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理查德只是想想就在心里否决了这个念头。
    爱莎再怎么出众，也是擅长治疗的特殊魔法师，治疗师在战场上很重要，但无法取得决定性作用。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场战争是因为有了某个特别出众的治疗师而赢的，这女孩很棒，但注定无法成为基洛特将军那种等级的伟人。
    想到这里，理查德国王凭着他多年担任国王的经验给爱莎的将来下了个定论，然后又夸赞了她几句，只是这时的夸赞便显得官方了许多，少了几分期待。
    看到理查德国王略带赞许地对她点头，爱莎一愣，不禁有些窘迫，她并不是为了得到夸奖才这么问的，被夸了反而不好意思。不过，她并不知道理查德其实在短短的几秒钟里已经想了许多，等沉思片刻后，爱莎便心情复杂地看了眼不远处心神不宁的伊丽莎白，要知道现在的嫌疑，还是主要集中在南杜克上。
    伊丽莎白看起来非常不安，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但并没有人注意她。
    和其他高大的兄弟姐妹们比起来，从小体弱的伊丽莎白看起来相当瘦小，也很没有存在感。她学剑以后气势比过去强了，但其他人依然习惯性的不注意她，他们并不觉得伊丽莎白学了剑术就能变得多么厉害。
    “这么说来……”
    理查德停顿片刻。
    “在你看来，要是真的存在能够凭空移动的魔法的话，袭击边境，也有可能是东杜克或者西杜克了？”
    其实如果是想发动战争的话，即使东杜克和西杜克掌握了远距离移动的能力，进攻瑞恩也是极其吃力不讨好的行为。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发动这种魔法阵需要多少魔力，但想要隔着整整一个南杜克维持稳定的后方，光靠魔法阵实在太难了。不过……
    如果只是袭击边境的话，光凭魔法阵的确能够做到，况且爱莎也想稍微帮一把伊丽莎白，便要点头，谁知，她还来不及开口，那位她刚进会议室就听到的咆哮声的主人、伊丽莎白的长兄、瑞恩的大王子又气势汹汹地开了口：“怎么可能！难道还不够明显吗！他们只抢了东西，而没有带走人！而且我们和南杜克之间的友好计划一直都不顺利，他们又是直接继承了老杜克的，是我们以前的主要战区——”
    理查德还没听儿子说完，便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他最年长的儿子外表倒是长得不错，可是想法总是太过直白单纯，个性又急躁，有时候会让人觉得烦，当然，他说得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理查德扫了周围一圈，大臣们看起来还在考虑，几个儿子女儿们面面相觑，看起来都还没有想出头绪来。他们没有大王子那么极端，可好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理查德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几句，忽然，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焦急地开口了。
    “不是的！不会是南杜克的！况且他们也没有理由那么做！他们一直在努力和我们开展有利和平的计划！而且南杜克国内经济和军事都不好，要开战也不会特意撕毁合约，挑在这个时候！”
    听到有人这么笃定地反驳，而且居然对南杜克的情形颇为了解，理查德愣了愣，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伊丽莎白，他的小女儿。理查德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这个病怏怏的女儿总是怯生生的，从来不会公开发表自己的看法，更是极少大声说话，平时基本上都听别人的看法行动，在这种时候，出来打断长兄的居然是伊丽莎白，这让理查德感到十分意外。
    ……说起来，伊丽莎白这一两年里的脸色，的确是好了许多。
    这或许是和她交了优秀的朋友有关，虽然脸色是她开始学习剑术以后才变好的，可是性格上的变化从几年前就开始了。
    理查德国王的内心感到一丝欣慰，顿时觉得爱莎虽然在军事上的成绩恐怕走不远，可光是能够成为伊丽莎白的朋友就很不错了。
    这时，大王子的目光也落在伊丽莎白身上，他素来宠爱小妹妹，因为伊丽莎白个性怯懦又长得娇小，两人年纪本来就差得多，他有时都觉得伊丽莎白和他女儿都没什么两样，还常常担心伊丽莎白的婚事，想到她终究要结婚，连带着对彼斯尼斯的那个爱德华也感到不耐烦，这时发现居然是这个闷声不吭的妹妹在反驳他，大王子顿时十分愕然。
