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那你今日就试试好了，呃……”胎儿的挣扎愈发明显，萧睿腹痛难耐。
    “微臣遵旨。”房舟什么也不说了，直接吩咐药童准备等下要用到的长针。
    他没告诉萧睿，对于脐带绕颈的胎儿，金针刺穴不是万能的，有可能孩子被刺了也不转身，还有可能就是转反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们要赌的，就是唯一的可能。
    为了给胎儿提供足够的空间转身，房舟硬生生地把已经露头的孩子推回去了一点。
    萧睿死死咬住下唇在心里默念道，小川儿，你要是想亲眼看到这个花花世界，就要自己努力了。
    帝王的身份决定了他是不可能不顾一切保全儿子的，因为萧睿很清楚，只要有他在，万事都好说，可他要是有个万一，顾家就是第二个姚家，他是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长长的金针在灯下几乎晃花人的眼睛，丁姬微微撇过头，不忍去看皇帝此刻的表情。
    房舟连着扎了三针，前两针下去胎儿连踢带踹，像是要把萧睿的肚子踢破似的。好在第三针终于见了效，小皇子在里面磨磨蹭蹭转了圈，愣是把缠着的脐带给解开了。
    大约是产程拖得太久了，萧睿的体力有点撑不住了，但他不敢昏过去，一直用指尖掐着掌心。
    “陛下，可以了，可以用力了！”房舟激动地都要哭了，嗓子一喊更是破了音。
    “啊……！”随着萧睿竭力压抑的一声喊叫，重达七斤半的胖娃娃哭着来到这个世界。
    果然是个小混蛋，不威胁他就不听话，萧睿看了眼儿子，嘴里嫌弃地说道：“真丑！脸上肉都挤成一团了……”他话虽然是这么说，眼底却是一片柔和，叫人不禁沉溺其中。
    旁人生了孩子都能安心休养，萧睿却是不可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小憩了一会儿就强撑着下了床。丁美人生孩子，他陪护全程就已经很不合理了，再一直把人守着，肯定会有人怀疑的。
    要知道，傅昭仪当年生萧明青，萧睿就是过去待了会儿，看了看孩子就走了。
    “川儿你先养着，满月了朕再抱走。”再说丁姬份位不够，也没有孩子生下来就抱走的道理。真是那样的话，萧睿的举动就更显得矛盾了，这是多不待见丁姬，完全不给人母子相处的机会。
    “陛下多保重。”说是丁姬带孩子，其实都是萧睿特意找好的乳母在负责。
    按照萧睿的想法，萧明川跟着丁姬在景福宫住到满月，然后他就把孩子抱去坤宁宫。
    谁知这位刚出生的二皇子竟然很挑剔，感觉不到萧睿的气息就开始嚎哭。丁姬哄不住萧明川，经验丰富的乳母也哄不住，小家伙越哭越来劲儿，还连奶都不喝了。
    萧明川断断续续哭了大半日，丁姬无可奈何，只得妥协了，叫乳母把他包得严严实实抱去了乾安宫。二皇子的来历太不一般，真让他哭坏了，她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说来也是奇怪，萧明川到了乾安宫就不哭了，能吃能睡的，几天时间就长得更加圆润。
    外人哪里知道这些内情，只说皇帝对二皇子宠爱到了极点，竟然亲自带孩子。
    事实上，萧睿也是没办法，萧明川离不得他，离开久了就要哭，哭起来还是没完没了。
    他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就留在寝宫看孩子，只好让乳母跟去了御书房，平时把萧明川装进摇篮放在御案上，饿了就让乳母抱去旁边暖阁里喂养，搞得御书房里一股子奶味儿。
    “小川儿，你就这么喜欢父皇啊？”萧睿一边说着，一边戳了戳儿子的小肉脸。萧明川特别能吃，一个乳母根本喂不饱他，必须两个一起上，还没满月就长了差不多五斤了。
    小家伙哪里能听懂萧睿说的话，只能无辜地朝着他笑，一脸的天真无邪。
    “过几天父皇要带你去母后那里，你可要乖一点哦！”萧睿自顾自地和儿子打着商量，全然不管对方的反应是什么。萧明川微微启唇，咬住了萧睿的手指。
