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森林 第15节

    虽然爸爸疼爱自己，但这所学校他应该还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高一开学那天。所以青伊有理由相信，爸爸绝不是随意过来看看她，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她没急着问，等着爸爸亲口告诉她。
    果然，青鸿志先开了口。
    “伊伊，想必你也猜到了爸爸是有事才来县城的。”
    青伊点头甜笑，“嗯。什么事啊爸爸？”
    “爸爸过两天要做个小手术。”
    青伊瞪大眼睛刚要开口，青鸿志急忙伸手眼神示意，似在说：你别说，听我说。
    青伊乖巧点头。
    青鸿志舔了下唇无声润喉，许久，道：“爸爸从小患就有血吸虫久治不愈，拖了这么多年现在已经到晚期了，需要动刀子把脾脏切掉才能保命。”
    “什么？”青伊原地呆住。
    青鸿志继续说：“你读过书，知道做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对吧？”说到这里，青鸿志开始哽咽起来。
    青伊僵硬点头，等待爸爸接下来的话。
    青鸿志：“倘若手术没有成功，爸爸……死了，你就跟着姑姑姑父，我已经交代他们了，他们答应了我会照顾你的。你好好听话，发奋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爸爸就死而无憾了。”
    青伊没有做声，脸色暗沉，双目无神地盯着眼前的老父亲。
    青鸿志摸了摸青伊的头，“孩子，你命苦，从小就没有感受过母爱，如今又……这未来的路啊你要自己好好走，可千万不要误入歧途。”
    青伊木讷点头。
    父母俩无声对视了几秒。
    “好了，爸爸要去医院了，你教室去吧。”
    “爸爸，你在哪家医院？”
    “爸爸不要你来看，你好好读书，不要分心。”
    青伊仰起头疯狂眨眼，拦截住势要喷涌而出的洪流，颤着嗓子说：“我要去的，必须去。”
    “不准去！”
    许是没想到爸爸突然一喝，青伊潜意识被唬住，她慢慢摆正脑袋，挤出一个微笑。
    “爸爸，做手术是要家属签字确认的。爷爷奶奶年纪那么大了您应该不忍心让他们跑一趟吧？姑姑姑父应该会尊重我的意见。所以，我还是得去的。”
    沉默，数秒。
    “好。”青鸿志犹豫了一下，道：“后天早上九点你到血防站，具体是在哪个位置我现在也不清楚，到了你自己找一下。”
    “好的。”
    “快上课了吧？爸爸走了，你快进教室去。”
    “我送您到校门口。”
    “不要！”
    青鸿志再次大喝。
    青伊笑了笑，“不送就不送嘛。”
    父母俩都想目送彼此，然而都没有动身。
    “伊伊，听话，进教室。”
    青伊拗不过，只好先走。
    望着女儿的背影，青鸿志露出一个凄绝的笑容，盖了盖湿润的眸，摇头，走了。
    走到教室后门口的青伊双手趴在墙壁上，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了出去，看着爸爸走远。
    被堵在眼眶许久的洪流终于冲泄而出。
    身旁有个同学路过，青伊急忙用手遮挡住，待同学走开她捂着左脸飞快地跑向教学楼另一个尽头。没有看教室一眼，也忽略了已经打响的上课铃，更不知有个人在看到她飞奔而过的身影后悄悄跟了过去。
    教学楼另一个尽头是卫生间。
    青伊急忙打开水龙头，窝起手掌心将水疯狂地往脸上浇。
    当自来水融入涕泪之中，便分不出这流动的液体究竟是何物。
    青伊想到放假那天爸爸的反常和话，回忆起他的目光和他的脸庞，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越想越断肠，越想涕泪流得越疯狂，青伊不停地往脸上浇水，不停地揉搓眼睛和鼻梁。可却无济于事，覆盖不了爸爸说可能会死的事实，悲恸难以抑制。
    此时卫生间寂静无人，青伊适才想到怕是已经上课了。
    上课好，上课就没有人来。
    青伊知道女卫和附近教室之间隔着一个男卫，声音的传播有着多重阻隔。如此，她便放心了，放肆地哭了出来。
    青伊不知，此时此刻男卫墙角有个少年在那里呆呆地站了许久，直到听到她的哭声方才动容。
    第12章 请假
    考虑到已经上课了，青伊控制了发泄时间，哭了两三分钟就慢慢收住。
    她用自来水洗净涕泪，擦干后拍了拍脸，然而紧绷的眼睑和鼻间有着明显的冲刷痕迹。她呲牙强行笑了笑，试图用微笑将那些悲伤中和掉。
