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

    车子开出去没多远，令行止突然出声命令李青山：“调头回去。”
    李青山一愣，变道而后踩下刹车。周书记和她老公在一起呢，令行止突然要回去做什么？上一次打架闹得人尽皆知，李青山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令行止一眼。
    再次驶入周兮野住的小区里，门口保安认识令市长，笑眯眯地抬手敬礼。回到原地，周兮野和裴知予早已不在了，车子停稳，令行止推开车门大跨步迈下车去，“你把钥匙给我。”
    李青山也下车，锁好车把钥匙递给令行止，“那市长我先走了，明天见。”
    令行止接过钥匙，仰头看着周兮野她家的窗口，心不在焉地回复了一句，“嗯，好，明天见。”
    李青山确实不明白令行止为什么要回来，太没眼力见了，毕竟小别胜新婚，周书记能给他好脸色吗？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来，老油条与新兵蛋子的区别了。
    令行止回来的正是时候。
    周兮野和裴知予刚进家门，还没来及的换鞋，就听到了敲门声。裴知予离门近，走过去打开门，看到令行止的那张脸，下一秒他就要关上门，令行止也没出手拦，先声夺人——“很久不见啊裴市长，您这是来视察工作的，还是……  ”
    门关住了。
    周兮野回头看去，听到了令行止的声音，眉头下意识一皱起来。裴知予的手仍旧在门把手上，两人对视一眼，他放下了手，转身往客厅走去，轻咳了一声说，“是物业收费的人。”
    物业费都是秘书交的，怎么会有人上门来。更何况，令行止的声音周兮野听得出来，想到上一次两人打架，周兮野便也没再追问下去，把手边的水一推，“我泡了一杯果茶，尝尝看。”
    裴知予走到周兮野身边，拿过杯子，轻轻一闻，果香浓郁，不过就是有一些烫，他轻轻一抿，酸涩涌入口腔。
    “杭州的茶也很好喝”，裴知予放下茶杯对周兮野说，眼睛紧盯着她。
    周兮野点点头，一手撑着下巴，迎上裴知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思念，也有渴望。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更深处，她看不到。
    “你准备在昆明呆几天？”
    裴知予没想到周兮野会问这话，他有片刻的紧张，而后伸出手改在她的手背上，“叁四天吧，那边还有一些收尾工作要做。”
    周兮野点点头，她有些话想说，但是又怕好不容易窝在手心里的温暖烟消云散，她垂眸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裴知予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周兮野沉默寡言、毫无攻击性的时候太少，他觉得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极力弥补，“……我很想陪你，但是工作……”他顿了顿，“也不是，和你在一起我很紧张”，他突然笑了一下。
    周兮野不太明白，抬眼看他。
    “我生怕自己哪里的做不好，让你不开心。”
    这话一出，周兮野突然间就有些惊慌失措，她松开裴知予的手，那深藏在她记忆深处的东西猛烈地敲击着她。“没有，你很好……”她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些微妙的情绪奔涌而出，但是她不知道应该用何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于是只能说：“你很好，真的很好……你别这么想。”
    裴知予捕捉到了周兮野的情绪变化，他连忙放下杯子，一只手轻轻搂住她，半带玩笑地说，“得到你的表扬，也不容易……大学的时候，你每天都是批判这个、那个的……”
    他说着轻松的话来缓和气氛。
    周兮野觉得这个感觉很熟悉，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裴知予，两人之间仿佛有一层迷雾，可渐渐地，迷雾散开，一把斧头向她劈来。
    霎那间她就明白了。
    裴知予在她身边的情绪，小心翼翼，就是她曾经的模样。
    那时候周兮野还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家里人都不喜欢她，她和爸妈在一间房子里的时候，很紧张，她知道自己好看，所以她要笑，笑得脸颊酸痛，不过是想讨他们的欢心。
    可每次都是父亲和母亲的呵斥声、嫌恶的眼神，让她的笑凝固在脸上，怎么都不敢卸下来。
    骂得越狠，就要露出更夸张的笑。
    后来，弟弟出生，他不费吹灰之力取得了所有人的关注，于是她更加努力地想要让爸妈多看她一眼。没人理会她，没人喜欢她，她是多余的那一个人，她笑看着大人的忙碌的后背。
