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快要开始了。
    那位僧侣突然抬头看向黄泉深处，柔和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瘴气和山石的遮掩，看到山体的最中心，那个孕育神格的地方。
    庞大的诅咒女王静静漂浮在半空中，周围游荡着黄色、绿色、白色等亮闪闪的小光点，像是被什么吸引一样，逐渐飞进它的身体里。
    恐怖的外壳在光芒中溶解，露出少女瘦小的身形。
    为什么是我？
    恢复了神智，祈本里香已经了解了一切，她对于神明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为什么却很有兴趣。
    还记得你曾经遇到过的那位山神吗？一个浑厚的声音回答，这是上一任山神残留下来的意识，他给了你祝福。
    小学前几天的那次登山之旅，祈本里香的父亲失踪，人们在一周后的避难小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里香一人，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六岁的小女孩独自一人是怎么在荒凉的山中度过一周的时间？
    等到她在医院中醒来，面对人们的询问，只有一片空白的记忆。
    大人们都说她和父亲一定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为了保护自己，年幼的小女孩才会忘记那段记忆。
    但是随着上代山神的话语，祈本里香突然想起，那一天，她和父亲掉下了悬崖，父亲撞到山石死去，而她却被灌木阻挡，虽然身受重伤，却还又几分气息。
    小孩子？
    就在丧失意识的前一秒，她突然听到一个悦耳的声音，还有轻轻抚摸在身上的触感。
    救救
    还没说完，疼痛和失血过多就让年幼的里香陷入了一片黑暗。
    是人类！
    幼崽！
    大人要养她吗？
    不要不要！
    仿佛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声音伴随着风铃的脆响，唤醒了祈本里香的意识。
    我还活着？
    她眨眨干涩的双眼，全身的疼痛袭来，让刚刚醒过来的女孩险些再次陷入昏迷，好在伤口上的清凉之感，让她勉强保持住了清醒。
    醒过来了！
    过来了！
    她的头顶一左一右出现两个嫩黄色的圆球。
    果然是鸟啊
    里香的思绪漫无目的的飘荡着。
    你醒了。那个悦耳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身穿桃粉色长裙的年轻女子俯下身，点了点她的额头。
    是你救了我，身上的疼痛骤然减轻，干涩的喉咙也恢复了正常，我的爸爸呢？
    女子点点头，眼带悲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大人已经没救了，我让大山埋葬了他。
    这样啊
    虽然年幼，但是祈本里香已经明白什么是死亡了，她平时就是个成熟得不像话的孩子，面对现在这种情况，即使满心空茫悲伤，她还是哽咽着道谢：谢谢您，请问这里是哪里，我可以回家吗？
    等你稍微好一点，我会把你送到有人的地方，现在还是好好休息吧。
    随着若有若无的叹息，祈本里香重新陷入了黑暗，但是这一次，梦里飘荡着桃花的清香。
    第82章
    从回忆中抽离, 祈本里香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平时会下意识的畏惧又亲近山脉，一方面是因为那段濒死的经历，另一方面是因为那位山神带给自己的安慰和祝福。
    仅仅是这样，就选定我为山神, 也太草率了吧。她回过神, 完全没有被糊弄过去。
    只是和远方的一个山神有了一小段缘分, 就能成为神明？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啧，真是的，原本浑厚的男性声音突然变成了年轻女性的嗓音, 而且听上去还非常耳熟, 我记得我小时候很好骗来着, 现在地狱的转世还提供增加智商的服务？
    如果祈本里香顺利长大的话, 说不定声音就是如此。
    一阵绿色的光芒闪过，一个身穿黑色浴衣, 外面披着青色羽织女人出现在半空中, 她的长相和祈本里香有四五分相似, 只是眼睛和头发都是青绿色的, 看上去十八九岁上下，神情更加锐利。
    转转转转世？！
    外界，乙骨忧太目瞪口呆的看着自称加加知的凶恶青年。
    啊，加加知（鬼灯）点点头, 一脸严肃, 所以这次也可以算是山神归位。
