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纲吉和妈妈在门口告别，带着一如既往攀上围墙的Reborn走出家门的时候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山本君？”
    “哟，阿纲！真巧。”原本靠着围墙的山本扬起了爽朗的笑容凑到纲吉身边，“你也这时候出门吗？那我们一起走吧。”
    纲吉有些顾虑，但并不擅长拒绝他人的她就这么被山本牵着鼻子走了。
    怎么会遇到山本君呢？她疑惑地想，她是知道山本每天早上都很早起来晨练的，也会经过她家，但是在上学时间遇到对方还真是头一次。山本家也就是竹寿司的店铺在商业街，和沢田家去并盛中学根本不是一条路。她以前从来没有在上学路上遇到山本就是最好的证据。
    不过……山本君说是巧合，那就是巧合了吧。毕竟山本君故意经过这边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真是糟糕啊……她并不想和山本君一起去学校呀……
    和纲吉的消极想法正相反，山本看起来兴致高昂，一路上和纲吉找着话题，从昨天的综艺节目聊到他因为手受伤不能练习手痒得不行的心情，不得不说山本在人际交往的方面的确有得天独厚的天分，即使是纲吉这样不习惯与异性接触的人都被逗笑好几次。
    “啊对了对了，昨天小鬼问我的事，我答应了哦。”见纲吉一脸不明所以仰着头看他的可爱样子，山本忍不住笑了：“就是你的家庭教师啊，我记得是叫Rebron吧？他昨天问我要不要加入你的家族来着。”
    “……山本君，你快告诉我你拒绝了！”纲吉瞪大了眼睛，语气都急了。
    “他昨天就答应了，说过的话怎么可以不算数呢。”侧边的一小块围墙突然发出声音，Reborn解开伪装的忍术，向纲吉打开的小本子，上面写着狱寺和山本的名字，旁边还附带各种属性。
    “哦~这个好厉害啊？到底是怎么弄的？”山本惊叹着，蹲下去捻起那块伪装用的小布料研究起来。
    山本君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毫不在乎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家族到底是干什么的——
    可能是接收到了纲吉内心的咆哮，山本笑了：“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那种黑手党家族游戏吧？阿纲做老大我觉得很合适哦。”
    ……他居然以为是小时候的扮演游戏……然而亲历被炸弹炸伤，昨天甚至还被子弹一枪爆头（纲吉表示拒绝回忆中弹后的一切）的未来彭格列十代首领只是默默地拿过Reborn的小笔记本划掉山本的名字：“山本君，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不要这样说嘛，也凑我一起玩吧！狱寺是已经加入了吧？我也想要和阿纲一起啊。”山本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纲吉靠近，最后停在了一个微妙的距离上，俯下身笑眯眯地看着她。
    “…………………………………………要迟到了我们快走吧。”说完纲吉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抛下了山本。
    被留在了原地的山本看着纲吉自以为很快的逃跑背影，歪了歪头自言自语道：“哼嗯……是逃跑的类型啊。也是啦，她胆子超小的。”
    一旁的世界第一杀手·家庭教师拧起小眉毛：这是什么状况？他刚把狱寺卡死在了左右手的位置上，山本为什么又？听说彭格列初代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国界不分身份，对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奇妙的吸引力……他怎么觉得阿纲有点这种状况？
    性别反转的大奥？……守护学生的贞操，也是老师的责任之一。
    Reborn看着山本轻轻松松跨出几步就追上纲吉并成功巧妙转移话题，决定暂时先放过这个貌似天然实则狡猾的棒球小子。
    果然事情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快步走的话，学校其实很快就到了，到了学生密集的路段，类似的抱怨就不绝于耳：“等等！为什么废柴纲会和山本君一起来学校啊！”、“我不要啦！小武！！”、“只是碰巧走在一起了而已吧？”
    对此纲吉只能低头装死。她所看不到的地方，山本的脸色渐渐变得不悦，一开始只不过是抱怨为什么他们会一起走，随后看出他们是真的一路走过来，言论就渐渐开始失控，变得越来越过分。
