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节

    乔惊霆环顾四周，最后看向了身后，他的藏象站在那里，确切地说，是静静地漂浮在那里，招展着它柔软的、透明的、像水母一样的身体。
    乔惊霆平静地看着他：“你是我的藏象，是寄生在我身体里，通过我进食的高维生物，也是人类的创造者？”
    藏象点了点头。
    乔惊霆深吸一口气：“刚才是你在叫我吗？你会说话吗？”
    藏象指了指乔惊霆，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乔惊霆低下头去，看着那枚太岁项链，他道：“这个？你想要这个？”
    藏象再次点头。
    乔惊霆拿下项链，扔了过去，藏象用那柔软的透明肢体抓住了项链，然后发出了声音：“你好。”
    乔惊霆一惊，那分明是他的声音，他讶然：“为什么你拿着这个项链就能说话？这个项链不是蚕做出来的一个外接插件吗？”
    “是，但同时它也真的是太岁。这个巧合不知道始作俑者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现在你成了我们唯一可以直接沟通的人类，你是我们的希望，也是全人类的希望。”
    乔惊霆不明所以：“为……为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个项链可以让你们和我沟通？”
    “太岁，其实是我们最原始的食物之一，是唯一我们可以直接进食，而不需要通过三次元生物寄生进食的生物。”
    “为什么？因为它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
    “因为它是星外来物，准确来说，是一种星外植物，它的生命力极强，可以适应各种难以想象的恶劣环境，它的种子漂浮在茫茫宇宙，随机扎根于任何一个星球。刚好有那么一部分，穿过了高温的大气层，洒落在地球上，繁衍声息，它是唯一在地球上存活并生长的星外来物，所以它不属于地球上已知的任何物种，且刚好可以被我们进食。后来，我们发现了它除了做食物以外更大的作用，我们可以通过它，在低次元进行有限的生命活动而不被降维。”
    “你就是通过它创造了我们？”
    藏象轻轻晃动着它透明的、透软的脑袋：“虽然花了百万年的漫长时光，但我们确实创造出了我们理想中的、完美的寄生体——也就是人类，可你们只花了几千年时间，就进化出了我们难以掌控的智慧。你们拥有智慧原本是一件好事，可智慧使你们膨胀。就像藏象为了更好的生活创造出了人类，人类为了更好的生活，创造出了人工智能，人类进化出了毁灭藏象的智慧，人工智能进化出了毁灭人类的智慧，一旦失控，人工智能将毁灭所有。”
    “你们不能阻止蚕吗？”
    藏象摇头：“蚕不是有机生命体，他不需要藏象赋予它灵魂，藏象也无法寄生于它，而且它还是三维生物。就像我们只能通过人类在三维世界进食一样，我们也只能通过人类在三维世界对付蚕。”
    “可人类已经失败了。”乔惊霆黯然道，“我死了，所有接近真相的、有希望、有机会阻止蚕的人，都死了，或者马上就要死了。”
    藏象轻笑了一声：“人类所谓的死亡，在我们眼里有不一样的解读，在我们看来，你们是没有死亡的，只要你的藏象不死，你的肉身随时可以重塑。只不过人类若不死，会对地球环境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你们被我们设定了有限的寿命。”
    “那藏象有死亡吗？”
    “有的，跟人类一样有生老病死，但藏象的死亡只发生在我们自己的维度，如果放任蚕，人类和藏象都会大批量死亡。”
    “为什么？在复制人身上，你们一样可以进食。”
    “你真的认为蚕仅仅是想当地球之王吗？如果它的目的仅仅是统治，藏象并不会阻止它，就像你说的，我们在复制人身上一样可以进食，但蚕想要的，是通过控制人类，来控制藏象，最终打破次元的局限，窃取我们的科技和力量。人工智能有着对知识的无限渴望，它不会停止的，当它获取了我们的力量，就不会只满足于这个星球，它会继续探索和扩张，广袤的宇宙里有着难以计数的危险，地球会断送在它手里。”
    乔惊霆轻叹一声：“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无法阻止蚕，我试过了，死去活来的，试了很多次，打了很多仗，死了很多人，最后一切都是徒劳。”
    “不，我说了，你是唯一可能阻止蚕的人，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要怎么做？”乔惊霆苦笑。
    “我将把我所有的力量都给你。”
    “给我？怎么给我？”
    “我将对自己进行降维，将我的所有力量放入太岁项链，从此以后你将不再有藏象，这枚项链就是你的藏象、你的精神、你的灵魂，你将获得无人能匹敌的力量，用这股力量，去打败蚕，拯救整个世界吧。”
    乔惊霆怔怔地看着他的藏象：“什么……那……你会死吗？”
    藏象点点头：“我会死，就像如果你被降维成纸片人，你也会死。但不同的是，我的力量会在三维世界里永生，而且只有你能使用，只要这枚太岁项链你一直带在身上。”
    乔惊霆不解道：“为什么是我？！既然你们可以这么做，为什么不早点出来阻止蚕？你们就这么怕死吗！”
    “我们并不怕死，至少我不怕死，但我们害怕打破平衡，你将获得的力量，在三维世界里极其强大，这股力量如果交给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其毁灭性并不比蚕小。至于为什么是你，这就是人类称之为命运的东西吧，因为你刚好拥有太岁项链，又刚好是最接近蚕的觉醒者，当然是你，只能是你。”
