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23)

    篮球重重撞击地板，咚咚声不绝于耳。
    洛芙坐在场边，百般聊赖地看着任之凡和一群高中男生打篮球。
    几个小时前，白宸和任之凡达成共识，约定明早再换回身体。这段期间，洛芙形影不离地守在任之凡身旁，就怕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无法及时赶回医院。小梅则是留守医院，随时注意白宸的身体状况，一旦他的病情加重，便立刻联系洛芙。
    然而整个下午，任之凡只是回到高中母校，见一群学弟正在球场打篮球便主动加入了战局。一局局打下来，就这么打了三个小时，如今天色都暗了。
    看着任之凡满头大汗从球场回来，洛芙将矿泉水递给他，不解问：「白宸多给了你一天的时间，你就只想回学校打球？」
    「对啊。」彷彿根本不需要考虑，接过矿泉水的任之凡回答得爽快。
    「搞不好今天就是你人生的最后一天了，你都没有想要见的人吗？」没说的是，白宸都半隻脚踏入死亡的大门了，只为了多给了你一天的时间，你怎么只和一群陌生人打球？
    「不会啊……」他大口吞下矿泉水，「我的家人死了，如今我也快死了，想见的人在这之前就都见过了。」
    「……」不知该说是他的想法太乐观，还是太悲观，洛芙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他了，「那你女朋友呢？你都快死了，怎么都不见她来探望你？」
    见他不答，她直觉性猜测：「分手了？」
    他依旧猛灌水，像是避而不谈。
    看来是猜对了。
    「去见最后一面也好，不要留下遗憾啊。」洛芙微笑劝道。
    「我觉得这样就好了。」汗水沿着男生坚毅的下巴滴落，他淡淡出声，「反正我就快要死了，就算见了也什么都不能改变，不如不见的好。」
    洛芙本想再出言劝说，但看着男生那双忧伤的眼眸，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清楚他和女友之间的事，有什么立场一定要他去见女友最后一面呢？
    「既然这样，跟我聊聊你的前女友吧，怎样？」
    犹豫了几秒，任之凡缓缓道：「这个嘛……她是一个兇巴巴的女人，就算知道我有心脏病，也完全不会体谅我，要我为她做一大堆事。」
    「那你怎么还会喜欢她？」
    「没办法啊，就是对她心动了啊。」他无奈耸肩，「啊，她打篮球蛮厉害的，可能就是这样被她吸引吧。」接着问：「不然你呢？又怎么会喜欢白宸那个电冰箱？」
    「啊？」没想到话题会扯到她身上，她一时答不上。
    任之凡再度喝了一口水，「我一直蛮好奇的，明明追你的男生那么多，随便一个男生的条件就比白宸好，你怎么偏偏喜欢白宸？」
    洛芙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环抱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用有些闷闷的声音反问：「那你又为什么和白宸当朋友，明明你朋友也很多啊，也不缺他这个朋友啊？为什么偏偏和他当兄弟？」
    「……」
    空气陷入沉默，两人互看着对方，三秒后同时笑了出来。
    洛芙笑着叹气：「既然你都说是电冰箱了，那就还是有温度的啊，电冰箱要正常运转可是要耗很多电力的耶！」
    「我懂我懂，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彷彿打开了话匣子，两人坐在夜空下畅聊了两个小时。在这之前，她和任之凡偶尔也会小聊，但那是因为他们和谁都可以聊，只是为了不让空气尷尬的表面话，从来不曾打开心扉谈天。
    「搞不好今年是你人生最后一天了，你真的就只想要打球？」洛芙再度问，语气已没有先前那样充满不悦，纯粹就是好奇。
    「是还有件事想做啦，但我觉得不急……」他抓了抓后发，乾笑一声。
    她忍不住问：「什么事？」
    夜深。
    路灯渐次亮起，亮晃晃一片，映照着空荡荡的操场。
    运动鞋摩擦着红土跑道，吧嗒吧嗒，落下规律而清晰的步伐。
    看着任之凡在操场跑步，洛芙不可置信地抓着头发，同时向黛娜抒发情绪：「搞不好明天就会死了，他想要做的另一件事，竟然只是跑步？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不过，黛娜始终望着夜空，对她的抱怨视若无睹。
    见状，洛芙忍不住跟着抬起头，彷彿被什么震慑了，当她重新看向在操场跑步的任之凡，眼底已没有任何烦躁或不解，只有恍然大悟的感慨。
    从一开始的用力衝刺，到后来放缓脚步调整呼吸，男生越跑越有投入，越跑越有心得，越跑越痛快。哪怕衣衫已被汗水浸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偶尔抬头仰夜空藉以忘记身体的疲惫。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感受着汗水淋漓的痛快，钟情于恣意而自由的呼吸，就怕一旦停下脚步，便再也没力气跑下去了。
    因为，只是这样一件如此平凡简单的事情，对某些人而言，便已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蹟了。
    这一刻，洛芙忍不住轻啟双脣，轻声低喃：「黛娜洛芙……」
    下一刻，一道耀眼的光芒从男生的胸膛迸发，照亮了幽深静默的操场。
    洛芙站起身，情不自禁朝那道光伸出了手。在过去所有见过的光芒里，这是唯一一道不带任何色彩，却又无比璀璨耀眼的光芒。她能清楚感受他到对生命的热情，如此真挚，如此美丽。
    然而，比那道光芒更绚烂的，是出现在操场上空的漫天星斗。
    犹如鑽石镶嵌在蓝色画布，却比真正的鑽石还要耀眼，不停地在夜里绽放明亮而璀璨的光辉。
    除此之外，明明不是流星雨的时节，可是此刻却有无数颗流星划过夜空，而且数量多得惊人。转瞬即逝，美不胜收。这是在光害严重的都市，绝对不可能会看见的景象。就算有机会看见，也必须仰赖望远镜，不可能凭肉眼看见。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星象，而是──
    魔法。
    意识到这点，洛芙忍不住潸然泪下，为眼前这片惊心动魄的美景深深动容。
    此刻，跑步声依然吧嗒吧嗒响着，男生有节奏地调整呼吸，维持匀称的步伐，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不曾停下。
    晚风袭来的凉快。
    挥汗淋漓的痛快。
    迈步奔跑的痛快。
    心脏跳动的飞快。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令人心驰神往。
    男生的脸庞没有半点疲惫或痛苦，而是深深热爱着此刻的一切。汗水沿着他的下巴滴淌，落在那条黑水晶项鍊，彷彿洗涤了他内心的黑暗与绝望。
    唯有在最黑暗的夜晚，才能看见最动人的星光。
    只有在经歷过最深的绝望，才会明白生命的可贵。
    那道光芒被无声吸入洛芙的手錶，彷彿不曾出现过。
    那场在男生心里下了很久很久的大雨──
    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