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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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跪下的那一瞬间,婉儿用余光瞧清了那人的模样那就是她家的小猫主子!
    完了!皇帝不是抓她进来问罪来了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堂上的人却忽然开了口:你也没见过那小猫儿?
    婉儿的脑子有些卡壳,她心里知道她家猫主子眼下就跪在她身边,可嘴里却只能应道:回圣人,自今晨主子出门起,奴婢便再没见过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从未像现在这样快过,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应答究竟对不对。
    坐在上首的皇帝揉了揉眉心,今日的寿宴已闹得他心力交瘁,没想到回宫后竟还要料理这么个烂摊子。
    缓了一会儿后他抬眼:椿烨,去把上一位轮值的内官找过来苏靖。
    卑职在。
    带上现下课可调动的内卫,在宫里再仔细地搜查一番,说到这里他忽的一顿,而后道,别忘了仔细搜查池塘湖边,另外,把猫舍里的宫人们也叫上,让他们去那小猫儿平日常去的地方寻上一寻。
    苏靖颔首领命:是。
    婉儿。他忽然又开口。
    婉儿吓了一跳,忙应道:奴婢在。
    你就回猫舍里候着,若见你主子回来,便即刻差人来通报。
    婉儿连忙应下:是。
    她退出去的时候,又悄悄瞄了方啼霜一眼,眼见跪在那里的人果真是他,她开始暗暗祈祷,希望自家猫主子千万不要有事。
    婉儿前脚刚出去,那上一轮当值的宦官后脚便被戚椿烨提来了。
    裴野问了他几句,他都一一应答,只道方才自己当值的时候,并未见小猫主子出过殿门。
    戚椿烨:你敢担保?若主子是从殿内窗口跳出去的呢?
    这那宦官立刻又改口道,奴婢只知道双儿主子没踏出过殿门,不敢担保主子没出去过,但奴婢当值时,确乎是没听见什么异样的声响
    裴野吃了口茶润喉,然后又问:你回去多久了?
    奴婢是才刚被鸣鹤替下的轮值,椅子都没坐热,就被人带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裴野又看向身侧的戚椿烨:椿烨。
    是,戚椿烨答道,奴婢去时盘问过与他同住一屋的内宦,他确是才刚回的屋。
    听他这么说,裴野倒是稍稍放下心来,这么短的时间,即便曹鸣鹤有心,也很难对那小猫儿做些什么,而且那小狸奴好歹也吃过一次亏、上过一次当,总也该学聪明了些。
    处理完那小猫儿的事儿,裴野的目光终于又落在了跪在堂下的方啼霜身上。
    他斗篷里现下**,光着膝盖在砖石地上跪了这样久,早觉得自己膝盖以下都疼麻了,曹鸣鹤在他不远处站着,心跳几乎要盖过了裴野的声音。
    只见裴野忽然从上座起身,而后缓步行至他面前,方啼霜很熟练地垂着脑袋,只能看见他绣工精致的衣袍下摆,和那双纤尘不染的靴子。
    你这小奴胆子倒肥,对孤两次食言在先,又窃孤披风在后,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的语气并不好,可方啼霜大概是当猫时同他处久了,无论裴野怎样说话,他都无端对眼前这人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我奴婢没食言,只是奴婢并不是说来就能来的。他脱口道。
    哦?是谁不许你来?裴野看着他乌黑的发顶,那单薄的身子似乎在微微打着颤,为什么来不了?
    方啼霜答不上来,顿时就有些慌了神,开始口不择言道:没人不许我来,我以前日日都来,就是你陛下看不着我。
    怎么说?裴野似笑非笑地问,你真是鬼?
    我不是我就是方啼霜憋得有些气恼,脱口便道,这事儿我也不能同别人说。
    秘密?
    对。
    裴野忽然用脚尖微微勾起了他身上的厚披风,方啼霜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脸上一红,立刻就用手把披风拉紧了。
    可那抹白色的影子还是在裴野眼前闪了闪,他看着地上那人:没穿衣裳?
    没来得及
    裴野又笑:这是连衣裳都顾不上穿就来找孤了?
    方啼霜总觉得他的笑很不怀好意,不像是在笑,更像是在讽他。
    即便是采花贼,也断没有不穿衣裳就来的道理,裴野说,看来你是色中之魔,实在是再坏也没有了。
    方啼霜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但又不知该如何辩解,他连采花大盗要怎样采花都不知道,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是个色魔了。
    一直立在旁侧的曹四郎听着皇帝的语气,发现裴野与自家小弟竟是认识的模样,这一变故把他心里才想出的几个应对之策都给搅乱了。
    裴野就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转身又回到了堂上,施然落座后,他吩咐道:椿烨,带他去换一身衣裳。
    戚椿烨颔首:是。
    第三十六章 这衣裳会咬人吗?
