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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玉 第1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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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兵的语气中难掩诧异,“为何不去?”
    仿佛那是什么他理所当然该去做的事似的。可正是这样的认知,叫步惊川心底里生出几分别扭。监兵同他说这话的时候,总是用那般熟稔的语气,以及笃定的口味,叫他觉得监兵虽然在唤着他,却好似在同旁人说话。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以及——监兵从来都是唤他东泽,而未唤过他本名。现在细想回来,就连秋白……在最初与他相识的时候,都更喜欢唤他东泽。
    就好像,在他们口中的“东泽”,并不是他步惊川本人,而是另有其人。这般的认知叫他心中惶恐,不愿再细想下去。
    “秋白不想让我去。”步惊川移开视线,不再看向监兵,道,“我便不去了。”
    不止如此,他心中如今生出了些旁的顾虑。
    “既然魔修是勾陈域向外四散,那么我也该回宗门一趟。”远在宗门之外,步惊川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忧心长衍宗。长衍宗中,弟子占了多数,只有少数几位长老有金丹期以上的修为,这些魔修既然能够破开云石上的阵法,若是那些魔修涌至长衍宗跟前……他也不知道长衍宗的护宗阵法到底能撑多久。
    他此回离开宗门的时间算不得短,即便没有这次变数,他本来也计划好了,在替秋白寻到躯壳后,回长衍宗一趟的。更何况……此次魔修袭击来得突然,他放心不下。
    那毕竟是教养他长大的宗门,亦有看着他长大的师长,更有一道成长的同门,如此危急情况,他断不能置长衍宗于不顾。
    然而这其中种种,不足为外人道。
    监兵似是有些失落,又似是有些失望。末了,他轻叹一口气道:“随你。”
    步惊川做事非是找监兵认同,心中也做好了监兵说出什么难听话的准备。左右监兵说什么他也不打算执行,于是也没太将监兵说的反应放在心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监兵没有半句多余的话,就连象征性的劝说也没有。在确定他的态度后,监兵仿佛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一般,急匆匆地转身离去了。
    就连半句道别也不曾留下。
    监兵转身的方向是勾陈域,想来也是要赶着回去清理那些四下散逃的魔修。
    步惊川收回了视线,对愣愣看着他的秋白道:“走罢,我们也回去。”
    同宋怡与于任凌告别后,步惊川拉上秋白,踏上了回长衍宗的路。
    他们来时尚是夏末秋初,如今却是秋末之际。来时繁花拥簇,眼下那花丛,已然在不知不觉间凋谢零落。
    火红的落叶铺了一地,挂在树梢上的红叶将落未落,树上结了红彤彤的果实,好似灯笼一般,林间的兽类在树林间忙碌穿梭。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热烈景象。
    然而二人却谁都无心欣赏这一景致。步惊川是因为仍旧忧心着长衍宗的状况,而秋白却好似在出神。
    尽管步惊川自己心中的焦虑未减,却也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了秋白的不对劲来。
    他没有跟着监兵去北斗星城,本来有一部分是因为秋白不愿,可即便他同秋白一道回去,也不见得秋白有多开心。
    秋白仍是闷闷不乐的,他试着逗了秋白几回,却发现秋白忧心的源头,似乎正是他本人。
    “秋白。”步惊川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他出声时,秋白的神色仍旧恍惚着,缓步向前走着。直至他连续喊了秋白几回,秋白这才回过神来。
    意识到步惊川在叫自己,秋白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眼神闪了闪,“什么?”