    上任山神陨落之后, 残存灵体进入正常轮回。到了祈本里香这一世, 已经是第三次轮回了，原本累计的福缘消耗殆尽，但是恐山自带的黄泉瘴气却还没有完全消散, 没有了神明福缘的压制，又逐渐被人类的复杂浸透，导致她的灵魂也沾染上了黄泉迷惑世人的特性。
    更重要的是，她年幼夭折之后，又被强大的咒力诅咒，灵魂愈加不堪重负，为了自救，开始不自觉地呼唤着神明的力量。
    这正好和恐山山神缺位的情况相适应，还是前自己人，乙骨带着里香进入恐山地区之后，就被已经酝酿了两百年的自然意志盯上了。
    如果我们没有带着忧太过来，是不是里香也不会再次成为山神？五条悟举起手，像是学生在课堂上问问题一样。
    不一定，恐山的情况特殊，自然的生气和黄泉的死气相互交融，想要自然诞生神明非常困难，事实上，很多年前初代山神的顺利出生，在神明之间津津乐道了差不多四五百年，因为太稀奇了。
    地藏菩萨含笑看着几个人类，声音舒缓而安抚人心：自从上一代的荆棘姬陨落之后，两百多年间，一直没能成功诞生下一个山神，所以即使那个叫里香的孩子死后进入了地狱，我们也会向她推荐继续担任山神，平衡阴阳两界的秩序。
    地狱、我们？乙骨忧太一顿一顿地转过头，盯着他一开始没有在意的少年僧人。
    哎呀地藏菩萨一脸失算，说漏嘴了的表情，随即又换上平时忽悠人的平和笑容，不必在意，不过是口误而已。
    没错，不用关注细枝末节，不是什么大问题。夏油杰也是笑眯眯的，他们两人现在的表情高度重合，简单来说，就是神棍的专属表情，虽然一个是真菩萨，一个是假教祖。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托词？你的语气哪里像口误了？地狱难道是什么细枝末节吗？
    面对乙骨忧太无语的表情和怀疑的眼神，见多识广的地藏菩萨低头敛眉念了句佛号，完全不为所动。
    好啦，小孩子不要操心这么多。五条悟拍了拍学生的肩膀，总之，你的小女朋友没事不就够了？
    真的没有问题吗？
    乙骨担忧地望着眼前的大山，心里默默祈祷着。
    一定要回来啊，里香。
    叮
    雕刻着荆棘纹路的匕首和异化的手掌相撞，发出金石碰撞的清脆声响。
    有本事就别用武器啊。祈本里香勾起嘴角，明明只有十一岁的稚嫩脸庞，却带着丝丝危险惑人的表情，说起来，如果她活着的话，现在也差不多有十七岁了吧。
    作为诅咒女王存在这么多年，即使现在脱去了狰狞的外壳，她也可以继续使用诅咒所拥有的部分力量，比如异化部分躯体回到诅咒里香的状态，还有可以轻易掀翻一座大楼的力量。
    有本事乖乖站着让前辈教导啊。上代山神荆棘姬的残魂猛地撤手，腰部用力向后仰，同时一条腿像鞭子一样甩出。
    轰
    对峙的力量突然消失，里香一下险些失去平衡，还没来得及稳住身体，就被从半空中踢到了地上。
    小崽子，你就不能好好听神说话吗？
    荆棘姬甩了甩发麻的手臂。
    她的转世力气可真不小，要不是好像还控制的不太协调，搞不好她一缕残魂今天就要翻车了。
    我才不要成为山神，滚开，我要去找忧太了。
    轻巧地站起来，祈本里香终于有时间欣赏自己恢复人形的身体，她久违地握了握手，感受着柔软温热的皮肤，就连打输了也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晚了，荆棘姬幸灾乐祸地拉长尾音，你不会以为我只是看你不顺眼，才和你打架的吧？
    虽然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是最根本的理由，是她要把神格和残存的力量转移给新人。
    看着小女孩脸色骤变，荆棘姬闲闲地说着风凉话：本来还有更温和的方式，但是谁让你太讨厌了呢。
    巧了，祈本里香也讨厌荆棘姬，这家伙和她长相相似，性格更恶劣，实力更强大，从第一眼起，就引起了她强烈的厌恶对另一个更强的自己本能的排斥。
    有些人或许能够和另一个自己相处良好，但这些人里绝对不包括祈本里香，她讨厌这个至少看上去年龄和忧太更相配的女神。
    没多少时间了，我就长话短说，你的职责就是在一百年间平衡这里的生气和死气，让游荡的灵魂回归彼世或者回归天地，看管好后面和地狱重叠的部分，别让人类进去，也没让恶鬼出来，其他的随你喜欢。
    没有了神格和神力的支撑，荆棘姬的身影很快就模糊了起来。
    眼看着来不及了，祈本里香大喊着问道：等一下，我只用管一百年？
    反正你也不想干，随便过一个任期就行啦，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去苦恼好了。
    或者去找一个有资质代替你的人也行，说不定还能提前退休呢。
