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百百爷将手中的拐杖放下，满是褶皱的脸上挤出一抹欣然的笑容。
    本该在透也体内沉睡的安倍晴明在百百爷切断了透也与他的精神连接后迫使他的灵魂意识顶替了上去，意识被抽走的透也暂时由安倍晴明的灵魂操纵着身体。
    “嗯？把透也君和我的精神连接切断了吗？不愧是精通通灵之术的百百爷阁下啊。”
    和透也的声音别无二致, 只是低沉的声线里多了一丝沉静和从容, 安倍晴明规规矩矩的跪坐在榻榻米上，冰蓝色的眼眸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的百百爷。
    “您、您是透也大人？”大天狗的脸色有些古怪，样貌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但给他的感觉却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待看到对方转过身那对沉静的冰蓝色眼眸后, 他才真正确信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的主人。
    “呀, 竟然是大天狗, 这还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呢。”
    披着透也的外表，内里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安倍晴明友好的向大天狗打了个招呼, 下意识的想将右手拍向左手，却突然想起现在的这副身体手上并没有拿纸扇，安倍晴明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喂, 别用那小鬼的脸做出那么恶心的表情。”酒吞的语气有些嫌恶, 想到刚刚搂着透也的时候就这两个人就已经调换过来, 酒吞的表情顿时变得就像吞了苍蝇一样。
    一旁的大天狗露出了些许不安的神情, 他问道：“既然您是安倍晴明的话……那真正的透也大人现在在哪？”
    “别担心哦, 我和透也君只是暂时交换，过不了多久他的意识就会重新恢复了。”
    大天狗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面色温和的打量着大天狗刚刚脸上几乎遮掩不住的忧心，安倍晴明的眼神愈加宽慰, 看来这孩子的身边也有了真心待他的式神啊。
    “咳，晴明大人，老夫冒着风险将您唤醒可不是让您出来透口气的。”坐在一旁的百百爷用拐棍敲了敲榻榻米提醒道：“其实老夫是想——”
    “我知道的，虽然一直在透也君的身体里沉睡，但是通过和透也君之间的精神连接我还是能多少感应到外界所发生的事。”打断了百百爷未说完的话，安倍晴明继续温声道：“特地挑这个时间将我唤醒，也只有那件事了吧……八岐大蛇的封印已经开始松动了吗？”
    “不是开始松动，是已经快要破除封印了。”酒吞睁开一只眼冷声反驳道：“最近这个地方被那条臭蛇搞得乌烟瘴气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封印的地点会在这里，不过作为当初施印者的你，这些事你要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吧，安倍晴明。”
    面对酒吞咄咄逼人的质问，安倍晴明的神色没有出现丝毫变化，收敛住心神，他淡淡道：“的确，当初将八岐大蛇封印住的是我，而经过了千年的时间，封印有所松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老夫记得，当初您是将八岐大蛇封印在了阴界裂缝之中，所以那个时候它才没有挣脱开封印，而千年之后会在八原这个地方苏醒……”百百爷若有所思的看了安倍晴明一眼继续道：“这个世界与阴界之间的平衡已经逐渐被打破了，是不是这样？”
    阴界裂缝？
    听到这几个字，酒吞敏锐的抬起了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初茨木那家伙就是通过阴界之门来到这个世界的，而刚来不久的一目连的情况也和他差不多，难道真的只是个巧合？
    “您说的没错，我可以清楚感觉到这个世界与阴界之间的屏障在慢慢被什么东西挤碎。”安倍晴明平静道，“八岐大蛇它……应该是在吸收着两边世界的妖邪之气来恢复当初被我重创它所伤到的元气，算算时间……它的全部实力也快全部恢复了。”
    听着安倍晴明平静的话语，在场的其余几人脸色皆是一变，百百爷更是连拿着茶杯的手都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语气艰涩道：“哈哈……这可不是在随便开玩笑啊晴明大人，那可是上古神兽，它的力量有多恐怖……您不是应该比我们要更加清楚吗？”
    “我没有在危言耸听哦，百百爷阁下。”冰蓝色的眼眸里划过一道隐晦的光芒，安倍晴明将百百爷手中的茶杯放下，因为他刚刚的抖动，茶杯里的热茶溅出了不少。
