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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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放下茶盏,而后徐徐然起身,走到了方啼霜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徒然拉近,方啼霜即便是垂眼,也能瞧见他近在咫尺的腰身,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那裴野忽然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这人是有气的,呼吸还带着几分暖意,可见眼前这人的的确确是个大活人不假。
    还不等方啼霜反应过来,裴野便又再度伸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那肉嘟嘟的面颊,手感很软,像是才蒸好的冰皮点心,很让人上瘾。
    于是裴野又伸手捏了捏他另一边脸,最后他捧着方啼霜那张懵懂又茫然的脸总结道:你是活的。
    方啼霜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他本来就是活的呀!
    你,裴野忽然退一步转身,然后冷冰冰地丢下了一句,和孤回去。
    说完他便朝着门口走去了,也并不打算再向方啼霜解释什么。
    方啼霜回头看了那跪在地上的兄长一眼,曹鸣鹤连忙站起身,咬牙朝外头喊了一句:陛下
    裴野头也没回:孤只让他来,没叫你。你既救了那小猫儿,等寻到了它,孤定然重重有赏,别太心急。
    曹四郎听他这话,便明白自己并没有身份和权利替方啼霜求情,他只是位这宫里最低等的奴婢,是贵人们动动手指便能碾死的蚂蚁。
    皇帝已经走到院门口了,而方啼霜却还站在屋里没动,裴野心里不免有了几分脾气,偏头冷声:还不快滚过来。
    方啼霜只好拿了他阿兄的一对靴子,将就穿上,而后犹犹豫豫地小跑着跟上了皇帝的仪仗。
    裴野没有要等他的意思,脚下步子一迈,走的飞快。
    而方啼霜因为踩了双不合脚的鞋子,走的很艰难,只能一路走两步再跑两步,才很勉强地跟上了他。
    等到了皇帝的寝殿,裴野往床边坐软塌上一坐,忽然不由分说地便叫人把方啼霜的手脚都捆了起来。
    您做什么?方啼霜一脸惊恐道,陛下!
    方啼霜很怕死,见状什么也顾不上了,对着要来绑他的内卫便是几脚,可他那用尽全力的几脚对日日都要练功的千牛卫来说不过是在挠痒痒,吓退不了任何人。
    等人手脚都绑好了,苏靖转身请示皇帝:陛下,人送到哪里?
    裴野低眸忖了忖,又稍一挑眉,而后才道:便送去孤床上吧。
    是。
    第四十七章 不成不成!
    内卫们只奉命缚了方啼霜的手脚, 却没封上他的嘴,因此在将他扛去床榻上的途中, 方啼霜一口一个救命,简直是要喊破天了。
    裴野走在他身侧,很冷淡地说:叫唤什么?孤又不要你的命。
    方啼霜却并不信他的,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绑了,心里同时浮起了好几个很不好的念头。
    于是便很悲观地认为, 自己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了。
    皇帝被他吵得有些头疼,听他还在不停嚷嚷,便偏头威胁他道:孤劝你立刻闭嘴,否则孤真要了你的命。
    方啼霜立刻便怂了, 迅速把嘴闭上, 顿时安静了下来。
    被那两名内卫搁在半边床榻上的时候, 方啼霜的第一反应是, 这床可真软真好睡,不愧是龙床。
    只半晌他便又撇开了这一杂念,苦巴巴地抿了抿嘴, 再一偏头, 便瞧见裴野在床边背对着他落了座。
    这位少年天子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 脊背身姿一向都是挺直着的,他肩宽腰窄,即便是个背影戳在那,也都比常人好看许多。
    等方啼霜一顿胡思乱想完了,他才发现自己抛来甩去, 都是一脑袋的杂念, 自觉很不应该, 于是便干脆把脑子放空了,什么也不去想了。
    裴野被宫人们伺候着洗漱过了,正要更衣入寝时,又转头看向了床上的方啼霜,只见他那双不合脚的靴子已经被宫人脱去了,现在足上只着一双薄薄的白袜。
    他见那袜底沾了灰,于是有些嫌弃地一皱眉,吩咐宫人道:也替他洗洗。
    宫人们立刻应声而上,因着床上之人手脚被缚,故而这些宫婢们便拿他做人偶摆弄,洗漱更衣,都不用他自个动一下半下的。
    方啼霜当人的时候可没有被人这样伺候过,那些宫人的手触到他身上来时,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痒痒肉,哪里一碰哪里便是一缩。
    好痒啊,姐姐您轻点方啼霜哀求道。
    宫婢们见他长得俊,又是这副可怜样,心肠不禁便先软了三分,这便遂了他的意,将动作放轻也放慢了些。
    可等她们真放轻了,方啼霜反而觉得更痒痒了,又不好意思再开口劳烦她们第二遍,于是便只好强忍了下来,在那兀自痒得发颤,还时不时伴随着几声没忍住的笑声。
    他方才还大呼大叫地喊着救命,这会却笑不停了。
    可裴野的目光冷冷地飘过来时,他却不敢再笑了,很怕皇帝再赐他一个御前失仪的罪行,于是只得憋着,憋到最后一张白脸都红透了。
    好在宫人们及时松开了他,方啼霜再度躺回到床上,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心说有这么多人伺候着也未必好,若碰上个怕痒怕碰的,被人伺候就是折磨而非享受了。
    裴野也没理会他,似乎身侧多一人躺着,也碍不着他什么。
    可方啼霜却很不自在,那束缚住他的绳子一端系在床头,一端系在床尾,他自己现下是几乎无法挪动的,可偏方才那些宫人还将他身上脱的只剩下里衣。
    现在到底还只是初夏,到了夜里也还是冷的。
    不过要指望皇帝细心体贴地过来替他盖被,那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于是方啼霜只好做贼似地在床上蠕动着,又怕用力过猛吵醒了皇帝,于是在努力把自己往被里挤的同时,又胆战心惊地用余光注视着那闭了眼的皇帝。
    可他才刚一动,裴野便睁开了眼,他那对瞳孔黑沉沉的,看向人时一点感情也不带:做什么?