    山本注意到纲吉纠紧了自己的制服包的带子，唇色变得苍白。她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山本只能看着那个又小又瘦的背影恨不得缩成一团跑走的背影。
    他真想跟上去啊，可是他给她带来的好像只有伤害。
    记忆中那个黄昏下全身湿淋淋的沢田纲吉让他晃了晃神。不对，昨晚不是已经决定好，从今以后要保护她了吗。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他已经决定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了，无论伤痛是否因他而起，他都想成为她的避风港……！
    那一天，山本就像不知道大家对他如此殷勤对待纲吉的猜测与评价一样，上课回头对人家傻笑、下课抢着对方手上老师让拿的东西哪怕是两本书、午休拖着椅子坐到对面就要一起吃饭……
    A班的所有人亲眼见证这一切，跟他们说山本没在追沢田，他们是绝对不会信的。
    “喂，山本，你是在追沢田吗？”终于在厕所逮到人的同班男生爆发了八卦魂，好几个人把山本堵在了厕所“逼供”。
    “啊可是沢田不是和狱寺交往吗？狱寺为了她差点揍了安藤一个女孩子耶。”
    “交往你个头啦！狱寺这不是又不见了吗！沢田一点反应都没有肯定就不是啊！”
    几个少年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山本本来也不想理他们，不过后来想想，这样宣示个主权说不定能避免不少麻烦，当然对当事人还是要保一下密，那可是只警惕的小兔子，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躲回窝里。
    “好了好了听我说——首先狱寺和阿纲没有在交往，我已经确认过了；第二，我现在在努力，你们可不要捣乱啊~”
    少年们炸开了。
    “山本你这家伙！！挺会挑的嘛！虽然沢田笨笨的什么都做不好，但只是看脸的话可是个超级美少女啊！”
    “对啊对啊！刚开学的时候站在樱花底下我还以为天使降临了呢！入学的时候是长头发的吧？后来突然就把头发剪短了的说。”
    “和校园偶像笹川京子是不同的类型，但是这种也很不错啊！”
    ……
    山本和少年们有说有笑回到教室，下课时间还没有结束，他径直走到了纲吉空着的前桌坐下，看着对方不解的琥珀色大眼睛，他微微笑了：
    不错？对于山本武来说，沢田纲吉不是不错，她像是能够填补山本缺失了一块的内心的一个绝对契合的存在。被她抱在怀里，“山本武”才会有史以来第一次作为完整的“山本武”生活在世上。所以他想要她，他想要再无数次感受那种完整的安心感。
    啊，想要，想要，想要得不得了。
    而他知道，他终会得到。
    被山本看着看着，纲吉突然背脊发凉。而且她敏锐地感觉到让她毛骨悚然的人，似乎就是坐在面前的山本。
    这怎么可能呢……山本君可是个对谁都友好亲切的人气王啊……她怎么可以觉得山本君是个恐怖的人呢……
    下一秒山本祭出他的招牌笑容，那股压在纲吉心头的恐惧感顿减，她才有些勉强地朝对方露出了微笑。
    放学后，山本要参加社团活动，狱寺没在，Reborn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纲吉怀抱着莫名而来的罪恶感，站在了医务室的门口。
    不对，她为什么要有罪恶感呢！她，她只不过是想要来…来…来问问夏马尔医生觉得她做得意面好不好吃……
    好不容易找出个理由，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她其实找夏马尔医生什么事都没有，她就是想来看看而已。
    具体看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
    只是她总是想起那天探过她额头的那只手掌的温度，还有带着意大利口音的日语，若隐若现似曾相识的香水味，啊还有眼角的鱼尾纹……
    “嗯？这不是彭格列的小公主吗？今天是碰上了哪里啊？让叔叔来帮你看看吧~”
    就在纲吉思绪飞远了的时候，医务室的门唰一下开了，夏马尔看起来并不太惊讶地朝她搭起了话。
    纲吉被吓了一跳，那原本在脑海里回荡的意大利式日语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她盯着夏马尔，不知怎么的就看到了他眼角的鱼尾纹，然后纲吉的脸慢慢红了。
    “……”