    “既然如此了解那条臭蛇，那就代表你也知道消灭它的办法吧。”紫色的妖瞳直视着安倍晴明，酒吞沉声道，“或者说现在就带你过去重新将那条臭蛇封印，反正具体的地方本大爷也已经找到了。”
    安倍晴明垂头掩饰着唇角的笑意，似乎是被酒吞刚刚直接了当的话语所逗笑，“办法当然是有的，只不过就算把我带过去也没有什么用啊酒吞，我只是个依附透也君才能存在的一抹灵魂，尽管这些年通过他的努力让我破碎的灵魂逐渐修复完整，但是只要离开这座神社没有透也君灵力支持的话，我还是会重新回到他的体内陷入沉睡状态，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
    酒吞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点，刚刚因为想尽快找到办法过于心急所以才口不择言，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开口道：“所以现在只能靠那个小鬼了是吗？”
    安倍晴明知道酒吞口中的“小鬼”指的是透也，他点了点头，“没错，只能让透也君去接近八岐大蛇被封印的地点，最好的方法是在它彻底苏醒之前将阴界裂缝修补好，如果就这么任由八岐大蛇继续吸收那里的妖邪之气的话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彻底恢复实力。”
    手托着下巴继续思考着对策，安倍晴明沉吟道：“当然，还要借助酒吞和其他式神的力量，我也会用恢复的灵力帮助透也君，记住，只能在八岐大蛇苏醒前将这些事做完，阴界的裂缝修补好后再将它还未彻底挣脱的封印加固，这样的话就能多少拖延一点时间了。”
    “只能重新加固封印？”酒吞皱眉道，“不能一劳永逸将臭蛇彻底捏碎让它被阴界裂缝吸进去吗？”
    “如果真的能这样的话当时的我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安倍晴明不由得苦笑起来，“为了守护平安京，我和我的式神……结果你也看到了，几乎拼上了所有人的性命，我也仅仅只能将八岐大蛇封印起来，未能将它彻底消灭，酒吞，上古神兽的力量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听着安倍晴明沉重的语气，酒吞没有再说话，额角的垂下的头发遮住了他此时神情，而一旁的大天狗忍不住开口道：“如果按您的说法，这种事应该要立即去做才行吧？”
    “啊，没错，越快越好。”安倍晴明收回了放在酒吞身上的目光，“我现在恢复的灵力可以暂时以灵魂状态和透也君同时存在，到了封印之地我会指导透也君该如何去做。”
    见总算知晓了对策，大天狗绷紧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下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哈哈，既然已经有了对策，那么接下来只是时间问题了……明天就动身如何？封印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如果要想填补阴界裂缝的话还是要尽快才好啊。”百百爷重新拿起了放在榻榻米上的茶杯，刚刚还沉重的心情也稍微缓和了下来，“看来这次老夫让晴明大人现身的做法还真是做对了。”
    安倍晴明的嘴角扬起一道浅浅的弧度，让透也这张原本鲜少有笑容的脸庞也生动了起来，他看了一眼一旁莫名沉默下来的酒吞，想了想还是道：“接下来有些事我想单独和酒吞说……能请百百爷和大天狗你们暂时先回避一下吗？”
    虽然有些疑惑安倍晴明会和那个没有给他好脸色的酒吞之间有什么话要谈，但百百爷和大天狗还是默契的站起身离开了这间客厅，走之前还不忘将纸门拉起，让屋里的这两人单独相处。
    两人离开后，客厅一片静寂，安倍晴明神情自若的拿起一个新茶杯，将茶壶里的热茶倒了进去，慢悠悠的喝了起来，靠在纸门的边的酒吞抬起头不耐烦的看了眼那个突然喝起茶来的阴阳师。
    “啧，有什么事快点说，本大爷没功夫跟你耗。”
    那边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安倍晴明将茶杯放下，淡笑着侧头看着酒吞，“虽然礼节之类的我不太在意，但是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还是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比较好吧，酒吞。”
    见酒吞的脸色更加不耐烦起来，他继续道：“还是说，你不太想看的我占据了透也君身体的这张脸？”
    这个狡猾的阴阳师倒是出奇的敏锐，情绪烦躁不堪的酒吞在心里腹诽着，抬眼又看了下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上露出的那抹仿佛将所有都掌控在其中的笑容，酒吞的心情更加不爽了起来。
    “既然知道了那就别再跟本大爷磨磨唧唧，看着你这家伙用小鬼的这张脸还真是觉得恶心。”