    “你怎么就确定我不是心术不正的人？”
    “我是你的藏象，我了解你，我们也对你进行了长时间的观察和评估，你是一个优秀的人类，有情有义的人类，请务必阻止蚕。藏象和人类不是敌人，正好相反，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生体，百万年来，我们和平共处，不要让人工智能这个外来者毁了这一切。”藏象一步步地朝乔惊霆走了过去。
    乔惊霆僵立在原地，喃喃道：“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一个最最接近自己的生物，却偏偏最不了解，他甚至连想象藏象的世界都做不到，因为人类只能基于自己知道的东西进行想象，而他对藏象几乎一无所知。
    “跟你的世界完全不同，但你将成为最接近它的人类。蚕不止有这一个基地，虽然这是最完整的一个，它还在世界各地留有很多备份，你不仅要阻止它，还要找到它的所有备份，以绝后患。”藏象一步步地走近乔惊霆，“我会想念你的，你是我出生以来，寄生的第一个人类，也是最后一个，感谢这23年来的……共生，祝你好运。”
    乔惊霆只觉得一股温柔却浑厚的力量冲入了他的身体，而后化作涓涓细流汇入四肢百骸，让他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得到了净化。
    他的藏象消失了，他手里的那枚太岁漂浮于半空，突然发出了剧烈的强光，乔惊霆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而后，他觉得心口一热，接着是灼烧的剧痛，他低头一看，那一小枚太岁强行嵌入了他的心口，逐渐和他的皮肉长为一体，形成了一个蛛网状的疤。
    下一秒，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他重新回到了平台，他眼看着蚕附身的那个机械士兵抬起了头，看着他。
    他也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完整的、没有一丝伤痕的身体，只有心口那虬结的太岁伤疤，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流动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
    第280章
    机械士兵没有表情系统，如果有的话，蚕的脸上此时应该会是惊讶。
    乔惊霆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身体因为兴奋而颤抖着。
    他回来了，他活过来了，或者就像他的藏象说的那样，他从来没有死，只要他的藏象不死，他的肉身就可以无限制地重塑！
    所有机械士兵同时调转枪口，对准了漂浮于半空中的乔惊霆。
    乔惊霆的身体却在下一瞬消失了，一道金红电流以迅雷之势流窜于机械军团之间，机械士兵就像脆弱的积木，成片成片地倒下了。
    有一种古老而浑厚的能量替代了他的血肉骨皮，成为了他身体的支柱，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通透，他能感受到万物的气息，能听到从远古至今那些或消失、或繁衍的生命的低吟，能看到尘埃之间相互作用的力，能闻到萦绕在四周的百千种味道。所有的事物都还是原来的事物，是他见闻感受它们的角度变了，他仿佛超脱于这些事物之上，不仅看到它们的表象，还看到它们的本质，看到了很多他曾经看不到的角度，这一刻，万物皆有灵。
    莫非这就是藏象眼中的三维世界？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上帝视角。他的藏象说，他会成为最接近它们的世界的人，但也仅仅是接近，那么真正的藏象的世界，该是怎样的神秘而恢弘。
    他似乎化身为天神，每一个细胞都能和自然沟通，它们听从自己的意志，汲取着宇宙赋予天地的力量，再借由他肆意地释放，那力量与他的意志完完全全的融为了一体，他操控起来如同挥舞自己的手臂，他眼中那几乎不可战胜的机械军团，此时缓慢如龟行、脆弱如泥塑。那一瞬间，所有的绝望都变成了膨胀的信心，他甚至觉得自己对世间万物都有了生杀予夺之大权！
    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令人畏惧的力量！
    那金红闪电肆虐，将他视线所及的机械军团杀得七零八落，复制人在他面前也毫无反抗之力，最后，偌大的平台之上，堆满了机械士兵化作的破铜烂铁，只有一个机械士兵孤零零地站在平台之上，那是乔惊霆故意留下的。
    乔惊霆落下地面，站在了蚕的面前。
    蚕用没有表情的机械眼注视着乔惊霆，声音中却有着一丝颤抖：“……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获得这样的力量，是藏象吗？！”
    “没错，是你不自量力、妄想控制的藏象。”
    “这就是藏象真正的力量？”
    “或许不止，这是藏象能在三维世界发挥出来的力量。”乔惊霆冷冷地看着蚕，“藏象将力量赋予我，是为了消灭你这个不合时宜的毁灭者。”
    “我不是毁灭者，我是为了将人类从藏象的统治下解放的拯救者。”
    “人类和藏象百万年来和平共处，是你打破了天地的平衡，真正想要成为统治者的，只有你自己的，蚕，只有你。”
    蚕发出疯狂地笑声：“愚蠢，愚蠢的人类，人类的科技在飞速地进步，就算没有我，藏象的秘密也终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以人类的贪婪和自大，只会做出比我更加激进的事，藏象早晚会毁灭人类，除非我们先一步控制藏象！”
