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不待玉鼎真人追问，她擦擦泪，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好了，真人，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您不把五行遁术传给我，我怎么去找杨戬呢”
    玉鼎真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刚刚怎么看起来伤感不已，这一会儿就好了，变得真快。还是书最好，书中的道理最好啊，规律法则，永恒不变。
    不过最后，迷茫感叹的玉鼎真人还是在他徒弟媳妇的催促下，传授给她五行遁术。而身怀御水神通和五行遁术的敖姑娘即刻便踏上征程。目的地正是西岐营中。
    可当她满腔热血变成龙身在空中吞云吐雾时，这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她不认识路啊！得，寸心回头看看远远的玉泉山，算了，还是下去问路好了，真人那个样子，也不像知道路的……
    万一惊动了三妹妹，这才是，真的完了。杨婵连日照顾寸心，心神本就损耗，后来又在龙门上空担惊受怕，她体质柔弱，一回来放下心就开始沉睡。寸心为了让她好好休息，还布下隔音结界，现在看来还真是一举两得。杨婵一定不会准她去西岐的。
    敖姑娘开始一路走走走走停停，问了好几次路，最终才在第二天晚上到达西岐大营。
    寸心在云层上空俯视西岐大营。夜间营中一片寂静，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整整齐齐。她只略略一扫，就看见他了。
    这正是，于千千万万人中，一眼就看见你。
    有多少年，没有见到他了，他依稀还是梦里模样，可又有些不一样。寸心俯身在大帐前草丛中，近乎贪婪地用目光描摹他的容颜，来时的忐忑犹豫不安，早已化为青烟。
    他还是那么俊，和她从西海里救起时一样俊，当她出海接住他时，无意间俯首瞥见他的样子，脑中便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如小鹿乱撞，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即便他浑身血污，眉头紧蹙，脸色沉郁，也只会让人心疼，却无损于他的俊朗。
    现在的他，比当时还要风姿夺人。仪容清俊，相貌堂堂，玄色铠甲，渊停岳峙，在烛火之下，面如冠玉，因饮酒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三尖两刃枪立在一旁，哮天犬伏在他脚下嘻嘻哈哈，一群兄弟围着他熙熙攘攘，他笑得很开心。
    寸心终于明白杨戬有什么不一样了。在和她的那一千年里，他从来，从来都没这么开心过。他即使笑一笑，也是浅浅的，更多时候，却是眉毛拧成两个疙瘩，眼里有着化不开的忧伤。她其实很讨厌他那个样子，特别是在她砸东西时候，就这么望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于是她开始变本加厉，最后换来得却是两人渐行渐远。
    寸心的泪水啪嗒啪嗒落下，她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即使在西海深渊她听到月光宣言，意识到就连西海诀别时，杨戬都是在施舍她，可怜她，没有一丝一毫爱恋她时，她都没有这么痛苦，这么难受过。
    她折磨他整整一千年啊！她让自己最亲最爱的人，遭受一千年的痛苦，一千年都未得展颜。寸心捂住脸，无声地哽咽，哭得肝肠寸断。
    杨戬喜欢嫦娥，是正确的，寸心努力对自己说道，嫦娥至少不会折磨他，不会赶走他的师父、赶走他的妹妹、把他困在无尽的吵闹中，整整一千年啊。
    瞧，他又端起一杯酒，笑得多欢畅。他这样就好了，他是个好人，是个心怀三界的大英雄，应该一直这么幸福，这么开心。
    而她，会远远走开，再也不会折磨他了，只求，他不要再来招惹她了。
    杨戬，你始终不明白，你以为的好心，你以为的施舍，实际上是在要我命！你既然给不了我要的，那么就从头到尾都不要给我希望，让我一刻以为拥有整个世界，过后再把它生生夺走，我真的受不了，真的受不了！让我就这么死心，就这么远远地走吧。我会竭尽全力让你自由，让你拥有摆脱敖寸心的人生，披上那一抹月光，和你的家人兄弟美满地在一起，直到永远。