    “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啊鬼王大人。”安倍晴明无奈道，“之所以单独将你留下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想告诉你……酒吞，你和那孩子以前的事，可能已经泄露了。”
    酒吞的身形骤然一僵。
    没有去管酒吞僵硬着的面色，安倍晴明继续道：“大概就是前段时间吧，透也君好像离开了这里，有位幻术制造的极其诡秘的术士潜入了透也君的梦境，应该还不止一次，虽然他没有做出什么对透也君不利的行为，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是——”
    安倍晴明微微敛起神色沉声道：“他失去记忆之前所发生的事……可能已经被透也君看到了。”
    客厅里又恢复了静寂，安倍晴明直视着正在发愣的酒吞，半晌后叹息道：“看你的样子，那孩子似乎什么也没和你说？”
    深呼了一口气，酒吞甚至能感觉到手心里渗出的汗水，他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跟本大爷提。”
    脑中突然划过一道思绪，他记得……那天那个自称十年后来的家伙好像也对他说过这句话——
    【看样子这个时代的我什么都没和你说……】
    脑海里依稀还记得这句话，只是那个家伙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小鬼又到底看到了什么？难道是和这几天他不断做的同一个的梦一样的场景吗？
    一连串疑问让他止不住的焦虑起来，一想到那个小鬼很有可能看到了他不断做的那个梦的场景，酒吞的心里就不可抑制的升起一阵恐慌，甚至让他想要破坏这里的一切。
    察觉到男人身上陡然变化的气息，安倍晴明摆了摆手安慰道：“不要紧张，既然透也君什么都没和你说的话那就表示他很有可能认为看到的仅仅只是个梦而已，也许那孩子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你不用太在意，酒吞。”
    似乎是安倍晴明的话起到了作用，酒吞心里的恐慌感慢慢平复了下来，他捂住脸，微微屏住了呼吸，“最好就像是你说的那样。”
    定定的看着像是颓废了几分的酒吞，安倍晴明不解道：“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就算让那孩子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他现在已经像普通人类一样活到了十七岁，就算是之前——”
    “好了，不用再说了。”突然打断安倍晴明未说出的话语，酒吞站起来身，“本大爷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你说完了？如果说完了就赶快滚回去让那个小鬼回来。”
    仿佛刚刚那副颓废的样子只是他的错觉，安倍晴明不可察觉的暗了暗神色，没有再继续再说下去，“既然你不想提，那我就不说了，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能去看看那些式神吗？”
    酒吞挑了挑眉，他知道对方说的式神是那些被透也好好保护在神社最深处那个房间里的那些家伙，同样也是陪着安倍晴明经历了那场大战的式神们。
    没有开口说什么，酒吞沉默的带领安倍晴明前往那个房间，看着这间和室的纸门上捆住的道道坚硬的锁链，安倍晴明知道这是那孩子设下的保护封印。
    心里升起一阵感激，安倍晴明伸出手放在了锁链上，虽然现在操纵身体的是他，但是这具身体还留有透也的灵力，锁链在接触到设下封印人的灵力后自动打开，紧闭着的纸门也随之被拉开。
    昏暗的房间里让人几乎看不清，安倍晴明勉强认出了那几个式神的身形，在感受到式神们那缕微乎其微的气息后，安倍晴明的呼吸一窒，他知道，透也已经很努力用自己的灵力维持着式神们的生命，但即便如此，在得不到原本主人的灵力之前，他们的气息就越来越微弱。
    慢慢握紧了双手，安倍晴明垂下眼帘，暗暗在心里做下了一个决定。
    “等着我，大家，一定会让你们都恢复过来的。”
    轻声的许下承诺，安倍晴明退出了房间将纸门拉上，而锁链也重新捆住了这道纸门继续执守职责。
    和酒吞并肩站在了庭院前的走廊上，看着身旁沉默的男人，安倍晴明由衷地表达了感谢：“谢谢你，酒吞，还有透也君，没有你们的话我和那些式神们可能真的就消散在了那场大战里。”
    “……只是还了之前的人情而已，不管是你的那些式神还是那个麻烦的小鬼……”
    听着酒吞到最后近乎呢喃的话语，安倍晴明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的确是我拜托你找上透也君的，不过现在你和他相处的不是挺好的吗？”
    “啰嗦。”酒吞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
