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经历过末世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何为求生的强烈意愿。
    如罗子落那般眼底还带着对生的渴求，就一定不会这么早被阎罗王召见。否则，中午的时候，罗子落也不会去捡地上的那半个馒头了。
    秦兰菁这么想着的时候，李翠香的脚已经跨进了自家大门。
    秦兰菁正要张嘴喊她爹，就发现了院子里的敌对气息。
    友善和敌意，秦兰菁尤为敏感，也瞬间就能分辨。抬眼看过去，果不其然，又是秦奶奶来了。
    跟中午不同的是，秦奶奶这次不是一个人前来，还带上了秦兰菁的三叔和三婶。
    而此时此刻，正是秦兰菁的三叔秦子君，在跟秦林理论。
    秦子君本名不叫秦子君。
    不管是秦爷爷还是秦奶奶，都取不出来这么文雅的名字。给三个儿子取名，也很是随便。老大秦海、老二秦林。老三是幺子，最受疼爱，则是叫秦小山，也就是现下的秦子君。
    秦小山足够争气，凭靠念书考得了秀才之名。虽然没能继续考得功名，在偌大的临河村，也是有史以来的独一份了。
    许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文采，秦小山很是不喜自己的本名，便自行改成了“秦子君”。
    若是秦爷爷还在世，秦子君这个名字是肯定改不成的。而今只有秦奶奶在世，秦奶奶又最是偏疼秦子君，对其几乎有求必应，想当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也是因着最喜欢秦子君这个小儿子，秦奶奶不愿跟大儿子住、也不愿跟二儿子住，一心只愿意跟着小儿子。直到现下，也只甘愿每日为秦子君夫妻俩做饭洗衣干农活。换了其他人，就想也甭想了。
    当然，大伯秦海如今在镇上开了一家豆腐铺，生意不错，不到逢年过节是绝对不会回来吃秦奶奶一顿饭的。秦林一家虽然同住临河村，但是鉴于李翠香的彪悍以及跟秦奶奶的不对付，也是尽可能彼此互不招惹，更加不会真的跑去找秦奶奶讨口饭吃便是。
    不过，这个“互不招惹”似乎只对李翠香有效，到了秦奶奶那里却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变本加厉。
    这不，秦奶奶说中午在秦林家里受了惊，非要秦林家拿出一块腊肉和一篮子鸡蛋来给她老人家压惊。
    照理来说，秦奶奶是长辈，一块腊肉和一篮子鸡蛋也算不得什么。但是秦奶奶索要的借口是压惊的话……秦林就有些皱眉了。
    “二哥，我也不说别的。但今天兰菁这事做的，实在太过不孝。娘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奶奶，她怎么可以装神弄鬼来吓唬娘？二哥你是没看见娘中午那阵都被吓成什么样了。打从中午回到家，娘就一直在屋里躺着，直到这会儿才终于能下床。二哥你自己说说，这事该不该？也就二哥和二嫂整日宠着惯着兰菁那丫头，瞧瞧现下兰菁都何其无法无天了？”秦子君说的义愤填膺，颇为理直气壮，一顿数落下来，不光秦兰菁，连秦林和李翠香也被指责在内了。
    “小宝还小，三弟此言过重了。”什么装神弄鬼？秦林根本不相信是自家小宝做的。他们家小宝多乖巧的小丫头，铁定是被他娘欺负了还差不多。
    “我过重？二哥，你不能每次都此般不分青红皂白，一心只维护兰菁那丫头。兰菁是你的闺女，咱娘就不是二哥的亲娘了？身为人子，当以孝为先。这是礼义廉耻，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秦子君的口才向来不错，碰上少言寡语的秦林，就更加利落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静听秦子君说教，但是，李翠香不答应：“老祖宗还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山你忙着指责你二哥之前，是不是该先扪心自问一下自己够不够孝顺？”