    顾安之听到萧睿亲自带二皇子的消息并不以为奇，那是他视作至宝的孩子，是他为了最喜欢的人亲自怀胎生下的，交给丁姬怎么放心，当然要放在身边自己照顾了。
    却不曾想，萧明川还没满月，萧睿就把他抱到了坤宁宫，说是交给皇后抚养。
    “皇后乃是六宫之主，抚育皇子是分内之事，丁婕妤份位不够，所以川儿就拜托给皇后你了。”丁姬生了儿子晋了份位，到了正八品的婕妤，可要抚养皇子还是不够格，萧睿的话有理有据。
    顾安之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个手舞足蹈的胖乎乎的婴儿：“陛下对臣竟是如此放心？”
    “你是朕的皇后嘛，朕当然放心你了。”萧睿说完戳了戳小婴儿的小胖脸，转身走了。
    不满月的婴孩据说是看不到多远的，可萧明川生下来就跟着萧睿，早已熟悉了他的气息，发现父皇不见了立即放声大哭，嗓门儿亮得差点把坤宁宫的屋顶给掀翻了。
    顾安之从来没有带过孩子，对萧睿硬塞过来的萧明川也没多大兴趣，他远远看着哭闹不休的婴儿，示意乳母把他抱了下去，原本平静的神色变得阴沉了不少。
    萧睿没想到，顾安之对萧明川竟是如此漠然，他难道就看不出来，小川儿长得很像他么。
    长泰九年，慈宁宫。
    “皇祖母，皇祖母……”萧明川一路欢呼着跑进了慈宁宫，肉嘟嘟的小脸笑得开花开朵。
    “二皇子，你慢着点，当心摔了！”萧明川后面跟着一串嬷嬷宫女，个个跑得气喘吁吁。
    姜太后一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是萧明川来了，笑眯眯地叫人把他迎了进来。
    “川儿今天这么高兴，是不是师傅又夸奖你了？”萧明川的性格不像萧睿，胜负心强，凡事好争第一，输了就要努力赢回来，坚决不甘人后，姜太后很喜欢萧明川这一点，常说他有先帝遗风。
    不像萧明青，遇事不悲不喜，就是没人惹着他，也经常是一脸阴郁的表情，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姜太后上了年纪，本能地喜欢更活泼好动的萧明川，后来发现他像先帝，就更喜欢了。
    萧明川名义上是丁婕妤生的，可他从小就在坤宁宫长大，跟丁婕妤几乎没有接触。顾安之养着萧明川，却又介怀他的身世，他在饮食起居上把萧明川照顾地精心妥帖，对他却不亲近。
    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察觉到生母养母对自己都不过尔尔，萧明川自然而然就投入了疼爱自己的萧睿和姜太后的怀抱，只有他们才是真正喜欢他的人。
    萧睿忙于政务，不可能无时无刻陪着儿子，萧明川有空就往慈宁宫跑，反正皇祖母随时都是欢迎他的。她会陪他玩，给他讲故事，也不会说他不守规矩胡闹任性的话，只要他高兴就好。
    “皇祖母，师傅夸我字写得好。”萧明川略显得意地拿出自己今日写的功课。
    姜太后接过萧明川写的大字，拿在手里细细地看，还带着赞许的笑容点了点头。
    刚握笔的孩子，要说字写得多端正多漂亮，那是不现实的。不过萧明川的字迹虽然显得很稚嫩，可也有隐约的霸气从中透出，让姜太后看了非常满意。
    姜太后幼年时生活在江南，和先帝分隔千里，两人的联系全靠鸿雁传书。
    从还不会写字时候的鬼画桃符到各种圈圈叉叉以及端敬皇后加上的注解，再来后来长篇累牍的情书，姜太后见识过先帝不同时期的各种笔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先帝驾崩后，姜太后最大的爱好就是把他以前给她写的信翻出来，一封一封慢慢看。
    姜太后以前感觉萧明川的性格像先帝，如今看了他的字，就更觉得像了。单论书法造诣，先帝的字算不上是顶尖，可是他的书法奔放豪迈霸气十足，这是从小就能看出来的。
    尽管当初被萧睿忽悠地厉害，误信了萧明川是他和丁姬所出，可姜太后到底是聪明人，她仔细观察了萧睿对萧明川的态度，猜出了他的身世不同寻常。
