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我……”崔二郎跟着秦文龙往前边走了去：“我跟你过去瞧瞧她。”
    第216章 救水火（二）
    秦文龙的家在江州城的北城门那边, 一长溜儿的屋子都很是低矮, 不少屋子是土砖的，上边的瓦片瞧着已经很是陈旧, 急需要翻新, 可看起来主人家并没有重新替换新瓦之意，只是简单的在上边盖了一层茅草，枯软的茅草经过日晒雨淋, 此时已经有些泛白，有几根还耷拉了下来，垂到了屋檐下边。
    崔二郎一低头，避过了一根茅草，钻进了走廊下边, 秦文龙双手推开门, 一脚迈了进去：“二郎, 过来坐坐，我先将家里收拾收拾。”
    秦文龙的家不大, 四间小小的屋子，外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有一口井, 盖着盖子, 旁边栽了几株花, 看上去也算是整洁，不像是很久没有人住的样子。
    “我隔三五日就要回来打扫一下。”秦文龙拿着笤帚弯腰扫地，不多时便将那层浅浅的灰扫得干干净净, 又打了一盆水过来，手脚麻利的将桌子椅子擦了下。他家中并没有太多家具，故此打扫擦拭没花多少时间，才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弄好。
    做完这些之后，他洗干净手，从屋子一角拿出了一炷香点上，跪倒在地。
    堂屋正中靠墙之处有一张桌子，上边摆放着一个香炉，香炉之后有两块木质灵牌，崔二郎没有走过去细看上头写着什么字，可是这只消看一眼便很清楚，那该是秦文龙父母的灵位，他每次回来都要给他们上香。
    站在那里看着秦文龙跪倒的背影，只觉他孤零零的甚是可怜，崔二郎心中忍不住也有几分怜悯之心，自己的生父生母虽然将他扔了，可他还有养父母，这么多年来一家人和和睦睦，也算是一种幸福，总比秦文龙要好，即便他想要见到自己的父母双亲，可却再也没有机会。
    秦文龙跪在那里，手中握着香烛，口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他在祈祷着什么，磕了几个头以后，他站起身来，将香烛插进香案里，转过头来看了看崔二郎：“二郎，让你久等了。”
    “没事没事。”崔二郎慌忙摇手：“反正咱们也没啥要紧事儿去。”
    顾小圆的家在秦文龙家的斜对面，有两进屋子，两进屋子中间有一方不算窄小的院子，瞧上去不像是特别穷的人家。顾全福这时候没有在家，据说是去和朋友到外头喝酒去了，顾全福婆娘见着秦文龙，亲亲热热的拉着他的手道：“文龙啊，咋这么久不上我家来了哩？都给大婶盼得眼睛都要望穿！”
    秦文龙一怔，啥时候顾全福婆娘变得这般热情了？以前对他可不是这副模样。
    顾全福与他婆娘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那时候秦文龙与寡母相依为命时没少受他们白眼，秦文龙与顾全福的二小子顾二贵交好，每次过来看他时顾全福婆娘总是鼻孔朝天看，都不带瞧他一眼的，而今日怎么忽然就这般模样了？
    秦文龙有些茫然，只不过脸上依旧是笑容满面：“铺子里最近生意忙，没时间过来，一直想着过来看看二贵，今日才得了空。”
    “哦……”顾全福婆娘的声音拉得老长，脸上的假笑收敛了不少，手也缩了回来，秦文龙有些莫名其妙，冲着她点了点头：“婶子，我去找二贵了。”
    秦文龙的脚还没迈出堂屋，顾全福婆娘追着走了上来，冲着他的后背嚷嚷着：“文龙，你就不去看看小圆么？你不是喜欢她的？可不能因着她现在得了病就不管她了，我们还想着等小圆病好了就跟你来说，给你们俩办亲事哩。”
    秦文龙身子一僵，转过头来：“婶子，你在说啥哩？我可是把小圆当妹子看的。”
    他与小圆一直关系融洽不假，可他真是将她当妹妹看，他喜欢的人是小蝶，不是顾小圆。
    “哎哎哎！文龙你可不能这样哇！”顾全福婆娘拍手拍脚的赶了过来：“你是不是嫌弃小圆现在得病了？小圆年纪轻，有个啥三病两痛的也会很快就好起来，她能当用，你娶回去也不吃亏，只管使唤着她做事生娃就是了！咱们都是老街坊邻居了，我也不给你多要聘礼银子，十五两，十五两就成！”
    “婶子，你咋能这样说话哪？”秦文龙满脸通红，站在门槛那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崔二郎在旁边瞅着，实在有些看不过意，这顾全福婆娘不是明摆着在卖女儿吗？还说什么能当用，娶回去也不吃亏，只管使唤着她做事生娃就是了，这是一个做娘的能说出来的话吗？
