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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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茂庭看着她的笑容,像刺,深深的狠狠的铺天盖地的穿透他的灵魂,他的血液在瞬间凝结。
    “今日你我所言,都任烟消云散。”舒知茵霍然转身,红润的面容上渐无一丝血色。她急步离开,艳红色襦裙在阳光下飞扬,热烈而决绝,如在燃烧。
    景茂庭顷刻间跟至门外,定睛遥望着她奔走的单薄背影。
    齐汀倚着廊柱,忽然发现遇事冷静思路清晰的景茂庭竟然在失神怅惘,丢了魂魄似的。他轻声唤道:“景兄?”
    景茂庭收起视线,语声微涩的道:“派人远远跟着,护送她回府。”
    “嗯。”齐汀迅速去办。
    乘上马车,舒知茵缓缓的阖起眸,颇有些倦怠,心中空落落的丝缕茫然。
    一旁的如锦察觉到了公主的异样,不免疼惜公主再次选择错了人,既然已经如此,索性让公主彻底认清景茂庭,她把迟迟没说的话说了出来:“公主殿下,奴婢听说景大人自幼就被齐家收养,和太子妃是青梅竹马,关系匪浅。”
    美眸睁开,清醒明亮,舒知茵淡笑道:“有情人阴差阳错的未成眷属?”
    “是这意思。”
    难怪景茂庭如此顾及齐家,不仅尚无婚配也不近女色,原来还是个痴情人。舒知茵唇角的淡笑渐深,笑意渐冷。
    马车刚驶到公主府,心急如焚的侍女如瓷赶紧迎上前,禀道:“金谷公主又来府中大闹了,摧毁了一片奇花异草,在摧折那棵古海棠树。”
    舒知茵眸色一凛,金谷公主每次不愉快了,总会来她这里闹。在金谷公主的心中极为根深蒂固的认定,自己所承受的一切不愉快的事都是不公平,所有的不公平都因她而起。
    府中满目狼藉,大片大片的花草被践踏被摧毁,公主府中侍从都焦躁不安,因三年前公主殿下说过‘莫理会她,随便她’,见金谷公主此次不像以前那样吵闹一通后带走昂贵的东西,而是肆意毁坏花草,府中侍从急得跺脚,只能出府四处去找公主殿下,没有擅自上前劝阻。
    在大批侍从的簇拥下,舒知茵面罩寒霜,快步赶往古海棠树。
    海棠树下,金谷公主气势汹汹,环抱着胳膊,命令随行的七八名侍女把花开正艳的花枝全折断。树枝摇晃,零落了厚厚的一地的海棠花,凄凉无恨。
    待舒知茵赶到时,已被折掉一堆树枝。见状,如锦气红了眼眶,这可是公主殿下最喜欢的千年古海棠树!
    舒知茵站定在树下,冷扫着在树上树下折树枝的侍女们。那些侍女不仅不惧,反而更兴奋,折得更欢快,她们都很清楚,每次金谷公主前来,福国公主总是躲避着不露面,任由金谷公主在府中大声呵斥,府中所有东西任由金谷公主自取,一个字也不敢吭。
    福国公主的侍女都暗暗恼愤,福国公主不跟金谷公主一般见识,不予理会,怎么倒还助长了金谷公主的嚣张气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难以相信表面上温婉贤淑的金谷公主如此表里不一。
    舒知茵的衣裙上头发上落着朵朵海棠花,她捏起一朵花在指间轻抚,缓声道:“你还不打算让她们住手?”
    金谷公主趾高气扬的斜暼过去,火气难消的道:“用力折,把树枝全折光!”
    舒知茵冷淡的道:“我的花草被摧残,也是你的人所为?”
    “要不然呢?”发现她不高兴了,金谷公主露出得意的笑,高兴着她的不高兴。
    真是欺人太盛,当众明目张胆的欺辱。
    金谷公主的侍女们窃喜,且等着看福国公主忍气吞声息事宁人的样子。福国公主的侍女们垂首,默默叹息,替公主觉得憋屈。
    舒知茵常声道:“扶金谷公主进珍珠阁里坐坐。”
    如锦和如瓷相视一眼,不由分说的上前握住了金谷公主的胳膊,把她往旁边的珍珠阁里扶。
    这根本就不是扶,而是不知轻重的拉拽,金谷公主的胳膊吃疼,挣扎着喝道:“放手!”
