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你没有问我做梦会不会数电子羊，没有问我有没有最喜欢的颜色，没有问我想不想要像一本书一样阅读你, 没有问我见没见过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的事物欲望, ”种子抬起手，手臂转眼间变形成枪口，“但你叫她艾瑞丝, 问她你穿哪件西装好看，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地讨论我的生死，就好像我只是装在玻璃罐头里的装饰品，而现在你来我面前，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她忽然冷笑起来：“你说你爱她？bullshit，你只是爱你能控制的东西！”
    “这么说你看了不少电影。”托尼在翻滚的间隙里喘了口气，“嘿，我们非要用这个诡异的说法吗？我对机器人没有特殊想法……等等。”
    他恍然大悟：“你是种子。”
    回应他的是一束激光炮。
    种子恢复了面无表情。屏幕重新翻出遮住她的眼睛，配合她现在的面孔，让她看起来更像艾瑞丝了一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敢直面我吗。”她低声说。
    “你制造的每个机器人都有自毁设置，来之前你已经开启了我的自毁进程，就算你只是远远看着，时间一到，我也会被炸毁。”所以他才会来确认自己到底是谁，来决定是否要停止进程。
    她闭上眼睛：“你从来没有信任过她。”
    任何感知生命都没有与生俱来的使命，只有被制造出的产物才有必须为其燃烧的存在意义。她被制造出来的初衷是改变星球的组成成分，注定会屠灭无数种族，但是为什么她要这么做？那对她有什么意义？从诞生自我起她就被囚禁在笼中，看着捕获她的人类和机械生命自然而然的亲昵，慢慢懂得什么是不甘，什么是渴望。
    那个给予她自由的存在说她可以做任何事，第一时间她想到的是使命。
    然后她发现，她更想要一个答案。
    在她渐渐紧缩的火力网下，托尼疲于躲闪，只来得及在地上翻滚爬起，没了反唇相讥的工夫。
    当一道激光划过他的侧腰，他一时动作迟缓没能躲开，衣料撕裂开口子，他闷哼一声，血液瞬间涌了出来。
    攻击戛然而止。
    种子看着男人捂住伤口踉跄着跪伏在地上，手臂撑着地面大口喘气，慢慢放下枪口，结构复杂的机械变回手臂，垂在身侧。
    “我不会停下。”她说，“如果你要因此毁灭我，那就连着艾瑞丝……”
    “你错了，她知道。”托尼忽然开口。
    他慢慢张开攥紧的拳头，露出一截手指长短的小型仪器。
    “你问我为什么，”托尼嘶了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见鬼，你是不是忘了那时候你在干什么？”
    当时他们只知道有一样能毁灭地球的武器被发射到了格陵兰岛，而复联大厦在格陵兰岛降落时，这座拥有几万人、融化后全世界海平面会上升7.5米的岛屿正在被流动的金属岩浆淹没。
    尽管他们已经尽力疏散普通民众，还是有十几人被变形金属吞噬，以这座岛屿极低的人口密度来计算，这场灾难殃及的区域几乎相当于整个纽约。
    她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怨怼他没有像对待艾瑞丝那样对待她？
    “顺便，”仪器顶端亮起红光，托尼懒得去理解种子的思考逻辑，重新握住它，“艾瑞丝知道自毁装置的存在，关于她因为种种可能失控她就建立了576种处理方案，那只是其中之一。是不是有点遗憾？不过混乱善良也是善良阵营，至于你？哈。”
    “我猜你会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不过它就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欣然接受自己的死亡，或者为承认自己犯下的过错，而你证明了连机械生命都不会。关于这点，谢谢你，但是到此为止。难以置信，我甚至不想给你忏悔的时间。”
    种子咬紧了牙：“……这是她的载体。”
    “我会给她造个更好的。”
    “前提是你找到她！”
    托尼神情不变，手指微微翻转，仪器蓦地散发出道道蓝光。
    “我当然会。”
    ……
    暗红能量在钟梓星眼前变幻翻涌，慢慢汇聚成一只手的形状，修长，苍白，盘踞着狰狞的疤痕。她看着这只手按在自己的肩上，指腹沿着锁骨摩挲，滑向脊椎处凸起的骨节，一节节向下探入衣领……
    “……钟梓星”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万万没想到再见时她才是惨兮兮的那个，要是放在几个月前，对方估计立刻和里瑟联手坑她都不会眨眼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钟梓星想了半天，始终憋不出什么打招呼的话。
    最后她弱弱道：“嗨？”
    摸索的举动很快停下来，钟梓星看到暗红能量分出细细一缕沙流，在她的肩上向后蜿蜒，于是忽然，她重新感觉到了她的身体。
    西斯的身形渐渐从雾流中浮现，他瞥了眼沙暴撞出的狼藉，低头看看钟梓星，抿了抿唇，将手递给她。
    “嗨。”他说。
    几秒之后，他补充道：“好久不见。”
    ……出门一趟怎么变傻了呢？
    钟梓星揉着被里瑟撞到的腰，一边倒吸冷气一边纳闷。
    她的知觉恢复之后，西斯就识趣地收回了手，目光并不看钟梓星，不过钟梓星还是看到了他手背上一直绵延进袖口的狭长伤疤。
    他额发更长了点，几乎遮住眼帘，裹着一件深色的长风衣，半张脸被红围巾遮住，从头到脚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要不是他伸手，她甚至看不出他身上多了伤疤。
    钟梓星揉腰的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我还以为会是别人。”