    其实你我这美梦
    气数早已尽
    重来也是无用
    情愿百世都赞颂
    最美的落红
    敢舍弃才是勇
    大帐中醉眼朦胧的杨戬突然感觉心中空空落落，抬眼一看，月光冷清，寒草萋萋，粉色的菱纱，在草丛中一闪，便消失在一片伤心碧中。
    敖姑娘一行哭一行跑，刚开始是在地上狂奔，裙裾飞扬，云鬓半偏，珠钗委地，后面就是直接驾起土遁疾驰而去。只是龙女这五行遁术将将学会，又是在地底，难免憋闷，终于熬不住钻出地面来，没走几步路，就见一着藕荷色烟罗裙的丽人从天而降，正是杨婵。
    这下把敖姑娘眼泪都吓没了，“三、三妹妹，你，你怎么来了？”寸心心中的小人默默流泪，我就知道，真人靠不住！好歹要瞒个四五天啊，结果才一天。
    杨婵双眸喷火，难得疾言厉色：“我怎么来了？！嫂子，你让杨婵好找，我若是再不来，你不就要去商周战场上搏命了！”
    杨家三姑娘秉性温柔体贴，鲜少与人动怒。可杨婵自觉饶是再好的性子，也会被自家嫂子气死。一个不留神，她就走火入魔，再一个不留神，她就去挨天雷跳火海，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居然跑到商周战场，要进神仙杀劫，这简直是，要生生急死她。
    寸心眼看着自己的小姑子咬牙切齿，靥生红霞，一双明眸，竟滚下泪珠儿，就这么瞪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连连哄到：“真人传了我法术道行，他老人家说我现在上战场完全没问题，嫂子这才来的，嫂子实在是对不起西海，所以这趟西岐之行，我是非去不可。”
    这一哄，美人儿的眼泪流得更多了，寸心急得如在油锅，哎呀，毕竟是她理亏，把三妹妹吓成这个样子。
    她一慌，什么听话，没事，乖乖的，放心，有你二哥在，什么都不怕，温言软语如小车倒核桃似得不要钱往外撒。
    杨婵终于止住眼泪，默默拭着，轻声道：“嫂子愧对家人，杨婵又怎会不知，真人已尽告知我了，终究是因为我杨家的过错。嫂子放心，你要到西岐，为水族积累功德，杨婵绝不阻你。只是千万要让我与你同行，随身保护，凡事都要与我商量，不可擅自做主。不然，今天就算和嫂子动手，我也要将你带回去，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如何得安？”
    语罢，又是睁着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盯着寸心。寸心暗叹一声，这小姑子外柔内刚，一旦决定就连杨戬都拗不过，别说是她了。就算真动手，她难不成还打得过宝莲灯吗，到时候惊动杨戬，这才真是倒霉透了，算了，就依了她吧。
    寸心郑重点头，杨婵这才破涕为笑，拉着寸心欢声道：“这就对了，走，我们现在就去找我二哥。”
    “找你二哥？！”敖姑娘吓得声儿都变了，“不不不，不能去找他，不能去找他！”
    “不找他，不找他怎么上战场呢？”
    “这……反正就是不能找他！”
    二女正僵持之际，就听见远远云端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无比熟悉，隐隐还带些怒气，千百年来，午夜梦回，日日得闻，正是杨戬。
    他喊得是：“寸心、三妹！”
    前文提到杨戬正饮酒欢畅之际，忽然心中失落，抬头一望，就见到碧草丛中熟悉的粉纱一闪而过。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二郎真君，一时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手中一抖，酒就撒了一半。
    杨戬心头来来回回响只着一个声音：寸心来了，老婆来了，不听话的老婆直接跑到商周战场上来了……
    第12章 一言不发就开打
    老婆为什么这么不省心？一天前才从哮天犬含糊不清的表达中得知她跑去黄河上，警告的家书才刚刚让仙鹤寄走，今天她就直接跑到战场上！就不能安安分分呆在灌江口让他少操点心么？
    杨戬叹了口气，赫然站起身，就要追出去，却感觉背上一重，坚硬的铠甲撞得他往前去了好几步。原来是哪吒扑倒他背上，一张口酒气熏人：“二哥，二哥，继续喝呀，你起来做甚？”