    “文龙，婶子是关心你才这样说哩，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满二十了呗，也该娶媳妇了，你娘不在没人管你这事，婶子给你管了还不好哇？”顾全福婆娘热情的凑了上来：“小圆长得俊俏，又能干，你还有啥不满意的哩？”
    “婶子，不是我不满意小圆，可我真的只是将她当妹妹看，您还是帮她再找找吧，小圆妹子生得好，又心灵手巧勤劳能干，肯定有人愿意娶她的。”
    秦文龙用力挣脱了顾全福婆娘的手，逃一般的朝顾二贵的房间跑了过去，崔二郎瞥了顾全福婆娘一眼，也赶紧跟着走到了后边那进屋子。
    屋子里有些窄小，可里边的东西却是收拾得很整洁，其实也是没什么东西好整理——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只小杌子，一把椅子而已。
    “二贵，二贵！”
    房间里没有人，秦文龙有些奇怪，扯着嗓子喊了两句，就听旁边房间里传来了回答的声音：“文龙，我在这边哩！”
    秦文龙犹豫了一下，顾二贵的声音很明显是从顾小圆的房间传过来的。
    “文龙，怎么了？”见着秦文龙踟蹰不前，崔二郎有些奇怪，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咋啦，你不是说过来看看顾二贵和他妹子的么？”
    “嗯，去看看吧。”
    此刻秦文龙的心有几分别扭，素日里到顾家来，虽有时候也会因着顾全福夫妇觉得不舒服，可从未如今日这般尴尬，为何顾全福婆娘要赶着将小圆嫁给他哩？他们俩不是一直说要把顾小圆嫁个有钱人家么？这里头肯定有啥古怪。
    走进隔壁房间，才看了一眼，秦文龙与崔二郎都大吃了一惊。
    靠着墙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一张脸瘦得凹陷进去，似乎皮包着骨头，双眼紧闭，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有醒。
    那还是当初那个水灵灵的小圆吗？秦文龙有些茫然，都认不出来了。
    这姑娘……崔二郎心中瞬间生起了浓浓的怜悯之情，这姑娘也真是遭了大罪，面如金纸，瘦得像一把枯柴。
    床边坐着的那人扶着椅子吃力的站了起来，扶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的朝秦文龙走了过来：“文龙，你今日咋就来了？方才听着我娘嚷嚷着，还不晓得跟谁在吵架，原来是你过来了，她说啥你都别搭理她，她跟我爹可真是疯魔了，不管小圆的病还想着把她卖钱！”
    “小圆的病怎么样了？”秦文龙一步走了过去，低头看了看床上的顾小圆，见她面色苍白里泛着一层淡淡的暗黄色，露在破被外头的手腕枯瘦如芦苇竿子，不由得心中气愤：“不是说唐家打发了一笔汤药银子的？没去给她找大夫看病？”
    “唉……”顾二贵摇了摇头：“就是把唐家带回来的那几副药吃了就没管过她，我将自己偷偷攒下的半两银子去药堂里抓了十来副，早几日已经吃完了。”他的眼圈子一红：“都怪我这个做哥哥的没能耐……”
    “你爹娘不管她，大贵三贵呢？也不管么？”秦文龙气得咬紧了牙齿：“好歹大贵成亲的时候小圆还给了几两银子去做聘礼哪。”
    “大哥……”顾二贵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眼泪珠子只差一点点要掉下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大嫂厉害，大哥挣的银子全给她拿住了，我爹娘那边都没份儿，三弟么……他只说自己的媳妇本都没着落，哪有银子给小圆去买药。”
    “小圆生病不给她治，这是在叫她等死？”秦文龙气得满脸通红：“难怪刚刚还说要我给十五两银子做聘礼娶了她去，这是……”
    这分明是想着在小圆死之前捞最后一笔哪！秦文龙心中一股怒气腾腾的升了上来，没想到顾全福夫妻俩不要脸到了这种地步！
    “不不不，小圆不会死，小圆才不会死！”顾二贵听到秦文龙说出一股死字便有些狂乱起来：“小圆是我最亲的妹子，她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他低头望向躺在床上的顾小圆，怔怔了看了几眼，挪着步子走到了床边，扔下拐杖，一把抱住了顾小圆：“小圆，你会好起来的，你肯定会好起来的！”
    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只裂了一条缝的瓷碗，空的，瓷碗内壁有些许黄褐色的印记，这表明它曾经拿来装过药汁。