    夏马尔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他会不会被Reborn干掉？会不会？会吗？不会吗？他真想高举双手以表清白，这次他可真是什么都没做啊！
    走廊有学生经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夏马尔内心天使恶魔小人血流成河地打了几场仗，最后还是恶魔小人险胜，他把耳朵都红了的纲吉请进了医务室。
    两人坐在椅子上大眼瞪小眼，夏马尔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青涩的女性，只是眼前这个很明显不能以他以往的手段对待，既然如此只好曲线救国了！
    “小公主今天应该没有受伤吧？”作为专业的医生，夏马尔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对方哪里有没有受伤，“啊~我是指你身体没受伤，不过，心灵怎么样呢？”
    夏马尔这么一说，纲吉才想起来医务室的老师不仅处理身体的小伤口，还兼任心理辅导。
    但是根据纲吉以往的经验，即使求救也不会有什么回应。
    “不……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觉得在医务室会感觉比较安心……”
    “这样啊。”夏马尔看着对面的纲吉，并没有追问。女孩坐在那儿，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苍白得几乎透明。夏马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绅士风度让他无法抛下这样的纲吉不管：“你会折纸飞机吗？我给你看一些有趣的小把戏吧？”
    将朝着乱七八糟的方向飞出去纸飞机用小炸弹一次性全部炸掉，纲吉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很是神奇；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玫瑰花已经把纲吉的制服包填满；夏马尔还会和纲吉说一些意大利的有趣风俗……
    从那以后，纲吉爱上了放学就跑到医务室去找夏马尔，时不时Reborn也会和她一起。
    男人每次都会用红茶和饼干招待她，他自己则喝着与Reborn一样香味的咖啡，临走前还会给她包装精致的巧克力或者糖果。夏马尔见多识广，满腹文采，谈吐得当，说出来的见闻都让纲吉意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甚至开始对那个长得像长靴一样的浪漫国度憧憬起来。
    听妈妈说，她小时候是去过意大利的。也许是那时候真的太小了吧，现在的她对那段旅程一点记忆也没有。并盛町是一个不大的镇子，宁静、祥和，妈妈从小在这里长大，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对并盛有着深厚的感情。纲吉的性格像奈奈，比起满世界到处去工作的父亲家光，她更适合每天循环、毫无改变的日常。
    但是现在她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那些和自己14年看着过来的风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到底都是什么样子的呢？那些用芝士、奶油、面粉做出来的食物吃到嘴里又是什么味道呢？那些和自己不同人种的人们又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纲吉不由地做出了各种各样的想象。
    “如果小公主要去意大利的话，一定会受到最好的接待的。你可是彭格列最重要的女性啊。”
    先不论立场古怪的彭格列九代首领，只要纲吉的爸爸愿意出面，那都会是一场极为舒适盛大的旅行。“如果彭格列那边不方便，就交给叔叔吧！就作为你救了隼人的回礼。隼人那小子也是意大利出身，他肯定会为你制定不错的行程。”
    “真，真的吗？如果我去意大利的话……”纲吉被夏马尔诱惑得有点动摇。其实想想出国旅个游也不是不可能，日本是个有很多长假期的国家，钱的方面她每个月都有很多零花，由于没地方用都存起来了，出国玩一趟绰绰有余。
    “当然是真的。我们的纲吉小公主什么都不用担心。”夏马尔大手覆上纲吉的头顶。
    【“我们的纲吉小公主什么都不用担心。”】遥远的记忆力，金色短发的男人也是这么摸着她的头对她说的。随之浮现的便是深夜妈妈偷偷哭泣，自己被兜头淋一桶冷水的悲惨记忆。
    “！”