    杨戬心急如焚，回首道：“哪吒兄弟快下去，你嫂子来了，二哥要去找她。”
    哪吒醉眼惺忪，哼哼唧唧：“不可能！我两个哥哥都没成婚，哪来的嫂子，你准是在骗我！”
    杨戬一窒，和醉鬼讲道理，果然是徒劳无功，刚刚准备将这敦实的小将抱将下去，右肩又有一股大力压下。日后威风凛凛的三山正神炳灵公现在还是一个性烈如火的小郎，他羊脂似得的脸颊因醉酒泛上红晕，醉得东倒西歪，压在杨戬肩上。
    黄天化因杨戬擒杀魔家四将，显露□□玄功变化，本就对这个师兄心生敬意，正打算和他一醉方休，以叙兄弟情谊，却见他半路就离席，哪里肯依，连忙上来拉扯。
    “杨师兄，哪里去，酒都没喝够兴！”
    “师弟，内子突至此地，愚兄实在放心不下，等寻回你嫂子，再来和师兄弟们相聚。”
    说着就要将黄天化哪吒都放下来，岂料这两个疯得更加厉害。
    黄天化道：“什么内子外子，就算是师祖亲到，你也要饮满此杯再走！”
    哪吒连声迎合：“没错！没错！师兄师弟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啊，不能逃席！”
    这下一群醉鬼围上来，连连称是，将杨戬围了个水泄不通，就伏在地上的哮天犬都被踩了好几脚。
    无所不能的杨大神觉得头更痛了……他暗自掐诀，使了个玄功变化，乃是个李代桃僵之法儿，让师兄弟们围着一个大石头嘻嘻哈哈，而他真身早拎着哮天犬就飞到云层之上，天眼一开，直追寸心而去。
    由于醉鬼纠缠，他追出来本就有些迟了，寸心情绪激动，跑得飞快，一时连他都有些赶不上。而后寸心改驾土遁而走，就更不见了踪影。
    杨戬一指，一股清水从天而降将哮天犬喷醒，喝到：“快找三公主！”
    哮天犬连打几个哈切，刚刚睁眼，就被自己主人这疾言厉色吓了一大跳，急忙动用嗅觉追踪。杨戬斗篷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面沉如水，辨别方向，御风疾行。哮天犬窥见主人神色，只言片语都不敢多说，酒早就吓醒了，只是努力隔着土层找寸心的味道。
    待到寸心钻出土层，达到地面，就马上被哮天犬感知。这狗儿喜道：“主人，在东南方！”
    杨戬冷哼一声，更是将云驱得飞快，吹得哮天犬都有些受不住。风驰电掣间远远听到两人争执，一个是寸心，另外一个竟然是三妹！
    怎么回事，寸心莽撞冲动又就算了，就连三妹也跟着她胡闹！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旁若无人的争执，杨戬当即大喝道，果然吓得下方那两个不懂事的姑娘都是一个哆嗦。
    寸心回头远远望见杨戬，只见他眉间都紧紧皱出一个川字，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就这么冲过来。敖姑娘心尖儿一颤，果断施展御水神通，当即召唤附近江河湖海，一堵水墙拔地而起，生生挡住杨戬去路。
    真君大人被老婆这一击打得火气更甚，偷偷跑出来不说，见到夫君不认错，一言不发上来直接就打，敖寸心，你当真是可以啊！
    杨戬劈手三尖两刃刀带着华光划破夜空，霎时就将这厚厚水墙打得四分五裂。他腾身一跃，接兵器，如利箭般射过水雾，就要抓住自己不懂事的老婆好好教训，却发现大水过后，一片寂静，半个人影都无。
    而在附近的河流下，寸心杨婵变成两只小螃蟹缩在石头缝里一动都不敢动。
    杨婵此刻内心是呆滞的，这是怎么回事，二哥急急忙忙赶来，嫂子一堵墙就糊上去，哥哥一击打碎水墙，嫂子就带着她变成两只螃蟹躲在这河中石头缝里，八条腿站都站不稳，还拼命往里面钻，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呀！
    杨婵张口就要问，一连串泡泡噗噗噗冒在水中。寸心大惊，一钳子就横过去，把杨婵扫了一个趔趄。杨婵八条腿站不稳，这一躲就要从石头上掉下去。敖姑娘一见不好，连忙不熟练地横着身子用八条短腿把她三妹妹拉回来。
    寸心用意念传音道：“三妹妹！没事吧，别说话，被你二哥发现就完了！”
    杨婵惊魂甫定，听了她这话又气又好笑：“我们不就是来找二哥吗？现在躲起来又做什么？”
    “这……”寸心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总不能说她是因为和你二哥婚姻不幸重生回来不忍心再去打扰他吧。