    两个侍女只作没听到,更用力的握住金谷公主的胳膊,拉拽着她快步的进了珍珠阁。在舒知茵跟随进入楼阁中后,如瓷眼急手快的将门关上,把金谷公主的侍女全挡在了门外,迅速栓上门闩。
    金谷公主揉着剧疼的胳膊,手指着两个侍女气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舒知茵朝如瓷使了个眼色,模样憨厚的如瓷走过去,冲着金谷公主恼羞成怒的娇容,扬手就打了一记耳光。
    耳光打得响亮,金谷公主被打得愣住了。
    舒知茵的语声凉如雪,“花木虽不能言语,受到欺辱,也会不开心的。“
    金谷公主震惊,震惊到发懵,掌掴?!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舒知茵翩然而立,站在交错的光影中,就像是一团火,轻轻静静燃烧着的火,谁也不知道那团火下一刻会有什么变化,熄灭?燎原?温暖?灼烫?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寒冬的晨阳,笼罩着金谷公主的懵怔。
    片刻,金谷公主缓过神,握紧拳头朝着舒知茵冲过去,刚迈出一步,就被如瓷拦住了。她抬手就要打如瓷,手刚抬起,就被如锦抓住了。
    如锦和如瓷牢牢的控制着怒红了眼的金谷公主,不顾尊卑的护着自己的主子。
    金谷公主动弹不得,愤怒的咬牙切齿的斥道:“舒知茵,你不过就是皇妃所生的公主,敢这般对待嫡公主,你可知后果!”
    “怎会不知?”舒知茵漠然的道:“你愿自作自受,我奉陪到底。”
    金谷公主重重的哼了一声,恨恨的道:“你不过就是仗着父皇的偏袒,能仗多少时日?”
    “在我有所倚仗的时日里,我不会容忍你牵怒、指染于我喜欢的东西。”
    “哼,好大的威风!能威风多久?”
    舒知茵清冷的一笑,不再与她多言,又朝如瓷使了个眼色。如瓷出手干脆利落,又是一记耳光打在了金谷公主的脸上。
    “这是我对你的谢意。”舒知茵浅浅的笑着,“因为你的准驸马秦启明被杀,我才有幸见识了大理寺卿景茂庭的优秀。”
    金谷公主怔怔的瞪着她,脸上火辣辣的疼,本就破裂的尊严碎得不成形。
    “景茂庭的容貌英俊,身姿挺拔,连一个婢女暗慕秦启明求之不得而杀之的案情也能查证的水落石出,简直太让我刮目相看,他如此出众不凡,完美的无可挑剔,我很喜欢。”舒知茵愉快的笑着,很认真的道:“我要他当我的驸马,不许你跟我抢他。”
    景茂庭……
    趁着金谷公主在琢磨时,舒知茵使了个眼色,如瓷迅速的松开了金谷公主,猛得把门打开,瞬间,在门外偷听的侍女们措手不及的扑倒入内。
    快步穿过慌乱爬起的侍女们,舒知茵昂首走出珍珠阁,站在门外阶上,侧目冷声道:“传我命令,此后不许金谷公主踏入我府中半步。”
    第7章 试一试
    艳阳高照,花草繁茂的平乐宫中生机勃勃,大片的白芍花含苞待放,石子小径旁的绿竹翠叶婆娑。蔷薇花架下,舒知茵与荣妃并肩坐在藤椅上,吃着自江南上贡的甘蔗。
    荣妃是舒知茵的生母,是位容貌秀丽的妇人,温温柔柔的,眉眼含笑,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恬静婉约,在温润的岁月浸染下,散发着香软舒心的亲切气息。
    瞧着若有所思的女儿,荣妃遣退了侍女们,轻问道:“是什么心事纠缠你数日了,还不能跟母妃说?”
    舒知茵笑了笑,用长甘蔗拢着飘落在地上的蔷薇花瓣,常声道:“在盘算着扶持三皇兄为太子。”
    三皇子的母妃早逝,自幼被荣妃照顾,与荣妃的关系亲厚,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为何又升起此念头?”荣妃目露惊色,紧握着女儿的手,温言问:“他们又招惹你了?”
    “未雨绸缪。”舒知茵语声淡凉的道:“孩儿不愿在数年之后惶惶不可终日。”
    可想而知,一旦金谷公主的胞兄太子殿下登基为皇,她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荣妃轻道:“所以你才要选一个好夫君,嫁入一个好门第。”
    “再好的夫君再好的门第,不也是笼罩在皇权之下,根本抵挡不住霸道的皇权,脆弱的不堪一击。”舒知茵的眸色清亮,“扶持三皇兄坐拥皇权为上策。”
    “是绝不可行的上策,”荣妃压低声音道:“你不知你父皇的为人?”