    第6章
    秦子君说的滔滔不绝、慷慨激昂，却架不住李翠香三言两语的讥讽和反击。尤其是“小山”两字一出，只刺得秦子君面红耳赤，分外难堪。
    秦子君此生，不怕爹娘训斥，不怕兄长指责，唯独就怕了李翠香这位二嫂的蛮不讲理。
    就如同他改名已久，不管是家里人还是村里的其他乡亲都跟着改了称呼。偏偏李翠香尤为不通情面，也颇为不讲理，咬死了“小山”两个字不放，每每都弄得秦子君甚是没脸。
    秦子君也不是没有刻意跟李翠香强调过，甚至还用过“请”字，就是希望李翠香能改掉称呼。然而李翠香每次都是一句“叫习惯了”，说什么也不改，更加让秦子君恼火。
    古人常言，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在秦子君眼中，他家二嫂李翠香就是最佳印证。
    是以，只要李翠香在的场合，秦子君都尽可能的避开，也不愿跟其起冲突。此时此刻，亦是如此。
    所以秦兰菁才特别佩服她娘。任凭秦子君之前说的如何激愤，碰上她娘出马，秦子君就得乖乖闭嘴。
    李翠香一言不合就揭秦子君成亲三年都没能有子的伤疤，站在一旁的傅丽春脸色变了变，却是没有吱声。
    秦奶奶则是立刻不干了，张嘴就嚷道：“李翠香！你怎么说话呢？谁无后了？我家子君那是还没到时候，真等要生，绝对是三年抱俩，五年就子女绕膝了！”
    “行啊，我这个二伯母等着给小侄子和小侄女添花棉袄。”李翠香也不跟秦奶奶争嘴，只是点点头，应答的极其响亮。
    明明是李翠香没敢跟她呛声，秦奶奶却是不知怎么的，就有种败下阵来的感觉。当即回过头，狠狠的瞪了一眼肚子不争气的傅丽春。娶了这么个儿媳妇过门，真是他们秦家的不幸！
    傅丽春不自觉就往后躲了躲。为着没有子嗣的事情，她已经快要在秦家站不稳脚了。不管是秦奶奶还是秦子君，都对她没有好脸色，现下几乎是把她往死里逼。这日子，早晚是过不下去！
    瞥了一眼傅丽春，李翠香嗤笑一声，抱着秦兰菁就往厢房送。
    不要怪她这个二嫂不厚道，对傅丽春，她能忍到现下，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
    亏得秦奶奶和秦子君当初为了傅丽春将他们二房赶出秦家，而今，怕是早就后悔莫及了吧！活该，因果报应，秦奶奶和秦子君母子俩应得的下场。
    “二嫂，你别光顾着说我。我没子没女，自然落得轻松自在。不像二嫂，又是儿子又是女儿，会生不会养有什么用？今个儿兰菁必须跟咱娘赔个不是，二哥二嫂也必须给咱娘压压惊。否则，咱们老秦家的门风都要彻底歪了。”难堪不过是瞬间的事，秦子君很快又打起精神，板着脸跟李翠香较起劲来。
    今日是他占理，就算二嫂再粗鄙浅薄，也说不过去。
    趁此机会，秦子君也很想在二哥一家人面前狠狠震震威风，免得总是被人小瞧了去。
    不得不说，秦子君想的太多。秦家没人小瞧他，反而，提到他的秀才之名，大家都是引以为荣的。
    归根到底，还是秦子君自己带着刻入骨子里的自卑。没能考取功名，他自卑。没能生子生女，他也自卑。想要办私塾却没有办起来，他更是觉得没脸。
    然而，不管秦子君如何自卑又如何觉得丢脸，李翠香都不会准许他欺负自家小宝。
    就如同被激怒的母狮子，李翠香的脸色刹那间就沉了下来，冲着秦子君就是一番反击：“谁坏了老秦家门风，谁自己心里清楚。别动不动就一盆屎盆子往我家小宝头上扣。我家小宝才多大，经得起你这个三叔这么大的罪名？都是姓秦的，秦小山你这是要撕破脸皮，生怕我这个二嫂不敢说话还是怎么的？”
    李翠香话里有话，明显就是要翻旧账，而且是翻大旧账的。傅丽春的脸色再度变了变，整个人已经快要在这里站不住了。
