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

    吴原那几天一直都感觉有钢丝紧紧勒在心上。
    这种心情真正爆发出来，是在任重闻自首的消息曝光那天。
    企划部的妹子兴奋地拿着一沓文件飞奔进来——
    “答应了答应了！对方说先在万柳区的购物广场组个摊位，做一个月的试营业，如果生意好的话就和我们合作，还愿意注入资金呐！”
    众人一片欢呼，从冰箱里拿出香槟准备开瓶庆祝，接连又有几个人拍开门，带来的无一不是好消息。吴原和徐漾也刚回来，在走廊里就听到了公寓内的笑声，两人弯弯眼睛对视着，加快了脚步。
    可就在要旋开门把时，屋内的笑声忽然停了。
    吴原也不知怎么了，心里咯噔了一下，推开门，就见上一秒还在屋内笑闹着的众人，此刻都呆呆地站在那看着电视。
    吴原走过去，一直勒在心上的钢丝骤然收紧，他无法呼吸了。屏幕上，摇晃的镜头对准了绿海的大门，历史重演般，一队黑衣警察以商业诈骗罪将陆申秋押着赶下楼梯，刻不容缓地推进了警车。
    背后，那扇曾经容纳了几千号绿海员工进出的玻璃大门旋转着，仿佛吐出了它的最后一丝气数，此刻门可罗雀，无比萧条。屏幕下“停业待查”，“即将被收购”，“银监属清算”几行大字像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众人心脏上，沉重地“咚”、“咚”响个不止。
    不知是谁先动起来的。
    门“嘭”的一下，像是一出无声的哑剧，当初带着梦想跑来这里的年轻人们，这一刻都疯了一样冲下楼，往左拐，冲上坡，又一路猛跑疯狂向前，中间有不少老人停下来，怔愣着看着这些跑得不要命般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也没人敢问，孩子们跑得太快了，他们拦不下来。
    海华庭地处市中心，算算离绿海大楼，跑过去只有十分钟的距离。
    吴原在大门前停下来的时候，脑袋还是眩晕的。
    新闻是早上现场的录播新闻，他们看到的时候已是下午，面临被清算和收购威胁的绿海，此刻已经中止了营业。吴原喘息着站在广场上，看见旋转门上贴着的暂时查封的贴条的刹那，脑袋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背后响起的哗哗的水声。
    那是集体绿海员工最熟悉的喷泉池，他们每个早上，每个中午都会坐在那儿吃饭，天气好的时候，他们还会把客人约在那里，顶着明晃晃的大太阳，给他们介绍他们热爱的绿海企业文化。
    仿佛谁留下的一个小小玩笑，下一秒，喷泉池的水声忽然停了。
    水声一停，抽噎的声音就清晰了起来。
    企划部的女孩子们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地上；赵占飞抬手捂住了脸；梁心鑫背过身，低头看着地面；田姚的目光惶然地穿过玻璃门，看着昏暗的大厅，里面那个即便下班过后也一直亮着的绿色logo，此刻黯淡得如同一片死寂的绿色海洋。
    承受不住似的，她肩膀猛地抖动起来，坐在地上哭出了声，坠落的眼泪滴在了即将干涸的海床上。哪怕这片绿色海洋曾经让他们小小的梦想世界决堤，哪怕他们曾险些在其中溺毙，但他们过去的那些美好的回忆都是真实的；在这个地方，曾经孕育了那么多闪闪发光的梦想啊。
    第119章
    就在大多数人都哭得上不来气儿的时候, 徐漾忽然走到最前，一拍手。
    众人的注意力强行被这清脆的一声从伤春悲秋中拉回来, 徐漾往下一扫, 捏捏眉心，无奈道：“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但咱们现在是为绿海担心的时候吗？”
    众人挂着面条泪呆呆地看着他：“？”
    徐漾失笑：“马上就月底了，谁还记得我们几号要把提案交给薛董来着？”
    众人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一算, 瞠目结舌。
    徐漾提醒：“就剩一个月了啊。”