    不过，愕然归愕然，他正在气头上，被反驳了极为不高兴，立刻高声道：“你懂什么？！袭击我们边境的城镇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已经计划了很久了！对了！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有消息传过来，上个月的一个晚上！女仆和侍卫发现南杜克的那个布兰登王子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到处都找不到他！当时闹得很大，而那个布兰登直到凌晨才重新出现，后来安抚了一下其他人就算解决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当天肯定是去进行秘密会议了！那种必须在晚上才能开，连身边的侍卫都不知道的秘密会！那个夜晚距离我们第一次被袭只有两个礼拜！那天肯定是——”
    “不是的！”
    伊丽莎白听不下去了，她本来就言辞笨拙，在这种情形下和她哥哥争执需要很多的勇气，没几分钟已经满头是汗。尤其是对方举出布兰登，伊丽莎白完全无法忍耐，几乎是脱口而出——
    “跟他没有关系！那个晚上没有秘密会议！那天晚上，他和我在一起！他在我的房间里！”
    第145章
    伊丽莎白话音刚落, 原本还充斥着争吵的剑拔弩张的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十分诡异的安静，理查德国王、大王子以及其他人都突然将目光投向了伊丽莎白, 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所有人的表情都相当呆滞，时间几乎禁止了。
    安静……
    过了十几秒钟, 伊丽莎白才缓慢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也感觉到其他人落在她身上的一言难尽的目光，尤其是长兄, 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满眼的难以置信。
    “伊丽莎白，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察觉到伊丽莎白渐渐开始窘迫起来的脸色, 大王子愈发觉得怪异, 他震惊地看着妹妹。
    “你是说——你和那个布兰登——”
    “不、不是的！”
    伊丽莎白慌忙地摆手，希望能以此否认，只是她的脸颊早已烫得厉害。
    “他晚上是……他是来教我剑术的！除此之外，我们……还是恋人！但、但没有别的……”
    大晚上的都是恋人了还没有别的吗？！
    大王子的内心是崩溃的, 她看了眼面色通红的妹妹，伊丽莎白脸上少女怀春的神情再明显不过, 他甚至开始奇怪自己之前为什么完全没有发现异常！伊丽莎白不是个善于隐藏的人, 要发现她的异常非常容易！
    大王子愤怒地锤了一下桌子：“他是在骗你！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 还有窃取我们的情报，你被骗了！伊丽莎白！否则他为什么非要挑在暗族对我们发起进攻的前夕来找你！说不定他是想要利用你来混淆我们的判断，就像现在这样！”
    “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伊丽莎白努力地说，在过去的这么长时间里,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布兰登的动机，不在警惕地分析他的想法，她自认为不是很聪明，但她愿意花时间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一遍，她知道自己比其他人更了解那里的情况……
    况且，现在的确是存在进攻者并非是南杜克的可能性，即使不是单纯地为了自己的恋情考虑，她也不希望联邦因为在这里对敌人判断错误而遭遇危机。
    想到这里，伊丽莎白忽然有些懊恼于自己刚才太急地说出了自己和布兰登是恋人的事，她本来在哥哥姐姐的印象中就不是很聪慧的类型，这个时候说出来，或许反而会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被爱情迷惑了心智，才会坚定地相信一个敌国的王子……老实说，连伊丽莎白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她还真会给别人这样的印象。
    不过，如果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如果以后他们的关系暴露，反而会让现在说出来的话变得更像谎言，与其这样，还不如此时就将她的想法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定了定神，伊丽莎白道：“他并不是那一次在来找我的，我们维持这样的状态，已经差不多有……两年了。”
    “两年？！”
    大王子的表情愈发难以置信，连理查德国王的都深深地拧起了眉毛。
    不过伊丽莎白没有理会对方的震惊，她深呼吸一口，愈发坚定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尽量用沉稳的、希望别人能信服的语气道：“这次不一定会是南杜克，父亲。按照爱莎的说法，要是能使用那种空间魔法的话，西杜克和东杜克也有可能完成同样的事，是吧，爱莎？”
    迎上伊丽莎白的目光，爱莎一顿，点了点头。
