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光下的小魔女

    裂月，满月之前的不完美缺月，悬掛在女巫之家的屋簷上。
    村子里所有魔女都睡着了，只有小魔女玫露没有。她躺在阁楼的床舖上，双手枕在脑后充当枕头。
    墙上的指针在玫露的注视下一下一下的震盪，即将跨越十二点。
    在十三岁生日当晚，她向月神许下咒愿。
    她在床头正坐，双手平放在膝上闭上双眼。半透明的月光由天窗筛入，勾勒出她的半张脸。她享受着如奶蜜般滑顺的月光浴，乌黑的小眼睛里闪动着零星火光。
    她的声音太轻，既像请求又似喃喃低语：「愿您保佑我吧，将您的决绝、聪颖与残酷借予我，使我不为软弱所屈服，成为真正的魔女。」
    在一片寂静里，玫露好似从很远很远的森林中听到一声呼啸。
    狂风直扑而来，种植在庭院的九节木沙沙起舞，使垂落窗边的枝条哐啷哐啷击打着窗框。
    她这才感到一丝睡意，微微起身，呼得一声吹熄了放在边上的蜡烛。
    ?
    翌日，月亮才刚爬上乌鸦之巔，玫露就已睁开眼。
    她突然觉得好紧张，赶紧抚平心脏的躁动。今天太重要了，她绝对不能搞砸任何事。
    她将毯子里烘烤得暖呼呼的脚底板，踏上冰凉的木头地板。房间角落放了一个有盖子的大木桶。
    她想着，幸好昨天夜里，她事先从井里打了一桶水。
    可惜没有时间烧水了。
    她将昨夜的睡衣褪到脚边，蹲下来打开木桶的盖子——水面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先用脚尖试试水温，然后一脚踏进水里。
    哇！她倒吸了一口气，冷颤从脚底板一路窜入胸膛。她发誓在清晨洗冷水澡这种事，再也不做第二遍了。
    快速洗刷完成，将水渍仔细擦乾后，她起身站好。勾勾食指，房间另一端的柜子中，窜出一件浆果染的麻纱裙。
    它在空中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手臂高举过头，裙子就从头顶套下，完美地贴合她的身型。
    那是她最爱的老师，在某一天夜里留给她的礼物。裙子被整齐叠放在床头柜上，留下了一张纸条——给我亲爱的小魔女。
    她还没有穿出门过呢，就怕不小心割破了它。
    伸手抚平皱褶后，她站在门后的穿衣镜前。
    镜中的她眼尾微微往下弯，脸蛋像刚出炉的白麵包。及肩的黑发由头顶一分为二，整齐对称，没有瑕疵。美中不足的大概只剩抿成一条线的血色。她拿出紫色软膏抹去那一点红。
    玫露嘴角牵动，微微一笑。她的老师想必也会很满意吧。
    她踏出屋外，深深吸进甜腻腻果糖伴着腐朽青苔的味道。呼出的气息在眨眼间捲成了一团白雾，缓缓上浮。
    今天的天空是一整片带着橙色的樱草紫，她迈步往两色晕染的山坡上移动。
    一整排由火刺木搭成的女巫之家，全都环绕在一座巨型火山峡谷之上。现在还处在火山休眠期，岩浆藏在深深的谷底，要垫起脚尖才能看到。
    虽然如此，仍不时有气体窜升结成一朵朵蕈状云，长年将女巫之家的外墙都燻染成黑色。
    玫露怀念起活跃季的那七天，这里可是会非常好玩又热闹。魔女们围绕着峡谷献上繁复的舞蹈和音乐，用岩浆带来的火种烧烤牲畜，再将剩下的头骨丢入谷中献祭。
    她的家是尾端的第十三号房。如果能顺利度过这一年，她就可以换到第十四号房了。为此她已经期待了许久，到时候她会有自己的观星小屋，还能住在看得到云海的地方。
    玫露又想到，她有记忆以来的十三年时光，都是在这里缓慢度过的。
    她到森林深处的丘陵地追逐狩猎，学习怎么将牠们剥皮肢解，而不感到噁心恐惧。将草叶与虫子伴成烂泥，依据食材与熬煮时间，燉成浓汤抑或是毒物。
    但更多的时候，她的老师西西莉会坐在微微敞开的窗边，告诉她关于魔女与人的故事。她记得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
    在遥远的云层之上，阳光无法照射到的地方，住着一群魔女。
    这里的天空是渐层的紫罗兰色，月亮如银币悬浮在镜湖之上。她们终年沐浴着银白色的柔和月光，于是脸庞柔嫩像初雪一样白晰，仅有嘴唇是近全黑的深紫。
    在魔女村中的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她们起床、沐浴，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乾乾净净。在身上涂抹云膏，让皮肤不会乾裂，全身散发出柔和光晕。修长的指甲涂上月亮背面的阴影泥淖，让指甲不会断裂变型。
    因为拥有月神的眷顾，魔女们不会老去。日子便这样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过去。十二位魔女虽然拥有彼此的陪伴，却总觉得这样的生活太过安静，身体一处缺少了什么，无法被满足。
    其中一位魔女提议：「为什么不到云层底下看看呢？」于是她们一个一个乘着夜风从云层顶端飘落。
    魔女们将自己藏在树影里，看着和他们一样有着两隻手与两隻脚的生物走来走去。然而他们会彼此吆喝、吵闹，会大笑也会大哭又和她们是如此不同。
    魔女们全都玩疯了，她们打算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带回天上。摘下鲜嫩多汁的果实，又趁着这些生物不注意，袭击他们关养牲畜的地方。
    在她们之中，一位有着浓密捲发，眼神像是荒地中冷冽寒风的魔女，听到远处的屋子前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她不理会其他魔女的劝阻，循着声音推开一扇门。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头很大，四肢又短短小小的玩具球。
    皮肤和她们一样柔嫩雪白，嘴唇却是鲜红色的。魔女像是被召唤般将她抱起来。
    原来这就是她想要的东西，她终于找到了。她将嘴唇轻轻附在她的耳边说道：「你会是我最完美的收藏品。」
    东边的天空开始泛白，十二位魔女像清晨的露水一样又回到天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