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帝国 第652节

    南乡伯爵府全无武德地以大欺小，却并没有人站出来为任重声张正义。
    任重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在与鞠清濛、马潇凌等人闲聊时，他用一个词便总结透了机械帝国贯彻的社会哲学，无非是社会达尔文罢了。
    “无处不在的养蛊自上而下，贯穿始终。表面看来它支持的是自然选择，优胜劣汰，很是靠谱，但实则是一种低效的懒政。它忽略了资本富集带来的先发优势，不再赋予底层人以人的特性，转而将人工具化。这是对社会创造力的残酷压制，也是对生产力的极度浪费。如果不是不和常理的天选者屡屡力挽狂澜，机械帝国早该被朝圣者、升华者与心灵魔裔完全肢解了。”
    “至于南乡伯对赤锋星的封锁？这无关痛痒。之前我之所以宣布对外开放合作，只不过是为了误导刘安，让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再度乖乖躺进冰棺材里去。刘安这人的应对实在太迟钝了。寿命就是他的先天短板。我会抓着这一点狠狠突破。”
    “得自风暴海盗团与獠牙海盗团的资源还很充沛，赤锋星更是一颗储备资源总量远超源星的宝藏。接下来十年，我们无需对外扩张，甚至用不着与别人互通有无。赤锋星要从别人的视野中彻底消失，进入装死状态。”
    明明可以选择回到宗族，但最终留在了赤锋星的高雅疑惑问道：“装死？”
    任重笑着点头，“是的。所有南乡星团里的人都知道，如今这星团里已经有两个伯爵，一个是南乡伯刘安，另一个是我赤锋伯。但我在高调出世后，却又突然陷入沉寂，不与任何外人打交道。在旁人看来，我们赤锋星等若一颗死星。当然，实际上我们一直快速扩张中。先前我收到了一份科研报告，这份报告认为赤锋星拥有比源星更大的直径，更大的质量，稍大的引力环境，理论上可以供养的人口上限远大于源星。报告里标定的人口上限是一千亿，我在此基础上打个六折。至少也要达到六百亿人。有人，就有无限可能。接下来的发展，要以人为主。”
    安排妥当后，任重乘坐飞梭舰飞出这座由九个年轮舰改造的基地城市排列组合而成的赤锋城，降落在城郊处一个巨大的平原中。
    平原上已经被洒满了植被，并不高大的树林星星点点般点缀着。
    在树林的间歇处则是以繁殖能力见长的草本植物。
    青草如茵的平原正中，是一连排方形建筑。建筑的前方矗立着两根高大的旗杆。
    其中一根旗杆上悬挂着以火红色为基调，又点缀着一柄金色长剑的赤锋旗。
    另一根旗杆上则是以深蓝为背景，再用白粗线刻画出源星各陆地大洲轮廓图的源星旗。
    过去的源星人类并没有使用旗帜来寄托心灵的习惯，但在萧星月的纪录片《漫长的征途》播放后，也不知是谁率先提议，但将某种旗帜摆在随处可见的地方以作纪念这事先在底层发酵，随后又自然而然地呈递到了任重面前。
    任重欣然同意，并亲自选题定稿，敲定了第一版赤锋旗与源星旗的图案。
    站在其中一栋大楼的楼顶，深深地呼吸一口蕴含着草香的清新空气，任重指着前方一眼望不到边界的翡翠般的满绿平原，对身边的郑甜感叹道：“郑甜，以前你能想到这世上的植物本来该是绿色么？”
    郑甜摇了摇头，“别说以前了，其实我现在看着都有点不太习惯，觉得别扭。自打我有记忆以来，就习惯了蓝色的草，蓝色的树叶。”
    任重：“以前别人还说，只有源星公民才有资格接受高等教育，那并不是天赐特权，而是荒人天生愚钝，学了也白学。现在你且看，下面操场里那些正在排列打拳的新兵，你又分得清谁是公民的后人，谁是荒人的后人么？自小所见，未必是正确的常识，可能只是别人为了扭曲你的认知而灌输给你的一些违反人类本能的手段罢了。诸如此类违反人类遗传信息本能的所有反常识信息，归根结底都只是为了要压制殖人的思维潜能罢了。”
    郑甜闻言，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上一次出征，你和文森特·范霍伊都做得不错。我们的征伐并不会止步于此。如今舰队正在继续改良装备。两年之后，你要带着一千艘拥有更强隐形性能的武装舰偷偷出发，去往碎星环，为赤锋星收集资源。我们内部有乌莫有这个对碎星环海盗势力知根知底的军师，外部依然有大量势力与我们暗中保持联络，还有掌控瞭望号空间站，消息来路极广的文渊博子爵府势力为我们提供情报支援。找到那些海盗的老巢，并不难。南乡伯不让我们买，倒也正好，我们就抢。”