    步惊川耐着性子将自己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秋白垂下眼,避开了他的视线,“我只是在想,我不让你去北斗星城,是否太任性了些。”
    步惊川没料到秋白在意的竟是此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会。我能力有限,去了也作用不大,监兵应当找个实力比我强的阵修前去,而非找我这种学艺不精的。”
    秋白嘀咕道:“可你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阵修。”
    步惊川失笑,只当他是说着哄自己的,“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未来或许是,但现在肯定不是。”
    秋白却微微摇了摇头,“你一直都是。”
    步惊川愣了愣,还未回味过来秋白这番话的含义,却忽然面色一变。
    似乎有什么,自他神魂当中炸裂开来。他的神魂犹如一个从高空跌落的瓷器,在落地的瞬间裂纹密布。
    那些细细密密的裂纹,就如伤口一般,烙印在他神识之上。
    修士的神魂极强,若是神魂修炼得当,不消动用一根手指,便能将人轻易扼杀。而修士的神魂却又及其脆弱,若是遇上伤害,那等疼痛无法避免,又无法消减。
    步惊川被这无法消减的疼痛逼得脸色通红,浑身的灵力暴动起来,像失了控的野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情况出现得毫无征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秋白,却见到秋白同样慌乱的脸色。
    他不知道秋白心中到底有多恐慌,眼见着上一刻还好端端的人,下一刻却浑身颤抖着跌入自己怀里。
    秋白下意识伸手接住步惊川倒向自己的身躯,刚一低头,便见到了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衣襟,他也不由得慌乱起来,连声唤道:“步惊川……步惊川!”
    他察觉到自己怀中的身体正在发着抖,却又不知缘故。
    正当这时,天地之间一阵震荡,一股极大的灵力波动如浪潮般,自勾陈域生出,而后又向四下散开。
    那股灵力震慑着所有人,就连他们二人也免不了被波及。而后,那股灵力又似潮水般褪去,没有伤到他二人分毫。
    凭借着与星斗大阵微妙的联系,秋白意识到这是星斗大阵出问题了。
    可他此时心思完全不在那星斗大阵上,步惊川的状况极为吓人,鲜血接二连三地从他七窍中涌出,他几乎是拼劲了全力,连抓着秋白的手都爆出了根根青筋,才让自己维持着没有叫出声。
    这到底是怎么了?
    秋白第一次体会到这般六神无主的感受,只能一遍一遍地叫着步惊川的名字。
    步惊川是听到了秋白的声音的。然而他已经没力气,也没精神去分神回应了。
    光是咬牙让自己不要惨叫出声,他便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知道,除了紊乱的灵力外,他的神魂仿佛被什么搅碎了,化作无数碎片,又被人碾作齑粉。
    从神魂上传来的刺痛来看,灵力紊乱带来的疼痛几乎称得上是不值一提。
    他也见到了秋白慌乱的神色,他多想伸手摸摸秋白的脸,叫秋白不要再担心。可他如今仿佛失去了对这具躯体的掌控权,就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呼吸几乎成了折磨。
    他方才冥冥间忽然有了一丝感应,察觉到天地之间灵力的波动。虽然并没有人告诉他这现象到底意味着设么,然而他就是知道了,那是星斗大阵灵力不足、受到撼动的表现。
    可……星斗大阵的状况,为何会让他知晓?
    恍惚间,他想起先前让他去北斗星城的监兵。
    监兵自千年前便存于世,说不定是与星斗大阵处在同一个时期。即便不是,监兵多少也应该比如今更多的人知晓星斗大阵的内情。
    先不论监兵与秋白的关系,光是看监兵的态度,便能看出,监兵显然是知道什么的。那他这次的异常,可是监兵所为?
    即便他对监兵了解不多,然而,他却也觉得监兵不应当是使用这种手段逼迫他就范的人。监兵即便想他做什么,向来都是单刀直入,从不会做这等弯弯绕绕……更何况,这等状况,他也觉得应当不是监兵所为。
    这疼痛自他体内生出,仿佛是自神魂深处爆发,这才无可抵御。
    自七窍中溢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五感,叫他仿佛被浸在了一片血海之中。他看不见、听不得、嗅不到,除却那自神魂身处带来的疼痛,他几乎察觉不到自己意识的存在。
    然而,这般境况之下,他的感知能力却空前敏锐。神魂刺痛所带来的感知能力,超脱于五感之外,是一种与此前完全不同的感知,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
    即便眼下五感被封闭,他却能比原来更清晰地察觉到身边的状况。
    灵力的波动,他甚至比秋白更早察觉到了。尽管他此刻因为疼痛的折磨而意识有些模糊,却在察觉到灵力波动的那一刻意识到,有人来了。
    来人正逐步靠近。
    来人与秋白僵持着,在长久的沉默过后,终于开口了:“不想他死就松手。”
    是监兵。
    作者有话说:
    小川真的是,体弱多病(?