    自古以来，母凭子贵和子凭母贵都是相辅相成的，萧睿对萧明川的宠爱自不用说，几乎不亚于先帝当年对他，可他对待丁婕妤就是中规中矩，一切都是按着规矩行事。
    姜太后掌管了后宫几十年，对帝王的心思还是摸得很准的。若是一个皇帝真的爱上一个人，最典型的做法就是皇后的位置给你，太子的位置给我们的儿子，做不到这两点没有资格说是真爱。
    萧睿对萧明川固然是没得说，可他对丁姬，那是半点宠爱的心思都看不出来。
    再是丁姬的出身不够，只要萧睿足够喜欢她，不可能不想方设法给她提高份位，让她得以亲自抚养儿子，更不可能把她生的儿子抱给皇后抚养，母子俩几乎不得见面。
    可是萧睿没有这么做，他不是做不到，他就是单纯地不想而已。
    在后宫，母与子是利益联合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萧睿把萧明川和丁姬割裂开来，旁人也许看不懂，姜太后却是一看就明白了，那就是丁姬不过是萧睿推出来的挡箭牌。
    联系到萧睿那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姜太后很快猜到了萧明川是他“亲生”的。
    但是姜太后搞不清楚，萧明川的另一个父亲是谁，是顾安之，还是萧殊……
    假若姜太后早些知道这件事，她肯定会盘根究底，把真相挖出来。然而姜太后发现这一切时，萧明川都会满地乱跑了，还会甜甜地叫着她皇祖母撒娇，她就心软了。
    毕竟萧睿和萧明川都平安无事，她硬把真相找出来，也许会让所有人都受到伤害。
    如果那个人是顾安之……
    姜太后的念头刚升起就被自己浇灭了，以她对顾安之乃至顾家的了解，他做不出这样疯狂的事。
    而且顾安之对萧明川太冷淡了，那种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正常人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再说萧明川的长相和性格，真的不怎么像顾安之，甚至有点南辕北辙。
    如果那个人是萧殊……
    姜太后更不能接受，无论之前有过怎样的情谊，萧睿和萧殊都各自成亲了，以前的事情也就该放下了。他们还搅在一起像话吗？对得起顾安之和殷容止吗？
    姜太后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就干脆不去深究这件事了。不管怎么说，萧明川是萧睿的儿子，是她的孙子，这是做不了假的。至于其他的，就看萧睿自己的想法了，她不干涉他。
    “待会儿我给父皇看，他肯定会很高兴的。”萧明川以前还会把功课给顾安之看，后来发现母后根本不在意，他就不这么做了。
    “小川儿真乖。”姜太后揉了揉萧明川的发顶，越看越觉得孙子可爱。
    萧明川生性好动，陪着姜太后说了会儿话就想出去放风筝玩，姜太后忙叫人跟紧了他。
    谁知萧明川刚出门不久，就听到了慈宁宫大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娘娘，娘娘，来人啊，快传太医！”
    萧明川猛地顿住了，他扔掉风筝，蹬蹬蹬迈开步子跑了回去。
    姜太后的身体一向不错，就是先帝驾崩时消沉了大半年，其他时候都是好好的。但她这回病倒，病情却很严重，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出代表告诉萧睿，太后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萧睿闻讯冷静到近乎诡异，叫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从姜太后病重到驾薨，再到国丧，萧睿脸上除了平静没有第二种表情。
    “父皇，你别难过，呜呜……”萧明川从背后抱住萧睿，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背。