    “任总你不去？”
    任重摇了摇头，笑眯眯道：“不需要我。交给你我也放心。我已经看到了你得胜归来的一幕。你会成为碎星环海盗联盟的噩梦。记得很久以前我曾经说过，你的上限超乎你的想象。现在我依然坚持这观点。”
    郑甜先是一愣，但片刻后，却又充满遗憾地摇了摇头，“其实还有一些人也曾经得到了你这样的评价。但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任重知道她指的是于烬、陈菡语和胡杨这些人。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郑甜心中早已原谅了任重，但那种刻骨铭心的失落与遗憾却没办法忘怀。
    任重只神秘的一笑，重重拍了拍郑甜的肩膀，“未必。你得相信奇迹。”
    郑甜猛然愣住，痴痴看着任重，瞳孔里的光芒渐渐变得更盛烈。
    岁月虽然在她的娃娃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留着一头短发的郑甜看起来依然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她突然往前走出一步，猛扑向前，死死搂住任重。
    “任总……我……”
    “我可什么都没说。”任重挣脱郑甜的环抱，“总之，尽管出门在外，你也得珍惜自己的寿命，明白了吗？”
    “明白！”
    事过境迁，一些过去完全不能说的事，慢慢也可以稍微透露一二了。
    但任重并未留下把柄。
    一切都是郑甜的“脑补”，没有证据。
    离开新兵营后，任重又回到了城市里，叫上了马潇凌，去到装甲训练场，开始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练。
    即便到了他如今这地位，个人实力看似已经不再重要。
    只要他一声令下，总能有超过百人的敢死队冲上前去，绝对能发挥超越他本人的杀伤力。
    但任重却保持住了刻苦训练的习惯，并未完全沉浸于权势。
    练过这一轮后，马潇凌精疲力竭，原本约好与任重明日再战，但她却给任重扛着扔进了冷冻睡眠舱。
    在被强制催眠以前，马潇凌怒喝连连。
    但任重却又告诉她，过不得多久，自己也会冷冻沉眠。
    她便不再闹腾了。
    时间又过去几天，才刚把诸多事项安排妥当，短暂闲下来的鞠清濛也被任重如法炮制，给强制冷冻了。
    第511章 活广告
    随着时间渐渐推移，寿命长度异于常人的任重与他的身边人渐渐显现出了差别。
    他实在不想将来沦落到黑发人送白发人的惨状，所以开始人为干涉旁人的冷冻时间。
    反倒是留在源星那边的于烬文磊陈菡语等人叫他省心。这些人依然盼着将来某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任重身边，格外珍惜生理寿命，从不敢多浪费一秒。
    这些留守者依然秉承着他当初留下的理念，默默耕耘着小小的源星，积攒着科技与人口, 囤积着人才与实力，如同一头黑暗丛林深处的幼虎，不断地发育，再发育，等待着虎啸山林的那一天。
    他们活在星际时代，但却又由于外部环境里存在的制度威胁而不得不隐藏锋芒，只敢透过孙艾利用伪网分身与本体之间的信息流共鸣建立的心灵感应, 悄悄窥探者既繁荣却又带血的星空，并寄托在任重这唯一的领袖身上, 化身为在暗处推动文明前进的暗影之人，奉献着自己的力量，期待着未曾到来的星辰大海。
    但与离开源星的返乡者相比，留守者们却又是幸运的。
    他们知道更多真相，也看到了任重为了保守他们的秘密而被误解了上百年，却毫无怨言。
    在任重将南九c更名为赤峰，正式确立种族名称为赤锋族时，真正最激动的却不是南九c上的居民们，而是相距七光年，依然默默无闻但却从未停止过为赤锋星提供技术支援的源星居民。
    所谓赤峰，赤可以指代任重的赤子之心，也可以指代这一路走来无数次的血染苍穹，还可以指代被压抑了千年的原本被视为工具的源星人类心中的火热斗志。