    待戚椿烨将方啼霜带走之后, 裴野便转头看向曹四郎:他是你小弟?
    曹四郎愣了一下,然后应道:是。
    可方啼霜, 不是早死了吗?裴野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只是在与他谈些闲话,他的尸首还是你母亲张氏拉回去的。
    曹四郎心下一慌,听裴野的口气,像是有关于方啼霜和他家的事儿,他都很清楚, 可他作为方啼霜的兄长,对自家小弟死而复生一事,却是真的一点也摸不清头脑。
    平日里两兄弟又没机会独处,他甚至连听方啼霜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奴婢也不清楚他眉间一蹙, 奴婢也以为啼霜他
    裴野端详着他面上的情绪变动, 忽的又问:孤听闻你年前曾追打过那小猫儿, 可有此事?
    曹四郎点了点头:那日奴婢被猫叫声唤醒, 又想起自己那一道进宫的小弟,心下烦闷,故而失手打了它, 受惩之后奴婢已思过悔改
    倘若真是它害死了你小弟, 裴野打断他道, 它也合该挨你这一下可方啼霜现在却还活着,你要如何解释?
    曹鸣鹤摇了摇头:奴婢
    这么说,他方才那句所谓不足为外人道,和你也没说?
    曹四郎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 你家里给方啼霜堆的那小坟包里并没有他的尸首吗?裴野一字一句, 很缓慢地说着。
    曹四郎面上的第一反应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起来就像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若是个成人,裴野必然会笃定他是心机深沉,可他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毕竟碍着年岁,面上情绪与身上举止反应,都是很难作伪的。
    当然,也除却他天资过人,伪扮得太好。
    与此同时,戚椿烨带着刚更完衣的方啼霜进殿来了。
    裴野的注意力又重新落回到了方啼霜的身上,大概是这儿没有合适他的衣裳,戚椿烨给他换上的是他穿小穿旧的旧衣。
    看起来其实还很新,只是尚衣局每岁给他缝制的新衣太多,而他又长得太快,很多衣裳来不及穿两次便压了箱底。
    可既是他穿过的衣裳,又不得随意地赏给宫人,所以要么是积压着,要么就由宫人们择一吉日烧毁了去。
    戚椿烨挑的这件衣裳只是一件常服便装,给方啼霜穿也不算太过逾制,再说方啼霜才刚也穿了皇帝的那件披风,戚椿烨也不见他动怒,故而他揣摩着皇帝的心思,料想他给方啼霜换这身衣裳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裴野的目光向下压,只见方啼霜身着一件天青色的圆领袍衫,及腰的长发被束成了一个小冠,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像个富贵人家的小郎君。
    过来。裴野道。
    方啼霜一回生二回熟,很顺从地就走到堂上去了。
    到了桌案一侧,见皇帝提笔,于是方啼霜便伸手在砚台里添了些水,然后拾起墨块便开始研磨。
    堂下立着的曹四郎则悄悄瞄了一眼堂上那人,只见自家那小弟看起来竟不是第一回 干这事儿的样子,面上还略带一丝憨笑,很有些没心没肺的意思在。
    方啼霜可不知道他方才走后,他阿兄都经历了如何一番波涛暗涌,只知道这小皇帝待猫待人都挺和善,虽然时常喜欢捉弄猫、捉弄人,但他肯定是个好人。
    他还让人给他衣裳穿,没让他在半光着身子跪在底下,可见这小皇帝的心地还挺善良的。
    不过虽然方啼霜觉得裴野是个好人,但裴野可不觉得方啼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傻子。
    你,裴野忽然问,家住何处?
    方啼霜脱口回道:豫州后来跟着阿娘来到了长安城。
    裴野很快便捕捉到了他言语里的信息:你阿爷呢?
    死了,方啼霜面上顿时显出了几分伤心之色,不像是装的,我阿娘说让凑些银子去免了此役,可阿爷不肯,说要保家卫国,阿娘就说他是傻子,我以前觉得阿娘说的不对,可后来阿爷再没能回家,我就想,阿娘其实是对的。
    裴野又道:为国捐躯乃是英雄之举,你阿爷该是英烈,怎能说是傻子?