    呃……
    大家抹抹眼泪爬起来，没工夫哭了，时间已经紧张得容不下他们为其他考虑，再坐这里哭他们估计集体要被薛董扫出常青了。
    正这么想着, 徐漾却忽然道：“不过，今天可以特别给你们放半天假。”
    话锋转太快众人都有点猝不及防……
    徐漾笑着说：“听说《xxxx》的合作谈下来了？这么好的事, 晚上我带大家去吃烤肉庆祝一下。”
    理智上众人想说没食欲, 但实在按捺不住听到烤肉俩字后咕咕叫的胃，他们这些天东跑西跑, 都年轻，给口饭就能燃起来，但刚才拼死拼活跑下来那一趟，现在真一点力气都没了。
    王逸群举手道：“……徐总经理, 能点酒吗？”
    “你说呢？”徐漾笑道。
    众人心里憋着的一口气扎皮球似的松了开来，何以解忧，唯有喝酒，发生这么大事回家也是憋着难受, 倒不如大家一起痛痛快快地去喝一杯，第二天醒来继续准备他们的大三角项目。
    约好了时间地点，众人一哄而散，徐漾走到吴原背后，“小学弟？”
    他以为吴原和那帮熊孩子一样哭了，转过去的时候吴原却朝他直直地看过来，弯着眼睛说：“学长，你真厉害。”
    徐漾听出他声音有点哑，又往前走了两步，面对面地看着他轻笑：“哪儿厉害了？”
    “总能一句话就带动起大家的情绪。”吴原说。
    徐漾天天都被人夸麻木了，这时候却有点小激动，“咳，有吗？”
    吴原点头：“嗯，就和学长第一天带我们去爬南山的时候一样。”
    徐漾脸一拉，满脸都写着怨念：“别提南山，爬山那天你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我。”
    “……”
    吴原一脸失忆了的表情。
    徐漾振振有词：“走得还特别快，追都追不上。”
    吴原：“……”
    徐漾忍着笑道：“现在咱们能说实话了吧，那天是不是故意躲我呢？”
    吴原：“没有。”
    徐漾观察他半天，叹道：“我到现在还记得你那天穿什么衣服。”
    吴原一愣，他自己都不记得了，“穿的什么？”
    “你那件针领的浅蓝色衬衫，”徐漾说，“有一次在上城咱俩逛街的时候你也穿来着。”
    吴原讶异不已，看着他半晌没说话，徐漾笑道：“小看我记忆力了吧？”
    边说边和吴原一起沿着喷泉池往广场那边走，他开始一件件地给他回忆那一天的细节，说得津津有味，吴原也听得专注异常。两个人谁都没提绿海，但说的每句话都和绿海有关，他们对绿海的感情没有那么外露，但对吴原来说，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在这片海平面上启航的。
    好像回不去的家乡一样。
    ******
    晚上七点，众人准时在绿海总部附近的一家烤肉店集合。
    徐漾直接点了最贵的烤肉套餐，整张菜单吃到饱为止。二十来个人，长桌从店里左边拼到了右边，大扎啤酒“咣咣”几声碰起来，女生们随意，男生们全干了，喝完大家神思也跟着慢慢活起来，一边抹嘴一边抱怨：“你们说这陆申秋董事，他做那些事儿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啊？”
    “好好的绿海，因为他，现在全完了！”
    “乌鸦嘴！绿海没完，就是不知道会被谁收购了……”
    “与其让外国佬收购，还不如被国企收购，也不算丢人。”
    “如果是被万宏呢？”
    话刚说完，隔壁王逸群直接喷了嘴里的半口啤酒，幸好铁盘上还没放肉，不然就彻底糟蹋了，他翻了个白眼：“咱们能想点儿好吗？”
    “我这也是在理智分析嘛，万宏是业内的老大哥，被收购也不奇怪啊。”
    没人附和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心痛，忽然“滋啦”一声大响，梁心鑫把一大盘雪花牛肉往铁网上铺开，没过多久就滋滋往外冒油，抹了酱汁的肉香浓郁地冒出来，这才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到了吃上，王逸群惊讶：“梁姐，没看出来啊，你还挺贤惠！”
