未接,而是翻起只茶杯,满满给自己倒了一盏,咕咚咕咚喝了个尽。
    “好酒量。”云恕雨眉梢轻挑,半靠坐在圆桌上,与吴十三面对面,离得近,越能看清男人,样貌身段都是极品,她喜欢。
    云恕雨并未贴上去,歪着头饮酒,足尖却在撩拨男人的小腿,笑道:“哥哥方才说自己是老和尚的私生子,难道不跟着你爹戒色么?”
    “哥哥专门来这种地方破色戒的。”吴十三不想被这种身经百战的女人看贬,同她说着令人想入非非的荤话,“原本是想嫖,不过现在看来,我是被姐姐嫖了呀。”
    云恕雨噗嗤一笑,完全坐在桌上,两腿缠住吴十三,将男人往近一勾,手隔着衣裳不安分起来,心一惊,果真是个极品,媚笑着问:“哥哥看着是个妙人儿,不知有过多少个好妹妹?”
    吴十三捏住女人的下巴,一分分凑近女人的红唇,在将吻未吻的时候忽然撤开,坏笑:“算上你,正好一百个。”
    云恕雨搂住男人的腰,暗骂自己好歹见多识广了,居然被这小子撩得心狂跳,她下巴朝里努了努:“原来是个百人斩的高手哪,那奴家今儿可要跟哥哥彻夜交交手了。”
    “好啊。”吴十三一把抱起女人,而这时,女人也趁势吻他的脖子,热情与温柔兼并,男人开始情动轻喘,可就在穿过那玉髓珠帘子的时候,他如同被雷击中般,楞在原地一动不动,浑身的邪火慢慢褪去、变冷,最后,他放下了女人,苦笑了声,转身朝方桌行去。
    吴十三坐到凳子上,垂下头,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接一口地喝。
    云恕雨多年在风月场混,一眼就看出这陌生男人有心事,她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自然也没有强求欢,穿好衣衫,从柜中拿了壶酒,坐到了男人对面,笑道:“这是上等的绍兴黄,我平日都舍不得喝呢。”
    吴十三从怀里掏出那只岫玉珠耳环,摩挲着,抿唇自嘲一笑:“打扰姑娘了,我马上走。”
    “忙什么呢。”
    云恕雨找了两只干净的杯子,给吴十三满了杯,看了眼男人手里的耳环,立马了然:“公子为了心上人烦恼?你……应该从未碰过女人吧。”
    吴十三没回答,喝了口酒,想起玉珠今晚喝的也是绍兴黄。
    “我,我喜欢上了个小姐,她很好,也让我很烦躁,不是那种讨厌的烦。”
    “是搅乱你心里一池春水的烦。”云恕雨笑笑,问:“所以你来百花楼寻欢,是为了忘记她?”
    “对。”吴十三承认了。
    “可是总是百花楼美人三千,你还是只要小姐那一瓢。”云恕雨反倒有几分欣赏这个漂亮又痴心的男人,她瞧向男人身上的僧衣,柔声问:“是什么阻碍了你们在一起,因为……”
    “不是因为银子。”吴十三摇摇头。
    云恕雨皱眉:“那是因为身份?”
    吴十三不晓得该怎么解释,他不想给玉珠惹上半点麻烦,于是换了种说辞,模糊了玉珠的出身背景,叹了口气:“她是军官家的小姐,有个对她特别好的未婚夫,她……好像也很喜欢她未婚夫,而我,只是个卑劣可恶的混混。”
    云恕雨立马了然,原来是单相思。
    “我想将她抢走。”吴十三抓起立在桌边的剑,忽然变得很激动,不知是不是因为饮了酒的缘故,白皙的脸通红:“我想通了,人活这一辈子难得遇上个真心喜欢的人,我要带她远走高飞。”
    “可是她愿意么?”云恕雨抓住男人的手,让他松开剑,笑道:“妾身虽是烟花女,那也晓得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和两情相悦,公子既然如此喜欢那位小姐,那就把这份爱藏在心里,别给她风平浪静的生活带来困扰,真正的喜欢,是克制和尊重。”
    吴十三如同被迎头浇了盆冷水,一开始心里还不忿云恕雨这番直接的话,后面一想,人家说的好像确实对,是啊,趁着还未泥足深陷,他这次真的得离开洛阳了。
    “多谢姑娘了。”
    吴十三起身,给云恕雨躬身行了个礼,男人眼里并未半分狎昵,笑道:“姑娘的一番话,真如醍醐灌顶般,在下冒昧,想单方面和姑娘交个朋友。我现在知道怎么做了,明儿就离开洛阳,过后我会差人给你送笔银子,你给自己赎身吧。”
    “那感情好啊。”云恕雨并未将男人的话放在心上,她这辈子听过太多要给她赎身的发誓赌咒,可现在呢?她还在百花楼。
    云恕雨故意捏了下男人的脸,扁着嘴娇声道:“没把你吃干抹净,我可真不甘心,行啦,姐姐送你出去。”
    百花楼里依旧歌舞喧嚣。
    送走吴十三后,云恕雨去张伯爵的包间里坐了会儿,随之一摇三晃地回了屋子,刚准备洗漱,眼前忽然一黑,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强拽进内间。
    咚地一声,云恕雨的头磕在了床沿儿。
    云恕雨吓得花容失色,抬头一瞧,跟前站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女子,长得清丽绝伦,腰间挎着弯刀,一脸的煞气,看着就叫人害怕。
    “来人呐!”云恕雨大喊。
    戚银环反手就甩了女人一耳光,迅速拔出刀,抵在云恕雨的脸上,面无表情道:“闭嘴,敢出声,我就划花你这漂亮的小脸蛋!”