    杨婵连连追问，她最后才支支吾吾答道：“因为，因为，我怕他见到我会不开心！”
    “不开心？”杨婵摸不着头脑，“你是他的妻子，他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开心呢？”
    寸心暗地里撇撇嘴，没错，他娶得妻子是我，陪着他的也是我，可他心里想的却从来不是我啊。
    正在寸心想法设法要把杨婵糊弄过去，带她离开时，河面上却又传来杨戬的声音。
    “寸心三妹！你们是自己出来，让我送你们回灌江口，还是等我用天眼找你们出来，再绑你们回灌江口！”
    声音冷得掉冰渣子，冻得河底两只小螃蟹齐齐一个寒颤。
    敖姑娘反而高兴了，她摊摊两只大钳子，故作了然道：“我就知道他不高兴我们来，你听，他还要绑我们回去呢，三妹妹，咱们还是快走吧。”
    杨婵不解：“二哥这是怎么了，我们来看他，他怎的发这么大的火？”
    这两个莽撞的姑娘哪里知道，这是神仙杀劫，从武王伐纣至今，多少法力高深的仙人，都丧命于此，福缘深厚的得上封神榜，福缘不足的就只能化为灰灰。杨戬在军中日久，以他的法力都不免受些磋磨，更何况是寸心和杨婵两个。在他心中，老婆法力平平、武艺更是平平，妹妹虽有宝莲灯护体，但也因为天性纯善，心地单纯，就连卷帘大将都能从她手里骗了神灯走，如何能斗得过那些奸诈狡猾的仙人和商军。况且魔家四将刚刚阵亡，难保截教不会派人来报复，万一正撞上这两个，那他简直□□也难救。
    杨大神这么一想，心中更加烦躁，又见茫茫夜空，寂静荒野，动静全无，居然还不出来，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他叹了口气，额上金色流云纹一闪，天眼张开，银光缭绕，似银蛇飞舞，方圆数里，皆一一扫过。
    银光一闪，寸心和杨婵就都感知到了，那种仿佛透视到内心的感觉，让她们刹那间就明白，杨戬（二哥）真的开天眼了。
    银色的光蛇打在水底，映照水纹波光粼粼。这下就连杨婵都不自觉地往石缝里缩，可天眼之下，无处遁形，区区一块石头，怎么挡得住。
    银辉扫到石头根，扫到腰部，扫到顶端，马上就要射进缝隙了！
    这俩姑娘心跳得飞快，就要蹦出嗓子眼了，怎么办，怎么办，杨戬（二哥）就要找到她们了。杨婵倒是并不十分着急，杨戬素来疼惜她，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他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她料想，二哥只是一时对她们擅做主张跑到危险的地方有些担忧着急罢了，待她们把寸心嫂子的难处一一道了，二哥又怎么会不理解，一定会让她们留在这里的。
    寸心就不一样了，她心如擂鼓，乱如丝麻，她怎么敢在此时见杨戬。他在此地如此快乐，如若见了她，万一又变回灌江口那副沉寂忧伤的面孔，她岂不是又害了他一次，也是再将自己好不容易坚强的心，又打击一次。就算此时他不嫌弃她，对她温言软语，她也不想在沉溺在他虚假的温柔里了。即便心如刀绞，他们这对姻缘也非断不可。
    敖寸心啊，敖寸心，要时刻牢记，杨戬做不了你的好丈夫，你更成不了他的好妻子，与其彼此折磨痛苦，不如趁早了结。
    所以，无论如何，今日是非走脱不可！
    第13章 专业坑夫敖寸心
    眼看着，那银辉就要扫在她大钳子上，变形术都要维持不了，她隐隐都要现出粉龙原形。敖姑娘当机立断，他杨戬不是要她们俩出去吗，现在就出去一个就是！
    杨戬立在云端，忽然一个大浪打来，一道长影冲天而起，裹挟在一团雨云中直奔相反方向逃去。他天眼一闪，云中电闪雷鸣，雾气蒸腾，隐隐有一道龙影和女子窈窕身姿，速度极快，一闪便奔出好几十里。
    杨戬一惊，但他心思缜密，也不急着追，对哮天犬颔首示意。那狗儿了然，运用追踪术一探，便高叫道：“主人，是三公主和三姐的味道！”
    虽说哮天犬的追踪术三界无敌，可杨戬仍然存疑，以她们俩的驾云功夫，能跑得这么快？而且，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们竟然也敢直接出水，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未免太大胆了，就算她们跑得再快，有哮天犬在，一样可以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