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她的眼神有一瞬的瑟缩和受伤，却被她转瞬掩饰。
    “……我知道了。”
    西斯感到有些棘手。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无论怎么回答都会否定史蒂芬妮的努力。
    在西斯看来，空间宝石就像一个努力的表现派演员，正在运用学到的小技巧，试图活灵活现地模仿出一个名叫“史蒂芬妮”的角色，但她并没有也无法完全投入她扮演的角色，所以在他看来反而有点可悲。
    我能帮到她吗？西斯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随即，他因为自己的想法怔住了。
    “我先回房间休息，晚安。”
    不等他理清思绪，史蒂芬妮像往常一样，拙劣地模仿冷淡的态度向他道晚安，转身走向门口。西斯不及多想，只能凭着感觉叫住她——
    “詹姆斯·巴恩斯是个什么样的人？”
    “……”史蒂芬妮的背影凝固在了门前。
    过了会，她转过身，用审视的眼神看着西斯，略微歪头。
    她似乎进行了短暂的判断，在判断对待西斯其实并不需要伪装出人类的情绪后，收起了受伤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她自然而然扬起的嘴角。
    “讨厌鬼。”
    她的声线一如既往冷淡，然而眼神语气中都流露出无法否认的温柔。
    “讨厌鬼，就这么简单。”
    “那你——”
    史蒂芬妮的回答并没有出乎西斯的意料，反而让他渐渐有了思路。他不觉得自己理解人类，但他总比史蒂芬妮了解更深，或许她可以尝试他的方法——
    然而莫名地，他心脏一悸，咽下了原本想要问出的问题。
    ——爱她吗？
    “啪，啪，啪。”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他们，两人不约而同抬首望去。
    不紧不慢的掌声从庄园正门处传来。
    史蒂芬妮不知何时捞起桌上的枪支，“咔哒”一声安上弹夹，枪口稳稳瞄准半掩在黑暗中的门扉。
    “出来。”
    随着她一声令下，黑暗中一高两矮三个身影中，较矮的人影轻笑一声，从黑暗中显出身形。
    他的嗓音甜软如天籁。
    “你们是打算这样欢迎我吗？”
    里瑟淡金色的长发梳成马尾，发尾垂落在肩上，衬衣解开了三颗衣扣，歪歪斜斜露出大片肌肤。
    他似笑非笑：“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几乎在他放出气息的刹那，西斯和史蒂芬妮俱一皱眉，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你是心灵？”
    “可以的话叫我里瑟。”里瑟躬身优雅地向他们行礼，随后以邀舞的姿态，向黑暗伸出手，“她是埃尔弗里达。”
    娇小的红发女孩牵着他的手，像是影子一样追随在他身侧。
    史蒂芬妮对同类没有太多警惕，认出里瑟的身份后，她放下枪，视线在他们身上徘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好奇。
    “你们寻找我们为了什么？”她直白地问。
    里瑟将艾尔芙引到身边，漫不经心道：“beauty，你知道我们的命运吗？”
    “如果你是指被镶嵌到无限拳套上。”西斯说。
    “一部分。”里瑟笑了笑。
    “我以为你们会和我们一样厌倦被争夺利用的命运。”他笑容缱绻柔软，注视身边女孩的眼神如同美酒般醉人，“既然知道了不愿接受的未来之一，你们不认为提前去扼杀那种可能比身陷旋涡再挣扎要明智吗？”
    他明明白白表明了来意。
    既然是同类，互帮互助自然顺理成章。
    “我该怎么帮你？”史蒂芬妮问。
    里瑟笑容扩大了少许。
    从他们出现起，西斯一直在观察他们。
    理智上，比起人类他应该信任同类，这种信任天然凌驾于其他标准之上。但或许是迄今为止受到人类的情感影响太多，里瑟的存在让他感到轻微不适，像是直觉感应到他的性格里有他不喜欢的成分。
    他看到对方轻轻启唇。
    “我会详细说明，但在那之前……”
    他的笑容丝毫不变。
    “我不想要你。”
    几乎同时，一直低头不语的艾尔芙倏地抬起头。绚烂的橘金眼眸锁定住史蒂芬妮。
    她专注地注视着黑发少女，情不自禁舔了舔唇，眼神贪婪而渴望。