    热气挡住了梁心鑫板着的脸，“……闭嘴吃你的。”
    王逸群不敢跟她顶，斜眼往旁边桌看，他们敬爱的吴主管也在拿着夹子烤肉，隔壁桌的人都饿疯了，一条肋眼肉刚放上去，眼睛就盯着吴原手里的夹子目不转睛。
    肋眼肉油脂多，七分熟的时候香飘四溢，徐漾拿起剪刀，不用吴原说什么，在他夹起牛排的时候就眼明手快地开剪，剪完接过吴原手里的夹子，柔声道：“歇会儿，我来。”
    “嗯。”
    吴原递给他，徐漾一边烤着，一边左手从桌子下面伸过去拉着吴原的右手，好玩儿似的来回晃。剪过的肉不到一分钟就可以吃了，大家一哄而上，徐漾慢条斯理地把用桔子醋拌的白萝卜泥放在肉上，又拿生菜卷住，递给吴原，谁知刚递过去，吴原这边也包好了一个递给他。
    两人都忍不住一笑，各自接过对方的吃了，交换的姿势还有点拧巴，对面的一排人正在埋头猛吃，都没看见这一幕，王逸群啧啧啧地收回视线，听见田姚说：“前辈，你是不是把糊的都放在我盘子里了？？”
    梁心鑫：“看见哪块就是哪块喽。”
    吃嗨了过后气氛自然热闹了不少，大家暂时把绿海的话题放下，开始聊起大三角项目的进程，有的甚至说起了家长里短的琐事。吴原一开始没注意，等发现时徐漾已经和众人喝过好几轮了，每次都是一口闷，男生们见状欢呼叫好，也跟着不要命了似的喝。
    后果就是饭快吃完的时候，桌上倒了一半，剩下的都在群魔乱舞。
    徐漾喝得比他们都多，这会儿却还能四平八稳地站起来付账，女生们一个顶俩，把一堆喝得烂醉的男生各自赶上车，笑着正要和吴原他们说再见，却见吴原高高瘦瘦地站在桌子边，弯腰对着坐在那儿缓神的徐漾说着什么。
    大家识趣地各自撤退。
    “学长，今天喝太多了。”
    吴原把一杯水送到徐漾唇边。
    他不确定徐漾醉没醉，至少在众人面前他表现得还是很正常的。
    徐漾没接他的水，也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怎么，听见吴原的声音，直接闭着眼睛往他身上一靠，“小学弟，我有点累。”
    吴原手搭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那回家吧。”
    徐漾抱紧他的腰，“我走不动了。”
    吴原立刻直起身子：“那我和老板说一声，让学长在这里住一晚。”
    ……
    这回答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啊？
    “哎哎，”徐漾笑着把他拉回来，这才睁开眼，“回家，咱们回家。”
    他还是晕，看吴原都是重影的，朦朦胧胧地感觉小学弟好像是笑了一下，起来的时候他没站稳，好在吴原早有准备，稳稳地从后面把他扶住，徐漾抓了把头发，这时候也没忘了形象，“丢人了这回，头一次喝成这样。”
    吴原：“没关系。”
    他也许知道徐漾喝这么多的原因。
    才说几句话，四周人的眼睛都快贴两人身上了，吴原一脸淡然地扶着徐漾往外走，到门口徐漾忽然停下，朝他看了看，没头没尾地说，“小学弟，我带你去看海。”
    吴原：“海？”
    新城不是海城，地处内陆，周围根本没有海。
    他想徐漾或许是真喝醉了，没想到徐漾出了门后走路反而稳当了起来，拉着他的手大步朝着车站的方向去。
    天早黑了，四周浮动的空气也很热，一辆公共汽车在两人面前停下来，徐漾脚一蹬上车，吴原也跟着上去，车上没什么人，徐漾带着吴原走到最后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吴原坐里面，他坐外面，右臂搭着吴原椅背，一脸惬意地对着窗外吹风。
    吴原正在想他要带自己去哪里看“海”，徐漾忽然朝窗外一指：“小学弟，快看海~”
    路边不知道是在搞什么活动，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吴原凑过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