    她注意到伊丽莎白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她其实非常紧张，但努力让自己维持镇定，明明极其不安，可是她的目光却依然的执着和坚定。
    “而且这件事有很多地方很奇怪。”
    伊丽莎白继续道。
    “如果是南杜克来袭击我们的话，他们大可以直接从边境飞过来，而不是大费周折的使用魔法阵。以之前，我和爱莎……被抢婚那次的经验看，按照暗族飞行的速度，即使会被边境的守卫发现他们仍能全身而退，虽然按照爱莎的说法，我们还不知道那种魔法需要消耗多少魔力，可、可是这么大型的魔法阵通常魔力消耗都不低，南杜克这样做未免太过多此一举了。更何况按照南杜克目前的军事规模，让他们发起战争无异于以卵击石。另外……”
    伊丽莎白抿了抿唇：“这些暗族没有带走小镇里的女性，这的确不像是东杜克和西杜克的作风，可在依然有其余可能性的情况和众多疑点的情况下，我们必须要考虑如果判断失误的后果。这一次的情况太可疑了，那些暗族逃离时的方向还是飞往南杜克的，魔法阵则被隐藏在草丛间，他们原本肯定并不希望我们发现那个魔法阵……如果我们没有发现的话，没有带走女性、逃离的方向以及东西杜克和海尔曼之间的阻断，这些所有的内容加在一起，简直就像是故意让我们立刻判断出是南杜克一样！”
    伊丽莎白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有些疲惫，停顿几秒，休息一会儿，喘了口气，才接着道——
    “要是这真的是对方的目的的话，我们立刻进攻南杜克就相当于中了圈套！或许会耽误重要的时间，或许会导致和南杜克之间的关系再也无法恢复——我不知道——但肯定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我认为在断定敌人之前，应该更小心地判断清楚！”
    伊丽莎白故意在阐述自己的意见时，没有提到布兰登，以此来表明自己的依据并非是从她那个立场微妙的恋人那里得到的，她的后背挺得笔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显得有气势，但伊丽莎白看不见自己，所以并不知道，她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像个骄傲的剑士。
    连最激动的大王子这个时候也安静了下来，不得不仔细思考伊丽莎白的话，理查德国王则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仿佛重新认识她了一般。她刚才说的话，完全就是他之前考虑的地方，简直让理查德对伊丽莎白刮目相看。
    见其他人若有所失，伊丽莎白这才开始小心地说她和布兰登之间的事，跟告诉爱莎的事一样，也包括了她此前没有告诉父母的关于手腕里的魔法阵其实是布兰登设下的事。当然，伊丽莎白也说清楚了布兰登这么做的原因，
    他是因为她的病才设下那个魔法阵，才开始教她剑术。在那之后，他们才逐渐产生感情成为恋人。伊丽莎白的病症是天生的，大家都知道，如果是布兰登有意设局，他不可能连那一步都算计到。
    不过，她和布兰登的关系，仍然是件令人震惊的事。
    理查德国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审视着伊丽莎白，要不是她居然是因为爱上了暗族王子才会在这时候据理力争的话，他肯定已经对伊丽莎白的分析赞许地点头了。难怪她先前要求推迟和爱德华的婚约，最近又这么强烈地想要退婚……当然，因为他们本来就未曾订婚，只是口头上的婚约，所以实际上也没有退婚一说，理查德原本只以为伊丽莎白是胆子太小害怕结婚，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伊丽莎白，你先回去。”
    过了一会儿，理查德才收回放在伊丽莎白身上的审视，并且打破她说话后的诡异的寂静，威严地道。
    “我们已经明白你的话，但我们需要讨论一段时间……你先回去休息吧，当然，你要是还有什么理由想说，可以趁现在继续补充……还有，基洛特小姐，谢谢你带来的情报，抱歉，在你赶完路这么劳累的时候还麻烦你说了这么多。”
    “没关系。”
    爱莎礼貌地笑了笑，同时，她担心地看向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正在担心，她不知道父亲让她离开是什么意思，现在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凝聚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很古怪……父亲看上去倒不像是生气，可她也清楚爸爸从来不是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那种男性，因此愈发忐忑。
    她倒是很想再补充些什么，只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紧张地等待消息。
    爱莎担忧伊丽莎白，因此在获得离开的权力后，没有立刻回家休息，而是选择留下来陪伊丽莎白等。她们回到伊丽莎白的房间里，在说了那么多和别人据理力争的话后，伊丽莎白已经褪力，她有些无力地坐在床上，爱莎握着她的手安慰她。