    至于锋，可以理解为古语中所说的“宝剑锋从磨砺来”，也可以理解为如今这种族正藏锋于鞘, 但拔剑之时必定威震寰宇。
    于是通过孙艾的伪网得到更多来自帝国诸多势力的信息，赤锋族人们对自己的未来的信心便更充足。
    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
    他们也看到了被刘安篡改过基因的南乡星团帝国平民的可悲。
    相反, 源自最卑微的随机合成配对冷冻胚胎的自己, 在经过了上千年以及数十代的自然迭代后，却反而在南乡星团这一隅之地具有了实际存在的物种优势。
    曾经最卑贱的血统来源，却成了出自源星的赤锋族最大的优势。
    “我们卑微，但却倔强顽强，更充满创造力。我们用不到百年的时间，吸收消化了上千亿帝国人需要一千年才能消化的知识，就是最好的证据。我们无名无姓，被帝国轻视，被宇宙遗忘，但没有关系，我们在乎的人会记得我们的名字。因为，我们懂得为别人牺牲。我们尊重个人的选择，每个人却又都将自己真正融入了群体。这是《漫长的征途》告诉我的道理。但从源星到赤锋星只是这征途的第一步。”
    在源星上，某位曾经的资深股评人，如今的文学家，黄姓男子在发布新书时如此说道。
    他的新书名为《文明的特征》。在这本书中，他将任重试图灌注给赤锋族的文化符号用更浅显易懂的方式给总结了出来。
    如今已经拥有一百九十二年理论寿命的任重之所以决定将其他人都赶去冷冻沉眠，反倒是最该当甩手掌柜的自己却反而决定长时间暗中坚守, 正在于随着源星人类的潜力逐渐爆发，有越来越多的高阶科技成果很难由孙艾悄然点拨赤锋星上的学者的灵感转移过来，只能借他这无所不能的领袖之手，用更合理更高效率的方式传播出去。
    是的，过去他是游走于时间缝隙的搬运工，如今他又成了跨越空间距离的搬运工。
    前后折腾了十余天，任重将赤锋星上诸多高管中生理年龄消耗太大，岗位也能找到替代人选的老一辈全送进了冷冻仓。
    他对赤锋星的管理层来了个大换血，超过百分之七十的人遭了他的毒手。
    但赤锋星的发展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却是因为他本人开始越来越多地介入到了诸多复杂事项中去。
    在此期间，南九星系的格局却又少有变化。
    格鲁恩这個大孝子，玩了个大花活。
    面对南乡伯的强势镇压，奥古斯都家族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反抗的骨气，反倒公开宣称索斯盖特·奥古斯都与第一顺位继承人伯考·奥古斯都竟双双为了平息刘安的愤怒而自裁谢罪。
    作为南九子爵爵位的合法第二顺位继承者，格鲁恩·奥古斯都很快便通过认证，继承了南九子爵之位。
    随后这位主竟只带着少量随从，乘坐着一艘小型舰船出发，直奔南乡星团的行政主星，也就是南乡伯的家族主星。
    目前没人知道格鲁恩·奥古斯都此行能取得什么结果，但任重却已经做出安排。
    他告诉值守执政官霍东华，要做好南乡伯对南九子爵网开一面的准备。
    在办公室里，他如此说道：“索斯盖特是南乡伯用来对付我的一把刀，但这把刀表现得太差。至于伯考·奥古斯都，这人虽然名声不显，但他其实是南九子爵的家族研究院的院长。歼星蚁正出自他的手笔，现在却便宜了我们。所以，奥古斯都家族要付出代价。”
    “原本这代价应该是整个家族被制裁，但主要责任人索斯盖特与伯考却已经双双殒命。对拥有人体冷冻技术的帝国贵族而言，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东西。两条贵族的性命应该足以平息刘安的愤怒。当然，刘安其实也是被绑架了。别人连命都不要了，他如果还穷追猛打，只会让南乡星团中其他看热闹的贵族生出唇亡齿寒的危机感。所以，刘安一定会稍微放宽制裁，至少会允许南九子爵的商运舰队进出，以采购生活必需品，以及出售一些保存时间较短的货物。”