    舒知茵牵了牵唇角,“父皇自登基为来,始终以国事朝政为重,最讲究体统。”
    “当朝皇后娘娘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太子殿下言行端正,太子妃殿下是齐老的嫡女且品性贤淑,你知你父皇最讲究体统,岂会另立太子使国运动荡?”荣妃耐心的道:“去年你有拥护三皇子的念头时,三皇子便被皇帝派离京城去修皇陵。五年前,皇帝就明确下令‘朝臣胆敢扰了三公主的清静,革职勿论’,俨然是杜绝你与朝臣往来,以免你牵扯到朝堂事宜而误入歧途。”
    “是啊,他不许结党营私,不许外戚擅权,不许乱了规矩,克以律己,就连深爱一个女人也不显露。”
    天下人皆知当朝皇帝勤政爱民不好女色,后宫永远是六位嫔妃,从不专宠谁,他对皇后尊重,对皇妃一视同仁,每个月固定只召幸十次,召幸何人全由他的乳母李嬷嬷做主。由于舒知茵倍受皇帝的盛宠,李嬷嬷为了巴结她,常是每月安排荣妃侍寝五六次。有日李嬷嬷跟舒知茵发生了口角,为赔罪,李嬷嬷甚至在当月安排荣妃侍寝十次。
    鲜少有人知道,舒泽帝是爱荣妃而宠其女儿,并非是荣妃沾了女儿的荣光。舒泽帝深知宠妃祸国的悲剧,便克制自己的感情不外露,只宠爱公主,让世人以为是母凭子贵。为了避免发生恃宠夺嫡的后患,每次荣妃侍寝后,龙种皆不留,以至于皇子公主共十四位,荣妃所生只有一女。
    “他是一国之君,要以大局为重,这样做有何不妥?”荣妃的眼睛里尽是懂得与理解,她懂得他是皇帝,理解他身为皇帝该有的立场与不得已。
    “国泰民安没有不妥。”舒知茵慢慢的吃着甘蔗,慢慢说道:“他健在一日,孩儿能风光一日,有底气不受任何人的欺辱。有朝一日,没有了他的庇护呢?”
    “无论如何也不可觊觎皇权,太冒险太艰难,是一条你父皇绝不容忍的不归路。”荣妃神情紧张的道:“你父皇绝不会原谅你乱了规矩,绝不会。”
    “孩儿想博一博。”舒知茵很冷静,她始终知道危机的存在,也早已意识到不能再一味的如父皇所愿的不闻世事只顾享乐。
    “必死无疑!”荣妃疼惜的望着女儿,“绝无胜算。”
    舒知茵笃定的道:“一生不过弹指间,孩儿想活得痛痛快快,生死无憾。”
    荣妃心下一惊,她们母女常促膝谈心无话不说,她渐渐发现女儿对生命和人性有着超乎寻常的淡漠,近乎薄凉,越发的难以捉摸。她定睛瞧着女儿,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身处在浮华的京城之中,舒知茵眼明心净,看穿了太多的阴暗邪恶,她一直在试图发现正直与光明,并相信一定会有,于是,在这混浊的尘世里,随欲而安。
    迎视着母妃眼神中的浓浓温暖,这是长时间的幸福知足才有的气息,真是尤为珍贵的美好,舒知茵忽然一笑,道:“没事,只是觉得世人多虚伪自私薄情,孩儿有些远虑。”
    荣妃温言的轻语道:“你太过远虑了,眼前的形势尚没有那么紧迫,何不先抓紧时机寻位夫君,让他为你挡风遮雨,余生轻松的安安稳稳。”
    “难寻到不唯利是图、不见风使舵、不虚伪薄情的夫君。”
    “有一人。”
    “谁?”
    “齐汀。”
    “齐汀?”舒知茵觉得耳熟,一时忘记在哪里听过。
    “齐老的嫡幺子齐汀。”荣妃道:“齐家的家风纯正,他是齐老的继室所生,是太子妃殿下的胞弟。他自幼四处游学,禀性温良低调,如是闲云野鹤。”
    舒知茵笑道:“他的父亲功成身退桃李满天下,他的胞姐是太子妃,他还有个深得皇帝和太子殿下器重的兄长景茂庭,两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也身居要职,他似乎确实不错。”
    “你意下如何?”
    “如果他当真是位如意夫君,金谷公主怎会不择他为驸马?”
    “金谷公主很有心下嫁他,是他不娶。”
    “嗯?”
    荣妃道:“金谷公主去年及笄后,请过一道圣旨赐婚,赐婚圣旨进了齐家,齐汀当即拒接圣旨,道是不娶皇家女,若是硬逼他娶,他一定逃婚离京,死也不再回京。”
    “竟有此事?”舒知茵的眼睛一亮。
    “千真万确,”荣妃轻道:“齐老颇为无奈,亲自进宫向皇帝、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金谷公主道歉,皇后娘娘失落的接受了道歉,皇帝才收回了成命。”
    “他不娶皇家女?”
    “虽说他扬言不娶皇家女,但若是他对你动了心娶你入齐家,依齐家的家风与威望,定会护你周全。”
    舒知茵一字一字的念道:“动了心。”
    “想方设法让他对你动心,爱慕你,保护你。”荣妃相信依女儿的美貌和风度必能赢得齐汀的爱。
    “除非他这个人有令我欣赏之处。”
    “有,他有。”
    舒知茵想了想,道:“孩儿有兴趣去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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