    摇了摇头，安倍晴明无奈的叹口气，这个一向以冷静，强大且凶残著称的鬼王大人只要遇到和那孩子相关的事就会轻易失去理智，当初拜托他去照顾那孩子时安倍晴明也完全没想到这两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微微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隐约听到神社外有谁在说着话，抬头向庭院外看去，是这座神社的另外两只大妖回来了，似乎是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自己，两只大妖走向这里的脚步都不约而同的快了起来。
    “看来透也君的身边也有了不少真心实意的追随者啊。”安倍晴明轻笑一声，最后慢慢闭上了眼，让意识抽离这具身体里。
    身体倏地向后仰去，意识抽离前安倍晴明清楚的看到了突然慌张起来，神色惊惧的跑向这里的两只大妖，安倍晴明揶揄的看了眼稳稳接住他倒下身体的酒吞。
    “虽然挺希望你和透也君能一直走下去，不过现在看来觊觎着这孩子的家伙似乎很多啊。”
    “……都说了你很啰嗦。”酒吞面色不耐的看着透也眼眸里还未消散的冰蓝色，“啧，碍眼死了，赶快变回去。”
    “哈哈，酒吞你真是不可爱。”
    闭上了眼睛，安倍晴明的意识逐渐被透也的意识所代替，最后他轻声道：
    “加油吧，酒吞。”
    第85章 【阴阳师】一起去看烟花吧
    “嗯,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总之明天这个时候老夫会再来拜访，带你们一起前往八岐大蛇的封印之地, 不过——”
    百百爷顿了顿, 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几位大妖又继续道，“虽说现在八岐大蛇还没有完全苏醒，但是按照晴明大人的说法，你们还是越早去越好, 毕竟阴界和现世之间的裂缝还在不断扩大……”
    “喂, 等一下。”在一边安静听着的茨木突然开口, “老头你说的那些话先不管可不可信……但是你告诉吾那些话是安倍晴明说的？安倍晴明那个家伙现在在哪？”
    “哈哈, 茨木大人你不是应该都知道了吗？”百百爷笑道，“在您和一目连大人回来之前老夫让安倍晴明大人借由那个人类小娃的身体暂时现身, 而晴明大人也告诉了我们关于应对八岐大蛇的方法。”
    茨木的脸色顿了一下，随即悻悻的坐了回去，“啧, 果然藏在那小鬼的身体里吗, 安倍晴明那个混蛋……”
    一目连看了一眼正倚在酒吞怀里昏睡着的透也, 随即道：“所以明天就要前去封印之地了吗？可是主人现在这个状态……”
    “不用担心, 只是初次被其他灵魂支配身体所产生的排斥反应而已, 休息一个晚上就行了。”
    百百爷宽慰道，他在对透也实施通灵之术前自然考虑到了对方的身体情况，虽然会产生精神萎靡等一些不良反应，但以这个小娃的浑厚灵力一个晚上是可以恢复的,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个独占欲极强的鬼王大人在，他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妖力缓慢输进透也的身体里，感受到了对方体内紊乱的灵力，酒吞收紧了搂在透也腰上的手臂，抬头看了百百爷一眼沉声道：“到此为止了，明天我会让这小鬼准备好的。”
    “哈哈，酒吞大人都这么说的话老夫就放心了。”百百爷拄着拐棍站起身，缓步走出了客厅，临行前又回过头，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在了盘腿坐着一脸不耐烦样的茨木身上。
    察觉到百百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茨木抬起头，语气不善道：“啊嗯？看着吾做什么？”
    视线在透也和茨木身上来来回回转了一圈，百百爷摇摇头叹息道：“没什么，只是希望茨木大人也能竭尽所能帮助那个人类小娃……老夫告辞了。”
    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百百爷拄着拐棍消失在了这座神社里，而被他点名的茨木眯起了金色的妖瞳，似乎是百百爷刚刚的那句话让他联想到了什么，垂在一边的鬼手不由得握紧，茨木心里沉了一下，脸上不可抑制的带了些许不甘。
    ……
    ……
    醒来时已经是深夜，透也缓缓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望着垂在天花板上的昏暗灯光，等着意识恢复，透也支起酸软的身体坐了起来。
    “嗯？被子？”盖在身上的薄被滑落了下来，透也怔愣了片刻，他记得自己和大天狗一起回到了神社，然后百百爷和酒吞坐在客厅等着他……之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眼前隐约闪现着些许模糊的片段，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紧闭的纸门被拉开，红发男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看着坐起来的透也，他的神情微不可察的放松了一瞬。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