    笑着笑着，脸都快要僵了，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多少。不过好在眼睛没有那么肿，鼻子没有那么生硬了。
    青伊扫了扫额头上的长刘海，把原本甩在两边的它们全都请到了眼皮子上，遮挡住眉毛，混淆视觉传达。
    从停止哭泣到调整好状态，整个过程花了大概半个小时。
    是时，青伊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咦，你怎么在这儿？”
    青伊刚迈出卫生间的门，眼前忽的一闪，看到宋之曦也从里面吊儿郎当地走出来，并先一步发出疑问。
    青伊来不及揣测宋之曦来了多久，只顺着他的问题接过去，“我还想问你呢，大上课的你不上课躲厕所做什么？”
    宋之曦耸肩一笑，“我早上吃坏东西了，来释放天性。”
    说完，他还做了个表达“释放天性”后轻松自在的动作。
    “咦！”青伊扇动五指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瞧你这样，谁还没有……”
    “打住。有辱斯文。”青伊捂着嘴说，眉眼弯弯，手掌心下藏着幸灾乐祸的笑。
    “哈哈~”宋之曦举手做投降状，“好，我不说，走了。”
    少年说着便转了身。
    脑袋一热在卫生间闻了半个小时异味，看着眼前喜笑颜开的女孩，瞬间觉得值了。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见她将悲伤全都压在心底，表面依然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他的心和眼睛无比刺痛。
    当少年背对自己，青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宋之曦，等一下。”青伊鬼使神差地将他叫住。
    少年回眸，“嗯？”
    直到少年转身走过来，青伊也不知道自己将他叫住究竟是为了什么。
    四目相对，竟有种说不出的久违感，那感觉是可以信任的，明明他们并不算很熟。
    青伊轻轻抿唇，微笑道：“宋之曦，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宋之曦点头，“你说。”
    “下一节课是数学，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跟老牛请个假，就说我家里出了点状况急需回家一趟。我不会去太久的，晚自习之前一定会赶回来的。”
    “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青伊急问。
    “你没有老牛签章的请假条，岗亭保安不会让你出校门的。”
    “啊！好像是。那怎么办？”
    “我送你过去吧。”
    “啊？”
    “你不是着急嘛，那两个保安我认识，我应该可以给你当个担保。”
    “那太好了。”
    难怪方才要叫住他，原来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果然没有找错人，青伊暗自庆幸。
    两人从卫生间外墙出发，绕过理特班的视野范围，快步走向校门口。
    宋之曦果然跟门卫很熟，两句话就搞定了。
    “可以是可以，但是出了学校你同学的安全问题便不受学校保护哦！”保安事先声明。
    安全二字如雷贯耳，竟让宋之曦有些犹豫了。
    宋的犹豫在青伊看来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万一出点什么幺蛾子他作为担保人也是要负责任的。
    青伊笑了笑，“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也不关学校的事，真的，我保证。”
    保安见青伊满脸诚恳，拿出纸笔递给她，意图明显——写份保证书。
    宋之曦张开五指摊在纸上，掌心覆盖粗短的黑色水性笔，对青伊说：“你去吧，出了……事，我负责。”
    刚好这时途径学校和车站的公交车在校门口停站了，青伊急忙向三人鞠躬致谢，挥手告别，快速登上公共汽车。
    目送公交车驶远，宋之曦谢过保安便回了教室。
    青伊坐小巴车回到家里，此时正是午饭时间。
    爷爷做好了饭菜，站在门口等在田园劳作的奶奶回来。
    青伊的爷爷年轻时做过太多体力活，积攒了隐疾，导致从六十岁不到就开始体力不支，只能做一些轻松的事。家里上上下下的农活全都是爸爸和奶奶做的。
    看到年近古稀的奶奶推着农家工具车从田园回来，那一刻，青伊的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