    第217章 救水火（三）
    “小圆, 小圆！”
    顾二贵用手轻轻的抚摸过妹妹的脸颊：“小圆, 你听到了哥哥喊你没有？快些醒过来啊，快些醒过来！”
    床上的那个人, 一动也不动, 没有半点反应。
    秦文龙唬了一跳，赶忙快步上前大喊了一声：“小圆！”
    他真不敢相信，去芝兰堂上工之前他还见过小圆, 小脸蛋白里透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就像会说话，怎么现在成了这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嚎什么丧哩？”窗外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嗓音：“不知道娃儿睡着了？”
    顾二贵咬了咬牙，冲着窗户外头大喊了一句：“大嫂，小圆已经大半日没醒了, 我喊她两声, 怕她睡过去。”
    “睡过去就睡过去了呗, 小圆这模样也撑不了几日，早死早超生, 何必到这里死捱着受罪！”窗外那年轻妇人的声音越发的高了几分：“成天躺在床上不干活，还得人伺候她, 她以为她是少奶奶的命？”
    门猛的被推开, 一条人影如旋风般卷着冲了出去。
    “二郎！”
    秦文龙吃了一惊, 赶紧追了出去：“二郎, 你要作甚？”
    崔二郎没有理睬他，腾腾几步便走到了那个手舞足蹈正在说个不歇的妇人面前：“你这人咋说话的，还有没有良心？”
    那个年轻妇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三角眉吊梢眼，见着崔二郎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毫不在意，双手叉腰道：“我说的是我家里人，跟你这个外人有啥关系？莫非你是我们家小圆相好的，想要替她来出头？”
    “我虽与小圆姑娘素昧平生，可就是见不得你们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崔二郎恨恨的盯住了她：“你们赶紧去给小圆姑娘抓药！”
    “哟哟哟，你是谁啊，竟然给她出头？”那年轻妇人偏头打量了崔二郎一番，吃吃的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跟小圆不认识？肯定是你跟她早就有一腿，要不是咋会这样着急？你要是心疼她，就把她接回去治病啊，我们家反正是不会朝水里扔银子，明明白白就要死了，还去抓药？银子扔到水里还能听到响声，给她去抓药，那不是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你！”崔二郎气得眼睛瞪成铜铃大，伸出一只手便将那妇人的衣领给揪住：“你还是不是个人？”
    那妇人慌了神，划手划脚的喊叫了起来：“大贵，大贵！娘，有个蛮子来我们家打劫了！”
    顾全福婆娘冲了出来，见着崔二郎揪住大贵媳妇的衣领不放，也没了主张转身就朝外头跑，一边大喊着：“大贵，大贵，你快回来，你媳妇被人打了！”
    股大贵正端了一碗茶在手里头，在外边跟旁边街坊摆龙门阵，听着自家老娘跑过来说媳妇被人打了，赶紧跑了回来：“哪个王八羔子不长眼，敢打我媳妇？”
    见着顾大贵奔了进来，崔二郎将手一松，把顾大贵媳妇朝外边推了出去，小院子的地面上有些青苔，顾大贵媳妇没有站稳脚跟，踩着青苔朝前边溜溜的滑了过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摸着屁股“哎呀哎呀”的叫唤了起来：“大贵，你可不能看着我被欺负，给我死命的打他，咱们家不能吃亏！”
    顾大贵奔到跟前，气吼吼的伸手冲着崔二郎就是一拳，这拳头还没伸出去，就被崔二郎抓住了胳膊，就如有一把铁钳牢牢将他制住：“你欺负自己亲生妹子还算是个人么！”
    “放开，放开，放开我！”顾大贵想将手抽回来，可却分毫动弹不得，伸出左手想将崔二郎的手扒拉下来，可是他手短，还没伸到崔二郎的胳膊上，又被他一把拧住：“快，你们赶紧去给小圆姑娘抓药，要不是别怪我不客气！”
    “你算老几，敢管老娘家的事情？”
    顾全福婆娘一双手叉着腰，吼着朝崔二郎奔了过来：“我们不给她抓药又咋啦？我自己生的娃，生死都由我，跟你有关系么？”
    崔二郎被她这句话一堵，竟没有法子回嘴——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他有什么权力说话？