    方啼霜犟嘴道:可我不想要英雄,我只想要阿爷,他连尸骨都流散在他乡,世上哪有这样凄惨的英烈?
    可若没有人来卫国,我朝万千生民又何来的家?裴野反问。
    他自幼读圣贤书,学治国之韬略,凡事只喜欢从大局来看,这些一人一家的繁盛兴衰,他听来只觉得小器,也并不是觉得他们就不惨、不可怜,只是很难触动他的心。
    可方啼霜不一样,他眼里没有那些大而无当的心怀,他只知道自己的阿爷战死了,尸骨回不了家,朝廷发放的抚恤金经过层层克扣,到他们孤儿寡母手里还不够他们吃饱饭的。
    不是你的阿爷死在战场上,你也不会吃不饱饭,你怎么会知道呢?方啼霜心里有些莫名的愤怒,眼里顿时汪了几滴眼泪,口不择言道,我阿爷他每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他还会用草编蚂蚱,编兔子
    他心里情绪很满,可说出来的话却显得有些不尽如人意。
    裴野冷冷地看着他,似乎也动了怒。
    没人敢这样教训皇帝,除了帝师和他的几位尊长,但那都是他的长辈,他可以虚心受教。
    侍立在一旁的戚椿烨与堂下宫人心里皆是一惊,没想到这小孩竟这样胆大,戚椿烨估摸着依规矩,方啼霜怎么也得被罚个笞刑三十。
    那实打实三十个板子下去,即便是成人也未必能受得住,何况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
    曹四郎觑着皇帝的神色,毫不犹豫便朝他跪下了:陛下,霜儿他少不经事,口无遮拦,并非有意冒犯霜儿,还不快跪下向陛下谢罪!
    方啼霜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错话,可他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把这话说给皇帝听。
    他看了看堂下一脸担忧的曹四郎,正欲要跪,却听那座上之人忽然徐徐开口:罢了,童言无忌,别把衣裳跪脏了。
    方啼霜就快要跪下了,闻言身形一晃,忙抬手扒住了桌案的边缘,然后形容艰难地爬了起来。
    他此举让裴野不禁想起了那小猫儿,那小狸奴寻常也喜欢这样扒着桌案,趴上来偷瞄一眼他在做什么。
    戚椿烨见状也给了曹四郎一个眼神,示意他赶紧起来,曹鸣鹤很机灵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退回到了边上。
    他原本都做好替弟受罚的准备了,不料皇帝却这么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了。
    方啼霜见他并不打算追究,于是又重操旧业,继续开始研墨。
    这回他很老实地不再开口说话了,皇帝也没再找他搭话,方啼霜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裴野写字,他发现他来来回回就写着那四个字。
    内有内有什么来着?方啼霜觉得后面两字自己好像曾经见过,但又好像没见过。
    还没等方啼霜想明白那后两字是什么意思,裴野忽然就从写好的宣纸里抽出一页来,然后转身递给了戚椿烨:小猫儿找着了吗?
    回陛下,还没消息。戚椿烨双手接过了那张宣纸。
    等有了消息,记得即刻来告诉孤。
    是。
    孤有些乏了,裴野站起身,今日就早些更衣入寝吧。
    戚椿烨忙跟上他,曹鸣鹤看了眼桌案边的自家小弟,也跟着同去了。
    可就在裴野行将离开正殿之时,他忽地脚下一顿,回头看向方啼霜:愣着做什么?
    方啼霜怔楞了片刻,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奴婢也要跟去吗?
    那是自然,裴野冷淡道,今晚你给朕守夜。
    方啼霜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了过去,他一路小跑着上前,随后跟在了曹四郎的身边,两兄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到了皇帝寝殿,裴野行至一扇半透光的屏风之后,戚椿烨连忙跟上,又招呼了一眼曹鸣鹤,打算替皇帝更衣。
    不料裴野一摆手,却道:都退下吧。
    戚椿烨脚步一滞,又与曹鸣鹤对视了一眼,两人便双双退到了屏风后头。
    而跟在他们屁股后头打算一道离开的方啼霜却被叫住了:你、留下。
    方啼霜只好停住脚步,身子再往后一转,见裴野正在解衣带,他也完全没有要上前的意思,反而警惕着非礼勿视四个字,伸手将双目遮了起来。
    裴野偏头看了他一眼: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还不快过来伺候孤更衣?
    方啼霜怔了怔,他左右再没有旁人了,因此裴野口中这个你,应该只能指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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