    “你觉得我……刚才说得怎么样？”
    伊丽莎白没有自信，有些忧心忡忡地问。
    “我父母，还有哥哥姐姐他们，有可能会被说服吗？”
    “嗯。”
    爱莎握着她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非常好……我听得都很吃惊。”
    “真的吗？”
    “当然。”
    爱莎说得的确是实话，虽然她一直以来都信赖伊丽莎白，并且相信她的潜能，可是在这种时候，依然被她吓了一跳。
    听到爱莎的话，伊丽莎白也总算松了口气。她原本因紧张而绷紧的表情总算放松下来……老实说，她一直很羡慕爱莎，尽管爱莎在其他人眼中也是内向温柔的性格，可她身上有她没有的东西，而且每次……总觉得都是爱莎挺身而出保护她。
    被掳去狄姆斯卡的时候，在世界竞技赛赛后舞会的时候，还有别的许多零零碎碎的时候……
    还有刚才，爱莎讲解魔法阵的时候的样子非常的……具有魅力。伊丽莎白不知该怎么说，她知道爱莎自己肯定没有注意到，刚才，她非常强烈地感到爱莎具有天赋和智慧，她将来肯定能成为非常、非常出色的魔法师，某种意义上，她刚才能够鼓起勇气发言，也是受到了爱莎的影响。
    于是，伊丽莎白憧憬地看着爱莎的侧脸，却看到爱莎用手指抵着下巴，低着头好像在沉思的样子。伊丽莎白一愣，正要询问，便见爱莎转过头来，对她道：“说起来，你现在是不是联系一下布兰登比较好？杜克那里大概已经知道海尔曼被袭击的事了，但他恐怕还不清楚你将你们之间的关系说出去的事，另外，接下来该怎么办，你们也应该好好讨论一下。”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应该尽快联络布兰登的。不过，这种事必须要偷偷做，爱莎之前一直和军队在一起，不要说联络暗族王子这么敏感的事，她连事先和伊丽莎白通气的机会都没有找到。
    伊丽莎白一怔，也回过神来，连忙用力点头：“嗯！那麻烦你了……爱莎。”
    于是爱莎启动了魔法阵，照例由伊丽莎白来和布兰登说。不知布兰登之前是在做什么，大概是待在了通讯魔法被阻断的地方——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海尔曼被袭击，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南杜克，这对他们国内来说也是大事，他作为王子，恐怕正在焦头烂额地参加各种会议——总之，爱莎的魔法启动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幸好，就在她们开始变得焦虑的时候，通讯魔法终于连接成功了。
    布兰登听到伊丽莎白的声音极为惊讶，他的声音有些疲惫，但显然依然为能够联系到伊丽莎白而高兴，同时，也为她这个时候联系他而担忧。
    等听完伊丽莎白关于她这边事情的复述，布兰登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道：“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也去跟我母亲说明情况，等说明完毕后，我会立刻去你那里……能麻烦你和你父亲说一声吗？让边境的士兵放我过去。”
    伊丽莎白闻言，眨了眨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停顿片刻，呆呆地问道：“你一个人？”
    对面的布兰登声音沉稳。
    “嗯，我一个人。”
    第146章
    理查德国王原本已经跟家人大臣商量这件麻烦事商量了一半, 结果中途回去休息的伊丽莎白又战战兢兢跑来说了布兰登立刻就会独自过来的事，这无疑让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愈发复杂, 并且不得不考虑到布兰登亲自过来的情况，再次从长计议。
    其实理查德对布兰登真的会一个人过来有些将信将疑，要知道他现在过来的话, 可不能仅仅用有勇气来形容了。至少，理查德很确定，换作是他的任何一个儿子, 现在都是不可能有这个勇气单枪匹马前往杜克的。
    不过, 在准备好充足士兵应对任何可疑行为的情况下，理查德国王依然让魔法师通知边境以及沿途的士兵, 对布兰登进行放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是王室的关系, 布兰登的翅膀比一般暗族更长、更宽，飞行速度也很快，他真的很快就赶过来了，甚至当时天都还没有黑, 不少居民都看到了他黑色的翅膀在蔚蓝的天空中掠过，险些引起恐慌, 就连接到通知的士兵都心情复杂。
    以及很久没有暗族是不带攻击性地从海尔曼上空飞过了, 以至于大家现在看到黑色带羽毛的东西就想想办法把他从天上弄下来。
    不久之后, 布兰登降落在了维塔斯的宫殿门口。
    伊丽莎白正在门口等他，看到布兰登抵达，连忙迎了上去，有些慌张又有些担心地抓住他的手,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好不容易愧疚地开口：“……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