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存折

    回到出租屋时，不出意外还是有些迟。
    爸爸在阳台上给盆栽换土，妈妈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搓搓手：“说楼下这么冷，要聊怎么不知道在暖和点的地方聊。”
    夏棠乖乖点头，在门口脱下靴子摘掉帽子，心不在焉说：“已经聊完了。”
    电视机开着，大音量地放着妈妈正在追的肥皂剧，正演到反派继母阴谋揭穿的情节，妈妈聊到其他话题，语气还有几分高兴：
    “刚才，陆家又打电话来了，这次还问了你的事呢。”
    “人家助理说，陆家夫人很关心你的学业，特意让他来问问，什么时候毕业，功课学的什么样。我听人家的语气，以后说不定还能给你安排实习和工作呢。”
    妈妈心情很好，夏棠的手指却一僵。
    那种熟悉的，胃被攥紧的感觉，又仓促间袭上胸口。
    让人突然有些想吐。
    “怎么了？”妈妈关心问她。
    “没事。”夏棠说，起身，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地说，“我去趟卫生间。”
    关上门，倚在门上，才感觉得到自己的呼吸。
    本来就很糟糕的心情，像又被绑上一颗巨石，沉到更深更深的地方。
    胃里仍然在翻涌，她靠着洗漱台，听着外面电视机的声音，平复了好一阵，才让手指没有那么发麻。
    除了沉甸甸压在心口的焦虑恐惧，心里也有一处地方，在灼热地一跳一跳。
    夏棠低头拿出手机，找到通讯录里的号码。
    她盯着看了几秒，深吸口气，正要拨出去，但对方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似乎早就决定，问候过父母，也要来问候一遍她本人。
    夏棠接起，电话那头秘书的声音彬彬有礼，被盖在外面电视机的底噪里，代替陆霄的母亲，向她和她的家人问好。慢条斯理讲起她最近的生病住院，耽误的考试，参观过的景点，和陆霄有过的见面。
    夏棠握紧电话，用力抿住唇，从洗漱台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
    他最后说：“董事长希望您还记得之前的约定。我们也很不想见到，只是因为不小心多见的几面，就让您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心里像埋着一眼缓慢流动的熔浆，哪怕在层层迭迭的岩石下，也能把心口烧得滚烫。往日都能被压下去，但在今天，流淌到地表。
    “我当然记得，你们那个什么狗屎约定。”她说。
    声音压得再低再低，喉咙里也灼热得像点燃了炮仗，维持不了语气。
    怒气就像一颗被逐渐吹炸的气球，在心底里暴发开来。
    她忍了很久很久，突然不想忍下去。
    只需要一个电话，就能轻易把她小心翼翼维持着的东西，摔得粉碎。
    无论是解雇她的父母，还是没道理地拿她的家人来威胁。
    好像不管她的人生，还是她的心，都是街边的杂草，能被随便的踩一脚。
    她都已经听话地分手了，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很快，连履约的对象都要离开。
    “你们还说过，只要我遵守，就不会来找我的父母。”在对方答话之前，夏棠说，“现在我知道了，你们说的话才是狗屎，除了威胁什么都不会。”
    “你听好了。”她靠着门，一字一句说，“我和他，已经分手了，没有一点关系了。如果你们还想要继续打扰我的家人，我就去和陆霄私奔，把他的什么遗产，什么身家，全部都骗过来。”
    -
    挂掉电话出来，电视的声音也更清楚响在而已。
    夏棠又握了握手指。
    还是有些虚浮。
    她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来。
    刚刚不应该把话说得这么强硬。
    她又不可能真的去骗什么遗产，
    但对方的确能让家里的洗衣店关门，甚至可能让她的大学都毕不了业。
    冲动是魔鬼。
    发怒也是。
    “怎么去了这么久。”妈妈看她表情不好的样子，问。
    “肚子不太舒服。”夏棠走过来，脸色不太好地扯了个谎，“可能是医生说，感冒药的副作用。”
    “所以啊，平时就要注意身体，少吃药，是药三分毒。”妈妈说。
    爸爸也在一旁附和，妈妈又提起来：“上次来过的医院的那个男同学，也该放假回家了吧？他买票了吗？不然还可以买一趟车，一起回去，也多接触接触。”
    “买了买了。”夏棠敷衍着回复过去，不想纠缠说，“你们别老是把我和人家凑在一起，人家真的不喜欢我啦。”
    语气里不自觉的低落流露。
    见她这个样子，妈妈不再说话，看了一眼爸爸。
    两个人交换过眼神，妈妈擦擦手，郑重其事站起来，从怀里取出一本存折，交给她：“这是给你的，你打开这个看看。”
    那是一本有了年头的存折。
    夏棠不明所以地翻开，看到最下方的数字，怕自己看错了，很仔细地数过了小数点前的位数，才抬起头，有些惊住地看向爸妈。
    “这是我和你爸爸，给你将来攒的钱。我们另外也有积蓄，养老也不用你操心。”妈妈说，“你不用操心。以后，你也是有嫁妆的人，和谁在一起，都不用抬不起头来。别老是担心西担心东的，觉得自己配不上别人。”
    没有房租，没有伙食费。
    二十几年攒下来的工资加上遣散费，都被他们两个人存在银行里，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只是日积月累，攒到了现在的数字。
    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只是一套首饰的价格。
    可对于父母来说，那就是他们省吃俭用，积蓄下来的全部。
    夏棠感觉自己的眼睛酸起来，滚烫的热意在眼底积蓄。
    她拿着存折，妈妈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肩头。
    最糟糕的是，爸妈明明那么辛苦，她却仍然忍不住，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事。
    哪怕把这些辛苦的积蓄捏在手里，也就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把存折放回妈妈手里，低着头说：“妈妈，对不起。我之前说谎了。”
    “我和陆霄不是没有别的关系。”她说，“他之前，是我的男朋友。”
    “到现在，我也还是喜欢他。”
    妈妈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僵了僵，但还是坚定地搭上去，回头看了眼爸爸。
    其实怀疑早就有了，但始终还是觉得，不可能的地方有那样多，所以即使到了这里，也仍然把这份怀疑按下去。
    哪怕惊讶，也是预感成真的惊讶。
    夏棠深深低着头，让为人父母的心再也硬不起来，妈妈为难地说：“唉，喜欢……喜欢也没什么关系么。爸妈是希望你找个更合适的结婚……但谈谈恋爱么，又不是一辈子在一起。”
    “是啊。”爸爸也说，点了点头。
    夏棠低着脑袋摇了摇。
    “不是的。”她说，声线低下来，“他现在肯定，非常讨厌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