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斩龙足

    夜色中，昆明二环高架某一路段被封，车载收音机里的交通台一直在重复让司机绕道。
    “前往滇池路二环高架发生了意外事故，在二环高架的司机，需要绕道行驶……”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各大社交平台上的哑谜，不断被删除的消息与留言，都证实这一件事的神秘与复杂。
    交通局局长和一众市委常委成员围成一圈，身后车灯明亮，路旁的玫瑰花迎风招展。破损的车边上停着两辆警车，一辆救护车。一辆黑车在人声嘈杂中驶过来，警察和摩托车都让开了道路，等车行驶离开后又将路段围堵。
    令行止沉着脸从车上下来。
    还没走几步，风就把声音吹过来。
    “……李主任出了事，怎么交代！我无所谓，可中央检察院的人一下来就在这里出了事故，让外人怎么看？！让中央的人怎么说？是不是有人故意要针对李主任！？”
    令行止脚步一顿，而后加快走去。人群中，周兮野脸上有血痕，头发乱飞，整个人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毯子里，可她的神情十分暴躁与愤怒，手指上还有血迹。
    周围的人垂着头，穿着体制内最常见的夹克衫，陪着白色衬衣，有的人大腹便便，有的人地中海。
    周兮野环视着他们，十分气愤。
    令行止挤进去，看到周兮野的模样，好气又好笑，“抱歉，我来晚了。”
    周兮野看向令行止，“来晚了？你来做什么！？李主任刚送到救护车上，你这个市长怎么当的？李主任来了也不知道招待，更不知道要保护好她？这怎没交代，中央的人怎么说？会不会觉得昆明地头蛇可以猖狂到骑到纪检委头上？”
    劈头盖脸地骂过去，令行止低着头没说话，默默地承受着周兮野的责骂。
    “我也就算了，说什么不听无所谓，我们来日方长，可是纪检委你们都敢得罪，是不是觉得头顶的乌纱帽戴腻了？！”
    令行止点点头，指桑骂槐，隔山打牛。
    之所以李玲能出事，全都是因为周兮野自己，和昆明市没关系，和令行止更没关系。
    可周兮野就是借这件事来打压所有人——出了事，令委员的儿子我都敢骂，更何况你们。
    骂也骂了，该发泄的情绪都发泄了，接下来就是要解决问题了，周兮野让交管局局长处理现场，孟庆功查清楚车子出了问题的原因。在孟庆功离开的时候，周兮野突然想起来什么，叫住孟庆功和乔森西，“此事事关重大，乔秘书派给你做副手，你们两个一起调查，一定要把这件事知情人数控制在五人以内，我说的这个五人也包括我在内。”
    孟庆功点点头，可作为局长，书记又拍了一个人来，到底是为了监视他好好做事，还是真的为了让他办事效率提高。
    不管怎么说，先调查出结果来比较重要。
    这件事和令行止关系不大，他站在忙碌的人群边上点了一支烟，他们表情凝重，快步走开。
    停在路上的黑车一辆一辆减少，还有一辆五菱宏观的绿色卡通电车灵巧地调了个头，侧面写着检察院叁个字。
    周兮野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往救护车走过去，途中瞥了一眼令行止。她上了另一辆救护车，里面躺着的是李玲。她伤得比周兮野严重，腿部骨折，胸腔也有挤压损伤。
    她看到周兮野上车，医生注意到了来人后便起身离开。
    “你还好吗？”
    周兮野看向李玲，她头上裹着绷带，脸颊上也有刮伤。
    周兮野觉得李玲伤得不重，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和你说两句话就让他们带你去医院检查。”
    “有人盯上你了，周兮野”，李玲侧头看她，“你我都知道，这只是一次警告，如果不把东西交出来，你会死得很惨。”
    周兮野点点头，“我明白，但是我有几个问题”，周兮野认真地看着李玲，“你最好诚实地告诉我。”
    李玲脸上浮出了志在必得的笑，“没人能够孤独前行，狼群的狼王，狮子群里的狮子王，他们只能风光一时，不能风光一世。弱肉强食没错，可人和动物还是不一样，人要往上走，必须有人助力。”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手里的东西重要，不过介于你是昆明市市委书记，所以不敢明着对你下手……还是那句话，人要往上走，你得借力，不管你是借东风还是借西风，不管你日后如何应对，现在的权宜之计就是站队。周兮野，你没得选。”
    周兮野没有对李玲这一番话做出回应，接着自己的话说，“我想知道，除了叶利峰你背后的人还有谁？其次，如果我说了我知道的一切，你们能给我什么保护？”
    “肯定会让你活着。”
    周兮野笑出声，“活着？如果活着，我有更好的出路，为什么要选择你？”
    “叶利峰，不仅叶利峰”，李玲扭头闭上眼，“我只能说这么多。”
    周兮野低头想想，她现在确实是走投无路，叶柔辛都能因为这件事死，她的命更不值钱，死得更容易，她必须找到一条出路。
    “好吧”，周兮野叹出一口气，抬起头，“我们交换信息，我告诉你一部分关于我手里东西的真相，你必须告诉我，你背后还有谁。”
    李玲扭头，说出一个名字。
    周兮野出乎意料地挑眉，鼻子里叹出一口气，“居然有他？李玲，你们家的事，和他脱不了干系吧？”
    李玲扯起一个笑，苍白的笑，“我也要活着啊。”
    周兮野点点头，“好，我只能告诉你，有一批人，他们准备谋反，是隐匿在高知派和实践派之外的第叁派人。”
    李玲听完后，表情并没有多惊讶。
    周兮野注意到她的神情，紧接着问，“你们早就知道了？”
    李玲点点头，“你的消息是准确的，我帮你和上面谈条件，你投靠我们，如何？”