    霍东华闻言，倒是颇为感慨，“我倒觉得这事的背后另有隐情。我不了解伯考，但之前我研究了不少索斯盖特其人其事。此人虽然近些年颇为奢侈地消耗寿命，但其实骨子里却又是个颇为惜命的人，也非常有野心。我推测，他原本的想法一定是将奥古斯都家族扩张到一定的程度，然后抢在寿终正寝之前进入人体冷冻，以跨越漫长的时间。他至少也会想看一看自己打下的基业。理论上，他不该如此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伯考·奥古斯都应该是一个研究型的人才，这种人的命比普通人的命更有价值。但也放弃得太容易了，所以我认为这二人很可能根本就不是自杀，而是被害。下手的人，正是得利者格鲁恩。”
    任重点头，“的确有这可能。”
    “其实之前格鲁恩代表奥古斯都家族来舰队索要人员时，我见过他一面，当时觉得这人不过尔尔，倒没想到竟还有这等手段。”
    任重笑道：“老霍你或许是经管商业行政太久了，遇事总爱多想一层。我倒是认为，格鲁恩未必有那么多深谋远虑。或许压根就只是想找个机会趁机上位。结果阴差阳错地化解了奥古斯都家族这场危机。如果不出这样一档子事，他这终身子爵在家族中的定位始终尴尬，永远没机会大权在握。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索斯盖特都只会更在乎他的长子。只有满足了所有前提条件，他才能轻易杀死父兄，却又不必受到奥古斯都家族里其他人的清算。现在便是他的机会，他莽了这一把，就把握住了。仅此而已。”
    霍东华愣了愣，苦笑道：“看来运气的确也是个很重要的因素。”
    “这不仅仅是格鲁恩的运气，却也是我们的运气。”任重打开通讯系统，看了看来自特勤处的报告，再道：“欧又宁与乌莫有的行动颇有成效，已经与当初第一批离开舰队加入奥古斯都家族的内应接上了线，确定了一部分人的立场。此外，欧又宁又在设法与迪·鲍伦沟通。”
    霍东华疑惑道：“当初伯爵大人你在南九b星上降落之前遇到的那位南九军政处政务科的一级干事？此人很重要吗？”
    任重：“这迪·鲍伦虽然只是个区区一级干事，但他头上的政务科科长却分外懒散，平素都将大量闲杂事项扔给他处理。因此，此人官职虽小，但职权却极广。包括星系外的折跃亚空间通道旁边的监测太空站，也是由他负责。另外，迪·鲍伦并没有贵族身份，出身自南九d星的小城镇，算是南乡星团中少有的性格稳重做事周全的人，全靠勤劳工作才能爬上一级干事之位。”
    “老霍你要记住，赤锋族的终点既不是小小南九星系，更不是区区南乡星团。所以我们得瞪大了眼睛去观察外界，去寻觅一切能争取的人。也不要因为畏惧被人渗透而拒绝所有潜在的伙伴。那是讳疾忌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与力量，才是我们征战星辰大海的唯一取胜之道。当然，我们也要对自己的人种优越性有着清醒的认知，这有助于建立自信。毕竟比起南乡星团里其他那些动辄数千年上万年的老牌势力，我们尚且年轻。但同时也要学会平视旁人，不可因对自己的认可却又小觑了天下人物。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霍东华闻言，沉思了许久，“明白了。定不辱命。”
    作为与任重的私人关系不是那么亲近的人，霍东华很少能与任重一次性聊这么多。
    但他知道任重的意图。
    如今随着大量核心人员被送去强制冷冻，目前尚且在激活状态的老班底并不多，他霍东华便是当之无愧的头把交椅。在接下来的三十年内，他将不再沉睡，一直烧尽最后一天的生理寿命。
    他得接过鞠清濛的权柄，负责带着欧又宁、郑大发、梁启发、马生福、高雅等二线班底统揽全局。
    除此之外，霍东华还给自己安排了个新差事，那就是担任赤锋青年政治学院的首席讲师，为赤锋星培养更多的管理层接班人。
    任重已经关注到了这一点，并亲自提点自己，以图通过自己间接地把控住文明走向，扶正道路，避免误入歧途。
    等霍东华走后，任重又将欧又宁与郑甜换来，当面交代接下来的安排。
    任重告诉欧又宁，必须攻破迪·鲍伦，将他发展为自己人。
    同时，提前对那一千艘将会去碎星环远征的强化武装舰进行外观改造，使其看起来与南九星系内常用的运输舰一模一样。
    等到南九子爵的商队准备出发时，让远征舰队化整为零，跟在商船舰队的后面，悄悄混进去，与对方前后脚进入折跃亚空间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