    孤寂的笑，在角落中凋零。
    再后来，她明白了，错的不是她。可是，这一种感觉就算她千方百计地说服自己，无意中它还是会冒出来，狠狠刺痛她。来自童年的子弹，击中眉心。
    周兮野低头调整自己的情绪，感性上的溃败只能用理性来掩盖。
    “你这次来昆明找我，是为了什么？”
    她打断裴知予的话，找回那个理智、自私，不会受任何情绪影响的周兮野。裴知予收声，两人对视，他真的很想问，为什么每一次他要抓住她的时候，她都要无情地再次拒绝？
    为什么？
    裴知予侧过身子，胳膊撑在腿上，看着茶几上不再冒热气的茶杯。
    “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有野心不是坏事。愚蠢却有野心，会让自己陷入困境。聪慧有野心，不能平步青云也会明哲保身。有能力有野心还聪慧的人，会过得痛苦。”
    周兮野明白裴知予的意思，她静静地坐着，听着他接着说。
    “看得到所有事物的本质，做任何选择都会前后左右顾及思量，衡量利弊。是以他人利益为主，亦或者是服从于自己的私心，选择前者自己会吃很多苦，选择后者，良心上或许会不安。”
    裴知予看向周兮野，“所以他们的选择就是，选了一条路就走下去，不看另一条路上的风景。再苦再累，也会告诉自己这是有意义的，也会安慰自己，两个选择都会让我痛苦，那我选一个能够承受的……可他们没想过，如果这条路走到尽头，痛苦再也无法承受的时候该怎么办。”
    周兮野点点头，“现在你要给我一条路，对吗？交出名单，裴家向皇上表忠心，我也可以在你们的庇护下全身而退，然后做你的妻子，裴家的儿媳。”
    裴知予看着她，不置可否。
    周兮野淡然一笑，身子往后一靠，与裴知予拉开一些距离，“裴知予，我现在没有任何选择。”
    “我可以护你，裴家也可以护你。”
    周兮野摇头，微微叹出一口气，“令行止也来找过我，他希望让我和令家合作。”
    裴知予听到后，眉头一皱，“你不能选她……”
    “当然不能，我选择裴家，选择你，都比选择他要靠谱”，周兮野缓缓地说，“令行止是因为对我有了感情，所以希望我和他站在一起。可是令青云不这么想，他只想要回名单，把他的名字去掉把让自己脱离险境。合作？不过是哄骗他儿子的把戏、逼我合作的手段而已。他一拿到名单，肯定会对我下手。就这么说吧，名单上的任何一个家族，都极有可能对我下手。”
    周兮野看向裴知予，“现在中央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就算是你要保护我，裴家为了保护我选择和上面同一边，那你想过没有，其他在名单上的人，比如说令家，他就不会挑拨离间皇上和你们的关系吗？以现在的局面来看，他的疑心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会好的，一旦你们扯进来，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后患。”
    “这场仗，它只能快速解决，因为每个人都很有可能在这里被淘汰出局。我没法看得长远，局势所逼，实属无奈。你这么做，考虑过你的家人没有？”
    周兮野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就是我的家人”，裴知予眼中有着不顾一切的偏执，他就是要拉着整个裴家，让他们不得不保护周兮野！
    “裴知予，我做选择不是因为我想做个圣母，害怕牵连你们家，出于善良……我要看选择哪一个更有可能活下去……  裴家，没有这个能量。”
    “我是太子党的人。”
    裴知予快速地说，周兮野一愣。
    “你知道，红色贵族向来会选择很多有潜力的高干子弟作为下一代领///导//人来培养，我是他们选出来的人，我是应该受一些磨练，但是他们不会赶尽杀绝。”
    周兮野听到这话都要笑出来了，“他们是不会，可是你的对手会。”
    裴知予执拗地看着她，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五指用力。
    “所以……  我和你结婚，是你安排的？”
    周兮野轻飘飘地问出来。
    裴知予看着她，不说话，手指越发用力。
    周兮野摇摇头，“你都明白的，我一出事，裴家为了你也会甩掉我这个包袱。所以你先他们一步来找我，胁迫整个裴家来护我周全，是这样的吗？”
    裴知予握着她手臂的手开始颤抖，眼睛红了，“对不起……对不起……  ”
    不用思考，周兮野就懂了，可她眼下并不觉得裴知予背叛整个裴家护她有多伟大。
    “你们想过没有，死的那些人也有家，他们也是人……”
    天阶夜色凉如水。
    令行止没有等太久，他看到了裴知予孤身一人走出来，吐出一口气，烟雾缭绕。裴知予也看到了他，令行止朝他笑笑，伸手拿开嘴边的烟，走到裴知予面前，“我们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