    方啼霜被他盯得有些害怕,可还是鼓起勇气,讪讪道:我冷
    裴野这才想起来他是没盖被子的,方啼霜手脚皆不能动,若是任由他自个挪动下去,只怕这一晚上他也别想成功钻进被子里头去了。
    可宫人们才刚被他遣出去,裴野也不愿意再费这一嗓子。
    皇帝忖了忖,这才掀被起身,然后把被方啼霜压住了的那截被衾往外一扯,然后随手丢在了他身上。
    方啼霜受宠若惊,并没有想到皇帝会亲自起身替他盖被:谢谢陛下。
    裴野替他盖完被后,便又躺下了。
    他能睡着,可方啼霜是万万不能的,眼下他浑身的汗毛都快炸起来了,但偏这殿内还安静得渗人,他几次鼓足勇气,这才终于开了口:陛下
    裴野闭着眼没应声。
    方啼霜便继续问道:您为何要绑我到这儿来呀?
    皇帝掀了掀眼,很敷衍地答:想绑便绑了,哪那么多废话。
    方啼霜面上悻悻的,可心里却不由得想,裴野若不是皇帝,他一准要找机会扑上去咬得他大叫。
    他有时觉得裴野这人很不错,有时却又恨不得一口咬死这坏皇帝。
    裴野这被子盖得很敷衍,方啼霜眼下全身上下,连同小半张脸都被压在了那锦被里,方才的冷意一退,不久他便又觉察出几分热来了。
    他可不敢再劳烦裴野一次,于是便又自己在那动了起来,试图将那锦被顶开些。
    裴野是睡眠极浅的人,方啼霜才略动几下,他那好容易才聚起来的困意便又散了,于是他有些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方啼霜眨了眨眼,很不好意思道:方才太冷了,这会儿又太热了
    裴野闻言躺了一会儿没动,最后却还是又坐起身来,随手抓了一把旁边的被子,将其往下扯了扯,恰好让那锦被退到了他胸口处。
    方啼霜顿时觉得自己好多了:谢谢您。
    他顿了一顿,而后又问了一句:陛下,我能不能
    不能,裴野打断他道,你要是再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地找麻烦,孤就把你丢去地上睡。
    方啼霜听完立即便闭上了嘴,可过了没一会儿,他便又小声试探着开口道:我就问一句,问完就不烦您了。
    他说的小心又谨慎,让裴野觉得自己要是不听他问这一句话,仿佛就很不是东西了。
    皇帝略一顿,然后道:说。
    您能不能放了我呀?方啼霜小心翼翼的,像要同他好好讲道理,可说出来的话却很苍白,我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我是好人。
    你如何证明自己是好人?裴野偏头问他,你死而复生,在这宫里来无影去无踪的,又不肯解释缘由,哪儿像个好人?即便是把你当小刺客捉了也并不冤。
    方啼霜辩解道:我不是不肯说,是不能说。
    撒谎,你父母双亡,也并不见有谁拿了你亲人来要挟你,你是在为谁卖命?他要你在这大明宫里做什么?
    方啼霜有些气恼,觉得这都是裴野胡思乱想出来的、无中生有的事儿,他平生最恨被人冤枉,又因为裴野近来一直因为那只鹦哥儿的事冤枉冷落他,他心里也压着气呢。
    于是便也很不要命地开口道:你挺大一个皇帝,怎么能随口诬赖人呢?