    除了婴儿时期，萧睿从没见过儿子哭得这么凄惨，把他从背上拉下来抱进怀里，柔声道：“川儿别哭，父皇没难过，皇祖父等了皇祖母那么多年，他们终于可以见面了，父皇为什么要难过？”
    “可是父皇以后就没有娘了，呜呜……”萧明川没有见过先帝，对皇祖父完全没有概念。可皇祖母是最疼爱他和父皇的人，她不在了他都好难过，父皇怎么可能不难过。
    萧明川太会抓重点了，一句话戳中了萧睿的软肋，他抱紧儿子，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顾安之站在门外，听着门里萧明川的嚎啕大哭和萧睿的微弱抽泣，神情很是复杂。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敲门，可他的手放在了门上，却是迟迟没有动作，没有推，也没有敲。
    “父皇，你不要难过了，川儿以后会保护你的。”萧明川其实不是很明白，皇祖母临终前为什么要他保护父皇，不该是父皇保护他吗。不过他已经答应皇祖母了，就要说到做到。
    “嗯，父皇还有川儿……父皇也只有川儿了……”萧睿的声音低到微不可闻。
    沉默良久，顾安之蹙起眉宇，他终究是放弃了进门的打算，转身默默离开了。
    第124章 番外一 萧睿（十四）
    承庆十年，白云寺。
    “主子主子，小主子来了，还是带着媳妇儿一起来的，需要拦住他们吗？”影卫首领玄冥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兴奋，大概是小青山上的日子太平淡太无聊，遇到新鲜事就能乐上半日。
    萧睿闻言怔住了，半晌方道：“你说谁来了？”他的表情透露出显而易见的难以置信。
    玄冥在距离萧睿三尺开外的地方站住了，拱手道：“回主子的话，小主子带着媳妇儿上山了。”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上午的时候老晋阳王夫夫来了，他们前脚刚走，小主子竟然也来了。
    “川儿？这怎么可能？”萧睿自言自语道，扶在书案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十年前，他受不了和顾安之的常年冷战，又见萧明川渐渐长大，越来越有先帝的风范，就干脆金蝉脱壳，把皇位传给了儿子，自己躲到了与世隔绝的白云寺避世度日。
    萧睿相信以萧明川的天赋和顾安之的教导，他必然会是个比自己更合格的皇帝。他不会像自己这样，将感情凌驾于江山朝堂之上，他会更冷静更理智，那才是萧家的子孙该有的模样。
    十年以来，尽管萧睿没有刻意关注，可他还是知道，萧明川越来越符合他期待的样子了。
    萧睿在欣慰的同时，更多的是不安和歉疚。如果不是他的逃避和软弱，萧明川的帝王之路不会走得那样辛苦，他和顾安之以及他身后的顾家更不会陷入眼下这般尴尬的境地。
    只是十年后的萧睿能看清的事实，十年前的他看不到，不然他就不会逃走了。
    见萧睿沉默不语，玄冥不得不请示道：“小主子就要走到山门了，主子打算见他么？”
    “除了渝儿，他还带了什么人？”萧睿微微皱起眉头，眉宇间透着些许不解。
    他离开皇宫的时候痕迹是抹得很干净的，就是顾安之也不知道他就住在距离上京不足百里的小青山，萧明川是如何得知的，如果连他都知道了，顾安之不该更早就知道了么。
    玄冥是跟了萧睿几十年的影卫了，对他的个性了解得很，萧睿表面上是在问萧明川带了哪些人来，其实还包含了他们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于是回道：“小主子之前遇上了老晋阳王和安远侯。也不知老晋阳王对小主子说了什么，跟他们分别以后，小主子就往小青山而来了。不过小主子没让侍卫上山，只让他们在山下守着，他就带了四大影卫上来，要让他们进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