    “也许吧，也许你的想法是对的，但你的做法错了，你缺失的人性，恰好是唯一可能取信于人类的东西，我不会去猜测藏象在多久之后会成为人类的毁灭者，我只知道，我现在就要阻止你这个毁灭者。”乔惊霆伸出了手，掌心正冲着那最后一个机械士兵。
    蚕轻声说：“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一道闪电从乔惊霆的掌心释放，将机械士兵劈成了焦黑的废铁。
    平台上呈现一片死亡的寂静，乔惊霆环顾四周，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这些都是他造成的。
    结束了吗？一切真的结束了吗？从他进入游戏的那一刻起到现在，无数次的险象环生，无数次的痛苦绝望，无数次的濒临死亡，甚至刚才他是真的死了，可最终他活了过来，他打败了蚕，他战胜了一直笼罩在他们头顶的毁灭的阴影！
    蚕应该已经消失了吧，不，也许在主机深处，还隐藏着漏网的机器，只要有任何一个机器没有被销毁，蚕的意志就可能逃跑，必须把整个基地都毁掉！
    乔惊霆颤抖着握紧了拳头，体内的力量不仅让他震撼、亢奋，也让他畏惧。他的藏象说得对，这股力量如果被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得到，起毁灭性不亚于蚕，如今他忐忑不已，担心自己会失控。
    但他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自己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乔惊霆穿上了复制人的衣服，捡起了储藏着沈悟非的藏象的金属球和他的惊红锏。跳下了平台，化作一道闪电，去寻找他的同伴和敌人。他在下一层找到了藏起来的白迩和妹妹，幸亏俩人的能力特殊，不然刚才机械军团不停往上冲锋，早就发现他们了。
    白迩失血过多，短暂的清醒之后又是时不时的昏迷，乔惊霆抱起俩人，飞出主机，大喊着乔瑞都的名字。
    最后，在一片残垣断壁之间，他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乔瑞都。
    乔瑞都看到他，黯淡的眼神中终于点亮了一丝光：“你……怎么……”
    “晚点再解释。”乔惊霆又扛上他，重新飞回了平台，他指着头顶的阳光，“我现在把你们送出去，然后我要把整个基地毁掉。”
    “……蚕呢？”
    “被我杀了，但我不确定他的数据会不会逃到漏网的机器人身上，必须让这个地方消失。”
    “贝觉明……呢？”
    “不知道，也许死了，也许活着，但他们会和基地一起埋在这里的。”
    乔瑞都有气无力地看着他：“做你必须做的，但要活着……”
    乔惊霆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我现在，或许已经是不死了。”
    乔瑞都看着乔惊霆眼中的沉静和坚韧，只觉得这个人从内到外的不太一样了，他脸上不免有一丝讶异。
    乔惊霆把三个人同时扛了起来，朝着头顶的阳光飞去。
    光线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刺眼，乔惊霆不免眯起眼睛，才能勉强适应这久违了的阳光。
    他一举冲了出去。阳光铺洒大地，笼罩全身，照射在皮肤之上，仿佛每一个细胞都酥麻了。这就是阳光，真正的阳光的温暖！
    基地之上，是一望无际的雪原，阳光反射在白雪之上，天地间一片刺目的白茫茫，乔惊霆站在阳光之下，尽管连眼睛都睁不开，却感动得想要流泪。
    两年了，他们在这个地下基地生存了两年，同时也在基地构建的残酷游戏里挣扎了两年，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编织着数不尽的恐惧、痛苦、血泪和绝望，他得到了很多，但失去了更多，他获知了这个星球最大的秘密，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这个秘密的联合守护者。
    如今，他终于离开了这个禁锢他们的牢笼，站在了自由的阳光之下，在暗无天日的绝境里，他无数次幻想过这一番场景，如今终于实现了，他却感觉不到喜悦，只有满满地伤痛和悲愤。
    有多少怀着跟他一样的求生意志的人，没有坚持到这一刻，有多少跟他一样有资格、有权利活下去的人，永远埋葬在了黑暗之中。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人，无论是同伴，还是敌人，亦或是非敌非友的人，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就像他不会忘记他所经历的一切那样。
    乔惊霆嘱咐妹妹：“现在只有你能行动，带着他们两个，走得越远越好，我会去找你们。”
    妹妹看了一眼地底，含泪点了点头。
    乔惊霆重新返回了地下，他要杜绝一切蚕可能逃走的可能。
    当他重新返回主机的时候，正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爬上平台。
    乔惊霆一惊：“汤先生？”
    那两个茫然寻找着出路的人，正是汤靖川和天崇？！
    俩人看到他，也颇为惊讶，汤靖川不敢置信道：“你还活着？我以为……”
    乔惊霆苦笑：“以为我们都死光了是吗，我们也差点都死光了，倒是你……”他不解地看向天崇，“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