    周兮野犹豫了一下，“我还要再想想。”
    “不急，但是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令行止看着周兮野上了救护车后，他便站在外面等着。不一会儿，周兮野推开车门，从里面下来。令行止上去扶了一下，周兮野拧着眉头。等她站好，令行止一把扯开包裹着周兮野的毛毯，衣服早已变成了红色。
    干枯的部分变成了深红色。
    “伤口撕裂了？”
    令行止发问，周兮野点点头。
    其实这一次车祸，周兮野的肩膀未好全的伤再次撕裂，血流了一胳膊，脸上还有划痕，腰、腿部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好在没有骨折。
    “我叫医生过来给你包扎一下吧”，令行止又把毛毯掩上去，两人走上了另一辆救护车。
    医生坐在两人中间，令行止闭着眼靠在车上，周兮野拧着眉头顺从地让医生帮忙包扎。叁个人不说话，可夹在中间的医生觉得有些尴尬，包扎好后，即刻离开。
    车门一关。
    在周兮野开口说话前，令行止先发制人，“这件事和令家无关，想警告你的人很多。”
    周兮野点点头，整个身子包裹在一个毛毯中，头发也被压出来一个弧度，她看着令行止眨了眨眼，“我没说和令家有关，你在我身边，想什么时候下手就什么时候下手，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令行止长叹出一口气，转个身靠坐在周兮野身边，“你打算怎么办？令家给出的承诺还作数。”
    周兮野笑笑，“确实，敌在暗，我在明，我需要帮手。”
    “嗯”，令行止喉结动了动，“疼吗？”
    “疼”，周兮野无奈摇摇头，“我不怕麻烦，但是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地想着如何自保，会很累。”
    周兮野扭头看令行止，“说说你合作的条件。”
    令行止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周兮野会这么快妥协，扭头与周兮野对视，“我应该如何检查信息的真假呢？”他紧盯着周兮野看，不排除周兮野是真的想要合作，可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周兮野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寻求保护。
    “我也没法确认我手里的信息真伪，但是叶柔辛的死已经帮我们验证了，不是吗？”
    令行止点点头，转过头去，风吹过来，把玫瑰的味道吹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保护你可以，但是我有条件。第一，你得拿着叶柔辛留给你的原始文件到令青云面前说明情况；第二，从现在开始，你的所有行程都必须保密，你也要对外说你身体出了问题需要静养；第叁……”
    令行止身子往后一撤，头微微一偏，看着周兮野的侧脸，“第叁，投靠令家，你需要一份投名状。”
    听完了令行止的条件，周兮野扭过头去看他，令行止坐得靠头，周兮野需要把身子完全侧过去才能看得到他的眼睛，“这么麻烦？  令行止，我告诉你，叶柔辛留下了一份名单，这个名单里面的人联合在一起，想要造反。”
    令行止根本没做好准备，周兮野便把这个他好奇已久的话说了出来，“周兮野你……”
    周兮野笑笑，“我知道名单上的所有人，没有纸质资料，我把他们的名字都背下来了，原件被我摧毁了，无法求证真伪。”
    “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话能够影响多少人？”
    “知道，我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叶柔辛，是他们的人，还是害怕他们的人，又或者是……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说到这里，周兮野突然眯了眯眼，扭过头去，几缕头发飘在空中，“令行止，没人可以一直孤独前行，我也是一样的。那天你问我为什么不能投靠你，我投靠过叶利峰，结果是什么样的你也知道。”
    两人沉默着不说话。
    “可是……每每我想到叶柔辛，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前行，无所畏惧，我就觉得自己软弱。”
    令行止喉结动了动，“你和他不一样”，他靠近周兮野，握住她的手臂，“周兮野，这一回我信你的话，但是你也千万别想着用感情牌，这东西用过一次就不好用了。”
    周兮野身子一歪，头靠在了令行止的肩膀上。
    “好。”
    救护车开到医院，周兮野需要做一个全面的体检。
    令行止看着周兮野走进去，周围一群人从他身旁路过往前走，他嘴角淡然的笑逐渐加深。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令行止拿出来看了一眼，与旁边的人步伐不一致，他向后退去，而后转身逆着人群走开。
    “爸，安排好了，周兮野她说会考虑合作的事。”
    令行止逆着人群走。
    挂断电话，令行止又拨出一通电话。
    “车祸的证据都要销毁，除了你我，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挂了电话，他走进电梯，嘴角的笑越发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