    所以她就说她不要来二哥二嫂家吧！偏偏秦子君和秦奶奶非要逼着她来，结果闹得这么难看，二嫂肯定会死咬着她不放的。届时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秦子君也猜到了李翠香要提什么事，当即就想要转移话题：“二嫂你当然可以说话，但是你不能此般不讲理。你都不知道，你家兰菁今个儿……”
    “秦小山！我不管你们怎么编排我和孩子他爸。但是，你们别拿我家小宝说事。否则，我跟你们没完！”径自截断秦子君未说完的话，李翠香冷着脸，气势强硬。
    秦兰菁勾起了嘴角，冷眼看着秦子君被说的哑口无言，面上血色皆无。不管看过多少次，她都很佩服她娘的战斗力。虽然比不上曾经的她，但是，已经够了。
    秦子君噎了又噎，神情瞬间就变得极为难看。然而，他确实说不过李翠香，也不敢真的跟李翠香撕破脸。
    咬咬牙，秦子君扭头看向自打李翠香进门就不再开口的秦林，怒声道：“二哥，你也由着二嫂此般对待咱娘？你要真的如此，就别怪当弟弟的以后也不顾念一家人的情分。你家秦泽以后就不必送到我那里去了，我教不起二哥家的孩子！”
    “行啊，不顾念情分是不是？那咱们就来好好算算账。你秦小山打从读书识字，花了咱们二房多少银钱，娘那里不是有记账吗？正好，我这个二嫂也记了几笔。不如趁今日这个机会，都拿出来对照对照，把你欠下的银钱结算清楚，以后咱们二房就跟你自此没有往来，彻底断了情分！”李翠香对秦子君的不满，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而是长达三年。
    说起来，秦兰菁大伯一家才是真的有钱。但是秦子君读书识字花的钱，都是秦林这个二哥出的。
    打从李翠香嫁给秦林，也是一直帮衬着秦子君这个小叔子。
    读书是正经事，也是大事。既然秦子君想要读、又确实读的很好，李翠香没有意见。该帮衬就肯定帮衬，也绝对不会藏私纳垢，背地里说些酸言酸语来表达不满。
    对秦子君这个小叔子，李翠香自认无愧于心。就连她自家的大小子，都没有秦子君这个三叔享受的待遇高，更别提花银钱念书了。
    就是在这般情况下，三年前秦子君为了迎娶傅丽春这个媳妇，跟李翠香这个二嫂发生了空前的冲突。最终，更是联合秦奶奶，强行分了家，将秦林和李翠香这一家子赶了出来。
    既然是分家，就很少有真正的公平而言。尤其秦奶奶还是那么个耍横的霸道主，差点没让秦林一家净身出户，连一床棉被都不准他们带出当时的那个秦家。
    要不是李翠香够狠，非但本人跟秦奶奶大战三百回合，还回下河村叫来了娘家一众兄弟。只怕而今的状况，还真无法预料。
    而秦子君之所以翻脸如此之快，又极其憎恶继续跟二哥二嫂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李翠香撞破了傅丽春的丑事。
    说来真是可笑。彼时李翠香作为男方兄嫂去下河村的傅家看姑娘，自然一心想要为秦子君挑个不管容貌还是人品都极佳的清白姑娘。
    然而，李翠香在去入厕的时候，不小心就撞见了傅丽春跟其他男人卿卿我我的难看画面。
    那个其他男人，偏巧也是下河村人，家里还已经有了媳妇孩子。同为下河村出身的李翠香看得分明，也瞧得真切。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李翠香哪里还愿意接受傅丽春这么个不清不楚的弟妹？
    也是一片好心，李翠香当即就憋着火扭身离开，回了临河村。
    再之后，李翠香特意避开了秦家其他人，私下里把傅丽春这事一五一十说给了秦子君听。
    李翠香不说还好，这一说，登时成为了秦子君恨之入骨的仇敌。
    秦子君坚称，傅丽春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姑娘，李翠香这是没安好心，非要坏他大好姻缘。
    李翠香当时就懵了，完全没预料秦子君居然也是个糊涂蛋。她都说的那么清楚了，结果反而变成了秦子君眼里的大恶人？