    云恕雨不敢喊人了,吓得身子直打颤,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手颤巍巍地指向立柜:“我、我的银子首饰都在那儿,全、全送给你。”
    “呵。”戚银环不屑冷笑,傍晚和吴十三吵架后,她担心他伤势,忙尾随了过来,但跟丢了,正当她急得五内俱焚的时候,忽然在瓦市发现了吴十三的身影,谁知这杀千刀的居然跑到窑子里嫖!
    戚银环气得眼睛都要冒火了,上下扫了眼云恕雨,用刀背轻拍着美人的脸,笑道:“花魁娘子是么,还真美呢,你今晚和那个穿僧衣的小白脸干什么了?”
    “什、什么都没干。”
    “说谎!”戚银环一把揪住云恕雨的发髻,逼迫女人面对自己,咬牙切齿地问:“没干他在你屋里待那么久?”
    “真的没有。”云恕雨被弄得头皮发痛,连连摆手,哭道:“就是说话而已。”
    “说什么了?”戚银环柳眉倒竖,掐住美人纤细的脖子:“复述给我听。”
    云恕雨几乎要喘不上气了,哭道:“他、他很不开心,说自己喜欢上军官家的小姐,可、可那个小姐有未婚夫了。”
    “什么?”戚银环身子一震,松开了云恕雨。
    军官家的小姐?未婚夫?
    戚银环皱眉,她这些日子打探了下袁玉珠的身份背景,那女人不过是区区秀才家的姑娘,而且已经嫁给了陈二爷。
    那么,吴十三说得肯定是她啦!
    戚银环喜得心花怒放,她就知道吴十三心里是有她的!
    “说的不错,本小姐今儿就放你一马。”
    戚银环将弯刀收回去,从袖中取出帕子,反复擦自己的手。
    云恕雨心知自己应该是安全了,女人蜷缩在地,手捂住胸口,偷摸望向戚银环,哆哆嗦嗦地问:“你是?”
    “我就是他喜欢的官小姐。”戚银环起身,得意一笑。
    忽然,戚银环扬手,重重地打了云恕雨两耳光,冷声骂道:“小骚货!这两巴掌是教你学乖的,记住,不要随便勾引名花有主的男人!”
    第13章
    吴十三从百花楼离开后,那块压在心口的巨石也悄然消失,整个人轻飘飘的,就八个字:茅塞顿开、如释重负。
    他只不过被一个貌美的女人短暂地迷了眼罢了,现在已经醒悟过来。
    极乐楼每个杀手都有个怪癖。
    譬如二师兄白鸿鹄,祖上是太医院院正,二师兄医术高超,最喜欢反反复复给同一个人下毒、解毒,没别的目的,就是想瞧瞧杀人救人,他到底最擅长哪个,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打败,中了戚银环的毒,惨死在乱刀之下。
    再譬如六师兄白衣猿,枕遍千条玉臂,尝遍万点朱唇,可到底还是死在了色上。
    吴十三也有个小癖好。
    他每回得了赏金后,都会拿出一小部分来,跑到赌坊豪赌个几天几夜,骰子、牌九、麻将他都会,奈何人菜瘾大,十赌十输,最惨的时候输得只穿双袜子出门。
    赌完后,喝顿酒,睡个几天,又能执行下个任务了。
    赌坊的掌柜把他看作亲外公、牌友们将他认成亲爹爹,宗主把他看作疯子,经常笑话他:“出生入死地挣银子,最后却上供给了毫无廉耻的赌徒!你、老二、老六,真真占尽了色赌毒,可人家二位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一辈子总算该享受的快活都享受了,您呢,两手空空,真蠢!”
    蠢不蠢他不晓得,他只晓得很快活。
    吴十三的大多数存银都已经转出去了,如今洛阳的地下钱庄里,只存了五千两银来应急,他取出五百,丑时一刻大摇大摆地走进赌坊,丑时三刻就输了个底朝天,这回还算幸运,人家看不上他身上的破烂僧衣,所以他不用拿衣裳抵债。
    他的亲孙子——赌坊掌柜也孝顺得很,眉飞色舞地安慰他:“好外公,您今晚手气不顺,明儿肯定就正过来啦,一定会大杀四方!”
    吴十三腹诽,明儿,明儿外公就离开洛阳了!
    一口气输了五百两,吴十三简直神清气爽,他让赌坊掌柜准备了好精舍、好酒菜,吃完后倒头就睡,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是该离开了。
    吴十三简单洗漱了番,管赌坊掌柜的要了匹马,趁着天色好,启程上路,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天地如此之大,仿佛没他个容身之处,最后,他还是决定去雁门关和宗主他们会合,继续干老本行。
    在走之前,吴十三准备先采买些干粮、酒肉和伤药,拉着马刚走到朱雀大街上,忽然,他看见远处行来辆轻便大车,并不起眼,赶车的车夫却是袁玉珠的陪嫁老仆——张福伯。
    吴十三跟见了鬼似的,连马都不要了,赶忙躲到个逼仄小巷里。
    他后背紧贴在冰冷的石墙上,耳朵里嗡嗡发鸣,若是按照往日的习惯,袁夫人应该是要去广慈寺“探视”他的。
    算了,左右他已经将那三千两交给了老主持,便算是拐弯抹角告诉她,这活儿接不了,吴某告辞了,正如云恕雨昨夜说的,如果喜欢她,那就不要打搅她平静的生活,远离她。
    是该离开洛阳了。
    虽这般想着,吴十三还是跟着魔似的,手执长剑,暗中尾随陈府的马车而去。
    穿过大半个洛阳,便到了处破败贫困的巷子,原来陈家在这里设了粥场。
    吴十三并未跟着进去,而是飞身跃到一处高房顶,躲避好了,往底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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