    第182章 苍生之祸·一十·以身祭阵
    步惊川还未理解监兵话语中的含义,便察觉到秋白揽着他的手一紧。
    他意识模糊,就连控制自己的身子都成问题,能留存一丝理智,便已是他用尽了最大努力。
    一呼一吸间皆是呛人的血腥,许是那血腥之气弥漫开来,秋白的指尖动了动,不再看监兵,低头替他抹去了口鼻处的血迹。
    回长衍宗的方向虽与监兵所前往的方向截然不同,却也算不得背道而驰,但步惊川心中清楚,他肯定是再遇不上监兵的。
    监兵定然是刻意前来,且是为了寻他而来。他有些迟钝的脑子艰难地运转了一下,得出这般结论几乎花费了他当下的所有心力。在还未意识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境况前,他便伸手攥紧了秋白的衣袖。他发自内心地恐惧,恐惧着自己会被抛弃。
    “没事的。”秋白伸手轻轻拂过步惊川的头顶,又生怕如今这个姿势会叫步惊川不舒服,于是寻了处平整的地面坐了下来,又替步惊川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好叫步惊川周身的疼痛缓解些许,“我不会走开的。”
    虚空之中,又是灵力激荡而过,步惊川原本疼痛稍缓的神魂,登时又重新经历了一遭那如同被碾碎一般的剧痛。他方才的气都还未顺多少,此刻受了刺激,又“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那疼痛自身体内里而来,避无可避。他疼得浑身都在抽搐,胸腔疼得绷紧了,生出一股窒息感袭来。
    “星斗大阵的情况不太妙。”监兵冷冷地说着,“我只能替他缓解一二,若是长时间这般下去,他的神魂恐怕会被完全消耗。”
    步惊川此刻脑子还不太灵光,听得那声音靠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监兵走近了。
    当监兵的手碰到他身上时,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下意识想避开监兵的触碰。
    他原本便不太喜欢监兵,若非监兵生着一张与秋白无异的面容,他恐怕对监兵罢不出什么好脸色。然而也是监兵与秋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面容,才叫他格外抵触与监兵的接触。
    然而这些心思,他自不会同监兵明说。监兵安静地靠近了,没有说多余的话语,只将灵力探入他体内。
    这时,秋白才像是忽然被惊醒过来那般,问道:“他这是什么情况?”
    监兵语气中带了几分惊讶,“他身上到底是什么状况,你同他一道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自己都不清楚?”
    “……我不知道。”秋白压低了声音道,“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说着,秋白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了安静躺在他怀中的人身上。监兵的话语引得他心中的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毫无头绪的感觉叫他一时间也有些六神无主。
    他同监兵都心知,他们所说的“共同生活”绝非是他同步惊川的这些年。而是存在时间更为久远的、维系时间更为漫长的、他与东泽相处的时候。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东泽。
    即便东泽惯会隐藏,向来是在他面前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然而他早在长达百年的相处之中,学会了通过东泽的一举一动去揣摩东泽的意图与感受。
    譬如东泽嗜睡的时候他便知晓是东泽灵力枯竭的时候,自然知晓这时候该轻手轻脚化出兽形陪在一旁。东泽因为自身体质偏凉,自然更偏爱他热乎乎毛茸茸的兽形。
    可那时候的他,从来都不知晓东泽为何会灵力枯竭。东泽分明是天生地养的存在,体内蕴有灵脉,天生灵力就比旁人深厚精炼,称得上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即便有消耗,也能够极快恢复。若只是正常的灵力消耗,又哪会叫东泽那般疲惫,竟要靠陷入沉睡来恢复?
    他那时候不敢过问东泽的事,只能自己暗自揣摩,却始终都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因而,这疑虑一直压在心头。
    而那时候的疑惑,似乎在眼下有了答案。
    “是星斗大阵的波动影响了他。”监兵皱着眉头,似乎是对秋白失了耐心。
    监兵知道内情。
    秋白猛地抬起头来,直直看向监兵。他心中方才便隐隐有了猜测,可眼下监兵的话语才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他被封入金素剑中太久,根本不知晓外界的变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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