    西斯蓦然色变。
    他知道这个女孩是灵魂宝石……而灵魂宝石能够吞噬其他无限宝石！他只是没有想到里瑟的想法是这个！
    瞬间意识到里瑟来者不善，史蒂芬妮神情骤冷，顷刻间，他们周围的空气似乎渲染上了暗蓝色调，空间隐隐随着她的情绪变化震荡，漆黑裂纹已然浮现——
    “抱歉，我差点忘了，我还带了一个礼物。”忽然，里瑟恍然地拍掌，笑着低下头，“艾尔芙？”
    面对他亲昵的呼唤，灵魂宝石无声颔首，随后缓缓抬起没有被他牵住的左手。
    缠绕在十指上的淡金丝线浮现在空气中，金光沿着丝线流淌，延伸进艾尔芙身后的黑暗。
    属于成人的脚步声响起。
    走出黑暗的男人沉默地抬起头，瞳孔呈现出不正常的荧蓝。他的视线扫过皱眉的西斯和僵硬的史蒂芬妮，没有任何停留便转开。
    “喜欢吗？”里瑟轻笑。
    他的笑声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史蒂芬妮僵硬的身体忽地剧烈颤抖起来，摇摇欲坠得像是下一刻就会倒下。
    几近崩溃的空间停止破碎。
    她张了张嘴，几度开合，最后不可思议的轻声问：“巴基？”
    西斯按住她的肩膀。
    他的眼神阴郁得像是燃烧着暗火：“别那样做。”
    史蒂芬妮身体的颤抖猛地停住。
    “我……”她说。
    “你可以救他！”西斯低吼，“心灵宝石的控制可以解除——”
    “她修改了他的灵魂。”史蒂芬妮说。
    “……”
    史蒂芬妮说：“只有她能修改灵魂。我不能让巴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史蒂芬妮没有回答他，只是直勾勾注视着对面的男人。
    西斯转头盯着里瑟。
    面对他的视线，里瑟无辜地摊了摊手。
    “我并不打算做什么。”他说，“或者你想听我解释一下情况？”
    “艾尔芙修改了他的灵魂，用人类的说法，他现在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不过至少他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对吧？”
    “如果你们联手，你们能把他从我和艾尔芙手里抢回去，而且我保证那时候艾尔芙不会做出彻底抹除他的灵魂的事，毕竟那对我们来说都没有意义。”
    “不过如果，”他短暂地停顿，“你打算和艾尔芙交易，在那之后她会把他的灵魂修改回去，如果你需要的话，还可以把关于你的记忆抹去，你觉得怎么样？”
    他仿佛真的不解：“换句话说，你觉得，重要的是生命还是自我？”
    西斯听到自己咬牙的声音。
    “史蒂芬妮……”他说。
    “他会选择自我。”少女声音空洞。
    “很好的选择。”里瑟颔首。
    史蒂芬妮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她看了男人很久，缓缓迈步向他走去。里瑟没有阻止她，甚至彬彬有礼地让开路，看着他的同胞走到那个人类面前，目光一寸寸描摹他的面容，尔后抬起手，像是对待珍宝一般，轻柔地捧住他的脸。
    哦。他想。
    作为同类，他们清楚彼此最本质的思维模式，清楚彼此会做出符合逻辑的判断。
    即使愤怒，现实也不会制止接下来的吞噬，哪怕他知道那代表空间的消失。
    空间也不会问他会不会在她被艾尔芙吞噬后毁约，因为她知道那个人对他和艾尔芙来说不重要。
    而出于对同类的尊重，他们乐于满足她最后的要求，就如同他们感谢空间最终会做出的选择。
    但里瑟还是感到一丝轻微的厌烦。
    他们，他和艾尔芙，在知道这个人类存在的瞬间就知道了即将发生的未来，空间会选择被艾尔芙吞噬，为了这个人类。
    他该感谢她的愚蠢，感谢她重视这个人类的自我胜过她自己。但他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愉悦。
    当脱离物质的定义，以生命的形态存在，情绪的诞生无可避免。这不是难以原谅的错误，甚至里瑟自己也觉得探索感情的极限十分有趣——它们使他的拒绝拥有了意义，也让他享受到了作为生命的乐趣，乐意将引导同类领会他的感受。
    但空间——
    里瑟难得走神，等他回过神，他看到空间松开捧住人类脸庞的手，静默地低下头。
    以人类的说法，她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