    裴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质问,觉得这小奴胆大包天的同时,不免也有几分新奇。
    孤几时诬赖你了?你倒是好好解释解释孤方才问你的话。
    方啼霜又撇着嘴不愿意说话了。
    孤挺大一个皇帝,怎么能这样好声好气地问你话呢?裴野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那张鼓囊囊的侧脸,很应该让人将你拖去刑司,先严刑拷打一番,那时想来你便什么话都肯招了。
    方啼霜一下便慌了神,连忙道:不成不成!
    他能屈能伸,这会儿立即便放软了声调,语无伦次道:你是好皇帝,不能这样对我,我很乐意被绑着,这儿还有床睡,我很喜欢。
    裴野笑了笑:这很好,既你没话要问了,那便闭嘴吧。
    他语气里已有了些困乏的倦意,若说之前他还只是怀疑,这会儿却已经很确定了,这方啼霜就是条人形安神香,既管用又不伤身。
    若不是他来历不明,还很难捉,裴野都想让他往后就杵在这儿给他当御用安神香了。
    皇帝强忍下了困意,忽而又开口问他:你和那小猫儿认识?
    方啼霜闭着嘴不答话。
    裴野探手一拍他:为何不作声?是想通了要去刑司受罚了,嗯?
    这招果然很见效,方啼霜立即就又犯怂了,只是还要再小声嘟囔一句:不是您让我闭嘴的吗?
    我与双儿也不算认识吧,它踩了我一脚,差点儿害死了我,也不算害死,反正我同它是一点也不熟。
    哦,裴野道,不熟,你却还知道它名唤双儿,你叫方啼霜,它叫双儿,想来也应该很有缘的,都过了命的交情,怎么能说是不熟呢?
    他特意在那过了命三个字上咬了重音,有那么一瞬,方啼霜还以为自己已经被他看穿了。
    可他仔细想了想,自己绝对可以算是守口如瓶,并没向裴野不小心透露过什么要紧话,于是便壮着胆子道:不熟就是不熟,我也是从阿兄口中得知它的名字的,您不要胡说,我与它是一点缘分也没有,很清白的。
    他说的话裴野半个字也不信,他越是遮掩,裴野就越觉得他是在扯谎。
    接下来裴野再问,方啼霜便有了心眼,一句正经话也不肯答,没头没尾地绕来绕去,几个回合便把有些困糊涂的皇帝听得更困了。
    裴野心想这回,方啼霜手脚上的捆绳都被内卫打了死结,殿外又乌央央地守着一群宫人与内卫,防得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轻易是不能再叫他跑了的。
    于是他心往下一放,这便睡去了。
    第四十八章 你这妖猫儿。
    转眼便到了深夜, 因着有裴野的吩咐,寝殿内烛火未熄, 灯火如豆。
    方啼霜眯眼瞧着那摇曳的昏暗烛光,渐渐地也犯起了困。
    可正当他行将入睡之际,却忽然发觉自己头顶上长出了两只猫耳,脑袋顶上的异物感很明显,并不需要他伸手去摸去确认。
    他慌忙用余光瞥了眼裴野,见他仍是闭着眼的, 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的身子也开始变化起来,几乎只是一瞬间,他便从一个人化作了一只白猫儿。
    与此同时, 方才缚住他手脚的绳索顿时也是一松, 他便急慌慌地拨开那件里衣与被褥, 而后轻手轻脚地往床底下一钻。
    小猫儿窝在床底定了定神, 正打算要往外跑时,忽闻床榻上的人动了动。
    他的四肢顿时便僵住了,缩在床底连动也不敢再动。
    而就在此时, 裴野已经坐直了身子, 方才他只觉得身侧忽的一轻, 那轻飘飘的一点动静,便足以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了。
    裴野稍一偏头,然后猛然放开了旁侧的那半边锦被
    只见被褥里的那件里衣和捆绳都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只是原本最该躺在那儿的人却消失不见了。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伸手碰了碰身侧那半边床榻,指尖上很快便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这说明那人才刚走不久。
    再仔细看一眼, 裴野突然发现, 在那件里衣里,似乎还粘黏了几根纯白色的猫毛,和寻常那小猫儿蹭掉在他衣袖上的一模一样。
    裴野皱了皱眉,很快便掀被起身,正要开口唤人进来,却忽而心有所感似的,猛然俯身向床底一望。
    在看清床榻下那团毛绒绒的团子是谁的时候,皇帝面上闪过了几分错愕,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他看着那只背对着他贴在床底墙上的小猫儿笑了笑:原来你躲在这儿。
    小猫儿猛然听见了裴野的声音,不禁吓得浑身一颤,旋即便做贼似地回头瞧了那人一眼,恰对上了裴野含笑的眼。
    还不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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