    “婶子，再咋样，小圆姑娘是你亲生的女儿，你为何要这么薄待她？”秦文龙也是满心愤怒，可却也只能压着火气好言相劝：“你将小圆姑娘治好了，一家人和睦相处，该有多高兴哪。”
    “治好？”顾大贵婆娘从地上爬了起来，嘴角一丝讥讽的笑：“你晓得要花多少银子不？大夫说了，她撞到了脑袋，即便是治好了未必也能像以前那般灵活，你是打算要我们花钱养个废物不成？”
    难怪他一进门，顾全福婆娘就这般热心要将顾小圆嫁他，原来是这样一码事！甩了包袱还能得一笔银子，可是好盘算！
    “文龙，我跟你说啊，不是我不给她治，万一治不好咋办？这银子不就打水漂了？你要是心疼小圆，就娶了她回家，都是老邻居了，我也不跟你说多了，这个数！”顾全福婆娘伸出了两只手晃了一晃：“十两银子，你白得了一个媳妇，这般便宜哪里去找？”
    “婶子，你咋能这样做……”
    秦文龙气愤得无话可说。
    “怎么了？我们家小圆哪里不好，你这样不想娶她？”顾全福婆娘唾沫乱飞：“你那时候怎么老是往我家跑，还不是相中她了？现在她生病了你就想抛下她？我呸，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盏省油的灯！”
    顾全福婆娘好一通骂，只将秦文龙气得没法子开口，站在一边喘着粗气，可却张不了嘴，顾二贵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他老娘面前，涨红着脸道：“娘，你快别说了，文龙不是这样的人，他真的只将小圆当妹子……”
    “没用的东西，你还向着外人说话？”顾全福婆娘一口唾沫吐到了顾二贵的脚跟：“要不是想着给你娶个媳妇，我用得着问着别人要银子将小圆嫁出去？”
    “娘，我就是不娶媳妇也不能让你卖小圆！”顾二贵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的去拉顾全福婆娘：“娘，我命不好没姑娘愿意嫁我就算了，我不能连累了小圆一辈子吃苦翻不了身！你们就别张罗我的亲事了，给小圆治病要紧！”
    “人都要落气了，治啥治！”顾大贵媳妇在一旁冷冷的哼了一声：“咱们家是有万贯家财还是有金山银山？”
    顾全福婆娘本来脸上有些缓和，听着媳妇这般一提，也将腰杆又直了起来：“你大嫂是个明白人，你咋就这般糊涂？”
    “唉……”
    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堂屋的后门被人推开，一个汉子歪歪斜斜的从堂屋那边扭着进来：“真他妈的都不是东西！”
    “老汉，老汉！”顾全福婆娘跟得了主心骨一般，快步朝那汉子跑了过去：“秦文龙带了个人过来打大贵哩！”
    “啥啥啥？”那汉子一脸红光，半睁着一只眼朝顾全福婆娘看了过来：“你说啥？”
    “你瞅瞅，瞅瞅！”顾全福婆娘的手伸得老长：“那边揪着咱们大贵的，就是秦文龙那个不省事的带过来的狐朋狗友！”
    “敢打我家大贵，兔崽子嫌命长？”那汉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捋袖子：“看老子打不死你这小兔崽子！”
    见着他爹来势汹汹，顾二贵赶忙吃力的朝前走了过去，伸手去拦他爹，却被顾全福推了一把，整个人踉踉跄跄的差点摔到地上，秦文龙赶紧伸手扶住他：“二贵，你腿脚不方当，别着急，这事情总得要解决的。”
    “小兔崽子，你到老子家来耍横，看老子不打死你在这里！”顾全福举起拳头朝崔二郎落了下来，崔二郎眼疾手快，将身子一转，把顾大贵的身子送了出去，顾全福的拳头结结实实的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爹，哎呀呀，轻些打！”顾大贵龇牙咧嘴的喊了起来：“你打的是你儿子！”
    “娘的，还跟老子整上了？谁是你爹，你敢冒充我儿子？”顾全福已经喝了个八分醉，顾大贵的声音在他耳朵边上呜呜的响，好像很熟悉，又好像有些陌生，他努力想睁开眼睛朝前边看，可前边却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脑子里好像有很多人在争吵推搡着，这让他更是怒气冲冲，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朝顾大贵扇了过去：“打不死你这小兔崽子，敢乱认爹！”
    顾大贵被他爹扇得眼冒金星：“爹，是我，真是我！”
    顾全福婆娘又几分着急，朝前边冲着上去，使劲儿拉住顾全福：“老汉，这真是大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