    更可恶的是，秦奶奶也站在了秦子君那一边，空口白话的咒骂李翠香是个捅娄子的歹毒心肠，就是见不得秦子君好，当场就拿着扫帚要将李翠香扫地出门。
    李翠香唯一感恩的就是，秦林是个明白人，也确实心疼她。从始至终，都护在她面前。
    还有她家几个孩子，尽数都是贴心孝顺的。哪怕跟着她和秦林一并被赶出来过苦日子，也都没有半句怨言，从未觉得说她这个娘亲的过错。
    不过也就是因着眼睁睁看着自家四个孩子都受了不少苦，李翠香才更加不肯原谅秦奶奶和秦子君。对傅丽春这个已经顺利过门三年的弟妹，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极为看不上。
    于是，就有了今时今日的对峙和僵持发生。
    第7章
    提到银钱，秦子君立刻就沉默了。
    当初为了迎娶傅丽春过门，家里给了不少聘礼。这三年没有了二哥二嫂帮衬，只余下他和他娘，家里的进项更是少的可怜。哪里还有多余的闲钱还给二哥二嫂？
    秦子君不说话，傅丽春就更加没有发言权了。
    反正她也没想说话，此刻权当自己是个木头人，巴不得大家都看不见她。
    不得不说，傅丽春是害怕李翠香的。
    同是下河村人，傅丽春对李翠香的大名是如雷贯耳，记忆犹新。当时突然被李翠香撞见，傅丽春是真的以为，她这辈子都完了。
    以致于接连好几个日夜，傅丽春都恍恍惚惚，唯恐下一刻就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大骂没脸没皮，更怕随时被抬出去浸猪笼，淹死在那条孕育了附近好几个村子所有村民的弯月河里。
    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直到秦家的花轿抬到傅家大门外，傅丽春都处于极度惊愕和惶恐的状态。
    李翠香居然什么也没说，而且还放过了她一马？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傅丽春是不相信的。
    待到进了秦家大门，傅丽春才知道，李翠香被分出去了。
    起初傅丽春没敢多问，只当事情确实如秦子君所说，仅仅是单纯的分家而已。
    而后在临河村待久了，傅丽春才打听到，李翠香和秦林并非正常被分家，而是直接被扫地出门，而且还差点净身出户。
    不用猜傅丽春也知道，李翠香肯定还是把真相告诉了秦家人。只是不知道为何，秦子君和秦奶奶都没有相信，而且还因此记恨上了李翠香。
    不管真实缘由是什么，傅丽春都没有仔细追究和过问。比起刨根问底，她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事情没有被闹大，庆幸秦子君还是娶了她过门。
    否则，傅丽春完全不敢想象，等着她的将会是如何的下场。
    这三年，除了没有子嗣，傅丽春在秦家的日子还算太平。当然，这其中不乏她的诸多小心翼翼，以及处处不惹事、不出头的憋屈和压抑。
    秦奶奶实在不是性格和蔼的婆婆，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要么像秦家老大媳妇那般躲去镇上就别回来，要么就只能如傅丽春这般紧闭嘴巴任凭秦奶奶肆意指责和谩骂。
    然而，前者过得悠闲，后者就过得很是痛苦了。
    加之秦子君也算不得温柔体贴，不管任何时候都无条件站在秦奶奶那边。乃至傅丽春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也更加饱受煎熬了。
    偶尔午夜梦回，又或者实在被气的想哭的时候，傅丽春也幻想过，早知道还不如让李翠香把事情捅破，这样她也就不至于嫁到秦家来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