    当纲吉回过神，她已经粗暴地挥开了夏马尔的手。面前的男人还保持着手被打开的姿势，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那头的Reborn盯着她的眼神也耐人寻味。
    纲吉的脸瞬间褪去了血色。在那个情况下，她遵从第一反应，转身就跑了。被留下的夏马尔伤脑筋地挠了挠后脑勺道：“啊……跑掉了。”
    回过头，原本坐在桌上的Reborn已经不见踪影。
    跑走的纲吉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中。
    从小被妈妈教育要礼貌待人、隐忍善良的纲吉从来没有像刚刚那样失礼地拍掉一个人的手。但是回想那个失去自我的瞬间，纲吉发现自己看到的人并不是夏马尔医生，而是自己那个已经消失了两年的爸爸家光。
    说着什么“我们的纲吉小公主什么都不用担心”，却从来没有在自己和妈妈需要他的时候在她们身边。她原本以为自己对爸爸只是有点埋怨，毕竟他在家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可是她刚刚才发现，她对爸爸的负面情绪远不是埋怨这种简单词汇就可以概括的。
    说起自己为什么什么都做不好还那么努力，不就是因为觉得爸爸靠不住，为了保护单纯又柔弱的妈妈，她才想要升上高中甚至考进大学。她甚至想过自己即使一辈子不结婚也可以，她不能留下妈妈一个人出门回来也没人对她说“欢迎回来”，做好菜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坐在饭桌上吃。
    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
    眼前的路因泪水开始模糊，体力也要到达极限的纲吉慢慢停了下来。想到自己的书包还在医务室，即使不想去面对也必须回去一趟。好好地向夏马尔医生道歉的话……
    “这不是废柴纲吗？”
    思绪被打断，纲吉抬头看向来人，那眼里含泪的样子却被对方毫不犹疑嘲笑：“你这是在哭吗？怎么，找不到你的山本君了？”
    被对方这么说，纲吉急急忙忙擦眼泪。但是对方完全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仗着身高和人数的优势将她带到校园的角落。
    曾经被封存的记忆开匣，纲吉握紧拳头死死地贴着墙，恨不得自己能够融进墙壁里。但是她知道伤害会再一次来临，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见安藤把纲吉带到这个角落，同伴的两个女孩似乎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对视一眼笑了。
    “沢田，不是我想说你，你不觉得你自己最近太嚣张了吗？霸占着狱寺君不说，连山本都承认说要追求你。只会装可怜，长得像豆芽一样，你不知道自己超级丑的吗？”
    纲吉一言不发，打算像往常那样忍忍就过去了。自己已经是短头发了，根本没什么能让对方继续摧残的。
    “啊是了是了，沢田，我给你买了礼物哦。你一定会喜欢的。”安藤露出了残忍的笑，从花俏的制服包里掏出了电推子。“吸取上次的教训，用剪刀的话会参差不齐很丑对吧这次我们直接把头发全部剃光就不会参差不齐了哦你们两个，上去抓住她。”
    纲吉的眼里溢出了泪水。她想起自己曾经那么宝贝的、继承了妈妈的发色、作为女孩子非常宝贵的长头发，在一年级临近期末的欺凌中被胡乱剪短；她想起妈妈看到她“无缘无故去理发店”剪短的头发后也去把头发剪短的那一天；她想起那一天在理发店妈妈安慰哭泣的自己时的笑脸……
    纲吉的眉心中弹了。
    她清晰地知道了自己要死了，然后她感到非常后悔：我就要死了……就这么跟世界道别实在太可惜了……如果我在死之前能拼死反抗一次就好了……
    叁个原本靓丽可爱的女孩子吓得花容失色，安藤被突然暴起的纲吉压在身下剃头，拼死状态的纲吉在30秒内精准地剃光了她所有的头发。
    此时安藤的头上是一根毛发都不剩，她凄厉地哭喊着，同伴则拼命拉她走，她们生怕再多呆一秒钟，失去头发的就是自己。
    纲吉没有追上去，额头上的死气之炎熄灭，电推子从她手中滑落，她慢慢蹲下，抱住爆衣后只剩下内衣裤的自己，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安藤叁人离开的方向，即使再也看不到人影了也不移开视线。
    Reborn出现在她脚边捡起电推子关掉电源，陪着她沉默不语。半晌，纲吉才轻声问道：“呐……Reborn，为什么人要伤害人呢？这样做明明一点都不开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