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又是那个熟悉的场景。
    医院走廊尽头，「急救中」的灯牌闪烁着强光。
    走廊里或许有光，又或许没有。张辰早已记不清，他眼前只有那盏还在奋力闪着亮光的灯牌，那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
    张辰无助的坐在等候的椅子上，将脸埋入手中，等待那个判决。往往这个梦到最后，都……
    但这次明显和往常不同。不远处，有一个男生俯身安慰一名不停啜泣的女人。
    那个男生骨架明显还没长开，略显矮小。从那颤抖的话音，可以感受到他的无助。
    那个蹲在地上啜泣的女人，应该是那个男生的母亲，张辰听见他喊那个女人：「妈妈。」
    张辰被勾起好奇心，这个梦被插入了不同以往的环节。张辰悄悄地竖起耳倾听那对母子的话音。
    那个女人的哭声逐渐变得不可收拾，哭声回盪在医院走廊，增添了几分哀戚和绝望。
    终于，那个男孩脱力一般跪坐在地上，窄小的肩膀止不住颤抖，他迸发出呜咽声，犹如困兽般的哀号，强硬穿进张辰耳中。
    张辰抬头看向那个男孩的背影。只一眼，张辰浑身血液彷彿顿时停止流动。
    虽然那个背影和印象中的他比起来有些矮小，但那种熟悉感让张辰陡然升起恐惧。
    张辰缓慢张开嘴，想出声叫住那个男孩。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半点声音发出，声带好似被固定，丧失了震动发声的能力。
    果然，在这个梦里什么都无法改变……
    张辰放弃挣扎，只静静凝望那对母子。
    那个男孩在女人耳边嘀咕了一会儿后，突然站起身，转身离开。
    张辰瞥见了他的侧脸。男孩颊上还有方才留下的泪痕，眼眶和鼻子通红，乾裂的嘴唇宣誓出男孩的憔悴。他的眼神空洞无助，但紧握的手心，努力扛下所有。
    张辰看见那个脸庞的剎那，所有回盪在耳旁的哭声瞬间消失，他全身的感官都注视着那个男孩，周围的场景逐渐崩塌瓦解。
    在这场梦的最后，只剩那个男孩孤独的身影和侧脸。
    「呼……呼……」张辰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是家中的天花板。他张望四周，窗外已然透进微弱的阳光，远方天边微微亮起。
    张辰爬起身，换下被冷汗浸湿的睡衣，套上制服，走进浴室洗漱。
    张辰站在镜子前，将头发竖起，低马尾垂在胸前，他对着镜子带上瞳孔变色片。
    打理好后，张辰呆坐在床上，回想起刚刚的梦境。
    那个侧脸，虽然看起来有些稚嫩，但五官像极了蒋言。
    「嗡——嗡——」摆在身旁的手机震动，张辰拿起它，点开讯息栏。
    是fb的交友邀请，但时间是昨晚。手机可能当机，现在才传讯息通知。张辰看了看对方的头贴，分辨不出是谁。张辰又滑了几则贴文，才知道来人是林晓榛。
    张辰犹豫片刻，还是按下同意。
    脑中突然浮现昨日替林晓榛整理资料时的场景，蒋言的资料……
    那叠应该是申请退费或有关于学费的资料，张辰也不是很清楚。但那行「军公教遗族」豁然攥紧张辰的心。
    张辰慌忙跳出fb画面，鬼使神差地点进google搜索起那次意外的报导。
    这是张辰在意外后第一次主动查阅那些新闻，各种新闻媒体对逝者的惋惜，底下留言对犯人的辱骂……都令张辰感到难以呼吸。
    终于看见要找的目标，张辰强迫自己仔细阅读那段新闻。
    「这次台铁突然发生的随机杀人案中，有一名警员因奋力压制犯人而殉职。该名殉职警察所属之警察局局长出面安抚家属，其他同僚也说蒋警员平日待人友善，这次意外实在是大家心中的伤痛……」
    张辰重复阅读了多遍，「蒋警员」这三字撞击他的心脏。姓蒋的人并不多，张辰基本确信了心中想法。
    「要是蒋言无法接受自己，怎么办？」张辰忍不住想。
    门铃声强硬打断张辰的思绪，他赶忙跳出网页，将手机关机。
    才刚开门，便瞧见蒋言的笑顏。平日那句充满朝气的问候，此时却给张辰带来无法言说的压力。
    张辰脑袋还十分混沌，只淡淡地点头当作问候，自顾自朝公车站走去。
    蒋言眼底有些困惑，但也没问什么，提步跟上张辰。
    直到走进教室前，张辰都没有再开口。蒋言也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没主动说话。整段上学途中，都被尷尬吞没。
    蒋言将其中一份早餐放到张辰桌上，转身准备离开，被张辰出声叫住。
    「明天不用再帮我准备早餐了。」张辰没敢望向蒋言，低头说道。
    「其实很顺路，反正都要去接你……」蒋言说到一半，被张辰打断。
    「也不用来接我了。」张辰硬生生打断，态度十分强硬。
    蒋言噤声，看着张辰，心中有许多想问的问题，但最后还是不语，回到座位上。
    张辰想像得出蒋言现在的表情，一定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每次他受了委屈，都不会说出口，和两年前那个故作坚强的男孩一摸一样。
    张辰不禁感到生气，儘管他自己都无法理清这份怒火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针对事实的残酷，抑或是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疲惫……但张辰真的没有勇气再靠近蒋言了。
    「就不应该开始……」张辰心里无奈的想。
    「张辰，这题你算出什么？」梁耀荣的大嗓门唤回正出神的张辰。
    张辰将视线重新聚焦，看向讲义，但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正在上什么。
    讲台上的梁耀荣见张辰答不出来，用不屑的眼神环顾台下学生，说了句：「有些同学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认真上课，这种行为真的……」
    「匡！」笔袋砸在地上的声响，让正在说教的梁耀荣一惊，瞪向声音来源。
    「不好意思，不小心掉了。」蒋言弯身捡起笔袋，但那话音丝毫听不出他感到抱歉。
    梁耀荣简直要气疯了，「蒋言，你来答这题。」
    蒋言不慌不忙，「老师，你的教法我实在听不懂，能再说一遍吗？」
    梁耀荣也不傻，知道蒋言在暗讽自己教得不够好，但他找不出蒋言话中的瑕疵。
    最后梁耀荣只能憋屈的自己解释那道题。
    蒋言瞥了眼张辰，只见对方稍稍重振精神，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题。蒋言轻叹口气，手上的原子笔飞快转动几圈，反应出他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