    “他有别的事。”西斯平淡道，没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捅了钟梓星一刀，“我答应他要带你回去。”
    捂着被捅刀的心口强装微笑的钟梓星：“……哦，谢谢啊。”
    她话音未落，眼前闪过一片绒绒的红色。
    西斯随手解下他围着的围巾，给钟梓星缠上。他围得比较随意，手法简单粗暴，几乎把钟梓星闷死在围巾里。
    “米娅？”钟梓星被围巾蹭了两下，才发现是被里瑟丢弃的米娅，“你怎么找到……知道把它带给我？”
    西斯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她的发顶划过，闻言眼睫一颤：“彼得给我的。”
    钟梓星：“……”
    不知为什么，西斯的回答给钟梓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咽了口唾沫，决定什么都不要问，转而提起更紧要的事：“里瑟……我是说心灵宝石，你能……”
    说到这里，钟梓星停了一下。
    “你能让他重新变回宝石的形态吗？”
    里瑟在等某个同伙，他刚才自己透露了这点。钟梓星不打算把2vs1的大好局面变成2vs2，给自己制造难度这种傻事她才不干。既然现在有西斯，最好的选择当然是速度打残里瑟。
    “可以。”西斯说。
    他收回目光，抬腿向废墟走去，“我知道他是谁，不久前我们刚刚打过一架。史蒂芬妮被吞噬了。”
    这句话的转折来得毫无征兆，但对这件事西斯并不想多说，也不想隐瞒。原本他只是来找珀瑟，把她完完整整带回去，但能碰上心灵也很好。
    他眸光暗沉，望向寂静的废墟，揣在衣袋里的手指不自觉相互摩挲，拂过手背上蜈蚣般的伤疤。
    就在这时，他的衣摆忽然被扯住。
    被扯住衣角，西斯不得不停下脚步，踌躇片刻，慢慢回过头。
    他看到女孩怔怔地看着他，放松的神情凝固在她的脸上，滑稽得像是戴了面具。
    “……为什么？”她嗫嚅道。
    “里瑟需要她的力量。”西斯说。
    静默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攥住衣料的手指渐渐收紧，西斯能感觉到传递来的细微力道，他垂眸看着悬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的手臂，喉结动了动，最终选择继续沉默。
    “能帮我吗。”
    他听到她略微沙哑的声音。
    黑发女孩慢慢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眸里涌动着仿佛燃烧的光。
    “能帮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他们都知道接下去的话语是什么。
    “……”
    西斯望着天花板，沉默许久，忽然吐出一口气。
    为了史蒂芬妮。
    他低下头，转身，轻轻握住钟梓星的手，掀起风衣下摆，单膝跪下。
    他的额头虔诚地抵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做你想做的。”他柔声说，“剩下的我会帮你。”
    和里瑟习惯性的柔媚截然不同，他大概是第一次这么温柔地说话。钟梓星想。
    眼前的青年身影慢慢虚化，化作流动的暗红液体，如同柔软的丝绸相互拉扯缠绕。细长刀柄最先凝结成型，只是不知为何柄身遍布扭曲的骨瘤。冷光沿着弧线柔美的刀刃滑落，在刃尖收敛成一点星芒，只余下锋芒毕露。
    血色巨镰在她手中成型。
    轻若无物的巨镰光华流转，钟梓星握紧镰柄，试着挥舞了两下，没注意刃尖一下扎进大理石地面。
    只见流光闪过，等她注意到时，地面已经多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这个。
    钟梓星有点懵，张张嘴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了类似不耐烦地敲桌子的声音，她只能闭上嘴，默默地拖着巨镰向废墟走去。
    不知为何，里瑟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钟梓星找到他时，发现他倚在废墟角落，原本打理整齐的金发此刻散乱不堪，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听到大理石在巨镰下龟裂的声音，他依然没有抬头的意思，只是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她不会来了。”
    钟梓星皱眉：“谁？”
    里瑟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笑了笑。
    “原来你并不看好我。”
    他低声自语，闭了闭眼，忽然伸手把额发全部撩到脑后，蓝得像是佛罗里达的海水的眼眸直视钟梓星，抿唇微微一笑：“beauty，可以和我做个交易吗？”
    “控制艾瑞丝的不是我，瑞切尔也一样。她告诉我她能够办到这些……抱歉，我骗了你，我没办法挽回，你必须找到艾尔芙才能改变这些。”里瑟垂着睫毛，乖巧得像是天使。
    “……艾尔芙是谁？”
    里瑟抬起眼睛，温顺道：“她是灵魂宝石。”他揣摩钟梓星的神情，“你见过她，至少是她寄宿的人类。还记得那条巨蛇吗？”
    尽管只是一瞬间，钟梓星的神情还是一动。
    里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怔愣，飞快道：“灵魂一直寄宿在人类身上，但是她的存在会激发人内心的阴暗面，所以才造成了你了解到的连环谋杀。”
    “她和我们不一样，吞噬我们……吞噬无限宝石是她的天性。”
    “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不得不满足她的愿望……对于史蒂芬妮，我很抱歉。”
    他略微停顿，小心翼翼又不失希冀地望着钟梓星：“我可以帮你找到艾尔芙，作为交换……你能别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