    荆棘姬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她整个身体都炸成了莹绿色的光点，散落在大山之间。
    一百年。
    里香重复了一遍这个期限，她感受着恐山独特的清冽又浑浊的气息涌入，隐隐可以看到恐山全境，山上稀少的植物、动物，驻扎在山间的灵媒，山上飘荡的幽灵，还有一脸担忧望着大山的乙骨忧太。
    忧太她完全无视了景象里还有两个人和两个不是人的家伙，眼里只有那个和她相约共度一生的少年。
    如果我成为山神的话，是不是可以不再是你的负担，而是和你并肩战斗相互依靠的人？
    一百年，正是一个人类生命的长度，等到忧太离开这个人间，等到她的一个任期结束，他们就可以一起去往地狱，开始再一次轮回。
    那样的话，好像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地藏菩萨的耳朵动了动，神情喜悦：好像成功了，山神归位，恐山的秩序再次确立。
    鬼灯点点头：这次挺快的嘛，我记得上次交接的时候，地动山摇了两三天，活人们还以为火山要喷发，全都撤走了呢。
    荆棘姬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一代的小里香说不定被她阴了。很明显，地藏菩萨很清楚恐山的上一代山神是个什么货色，他笑着摇摇头，当初我还长期镇守恐山的时候，就经常看到她被石长姬她们追着打，性格太恶劣了。
    不光是是他们两个，夏油杰、五条悟、乙骨忧太，还有山上的灵媒们，都对眼前这座大山的变化有所感应它活过来了。
    浑浊还带着硫磺味的气息渐渐减弱，清新的灵气升腾着，在荒凉的山间氤氲，低矮稀疏的植物舒展枝叶，青翠欲滴，随处可见的风车被清风吹动，骨碌碌地转动，就连浑浑噩噩的幽灵，也若有所感的清明了几分。
    里香，你回来啦。
    被大山的喜悦感染，原本激荡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乙骨忧太看着从山间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来的熟悉的身影，温柔地打了声招呼，就好像自己的青梅只是出去玩了几天回家一样。
    成为山神的祈本里香仍然穿着从前的黑裙子，只是在外面罩上了一件和荆棘姬一样的青色羽织，头上歪带着一个白色的山神面具，露出大半张脸，眼角带着红色的神纹。
    她稍微有点局促，两只手背在身后搅了搅：嗯那个，我
    现在的她完全没有和荆棘姬互撕的狠辣，更没有什么神明的威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十一岁小女孩一样腼腆又忐忑。
    我很高兴，乙骨又重复了一遍，我很高兴可以再次见到这样的你。
    时间永远停留在十一岁的女孩抬头看着十六岁的少年，内心的惴惴不安渐渐平息，她扑进那个踮着脚才能占满的怀抱，声音闷闷地说：我也很想你。
    在成为诅咒的这六年间，她没有清醒的意识，只在朦胧之间看到和感受到忧太就在身边，现在是时隔六年之后，久违的见面。
    第83章
    这一次的恐山之行, 最终以祈本里香升任山神作为结束。
    但是成了山神之后，我就不能随便离开领地了她拉着乙骨忧太的衣角，神情低落。
    即使没有清醒的意识，她也跟在忧太身边六年, 形影不离, 现在突然要分开, 不管是里香还是忧太都很不适应。
    没关系，等你熟悉自己的力量之后，不是就可以短暂离开领地也不要紧了吗, 我们现在可以通过手机联系。乙骨忧太低声安抚着, 同时掏出一只新的手机递了过去, 现在的手机很厉害了, 不光可以打语音，还可以打视频电话哦, 而且还有很多有趣的功能, 你肯定会喜欢的。
    数码产品飞速更新换代, 现在的3c和六年前的已经完全不是同一种东西了。
    我放假也会过来看你的, 等毕业之后，我就申请常驻青森，不要担心。 他摸了摸少女丝滑的头发，长发的底端有些隐隐青蓝色, 这是力量的象征。
    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了, 前几天刚刚相遇的时候, 乙骨忧太甚至想要从咒高专再转学到青森, 好在这种不理智的想法也就是一瞬间，就被五条老师还有夏油先生核善的笑容打消了。
    失去里香之后，你现在的咒术等级大概只有最低的四级了, 不好好学习，难道以后还要里香继续保护你吗？
    啊啦，这算不算骗女人养呢？小白脸乙骨君？
    说到这里，富有一座山的祈本里香心动了一霎那：可以养忧太
    但随即，这种危险的想法就被理智强行压下：你还是要好好学习咒术，我会在这里等忧太的。
    她又瞪了夏油杰一眼：忧太才不会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