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节

    “哪有的事。”父亲伸出手，将他拉了过来，紧紧地抱住，“妈妈是可怜爸爸，知道爸爸没有小棋不行。”
    “真的吗？”
    “真的啊。”
    傻孩子。
    妈妈不是不要你了。
    妈妈是不要爸爸了。
    妈妈。这个词，在千里心中，很陌生，很遥远。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日后，与母亲的重逢，竟会是以那样一种方式。
    父亲不知道，千里小小的心里，已不知不觉地装了很多东西。
    他见过，父亲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他以为千里睡着了，才终于放下了防备。
    爸爸为什么哭呢？
    千里想。
    因为妈妈不在吗？
    因为生活太艰难吗？
    千里隐约地懂得了，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看去的那么简单。
    而父亲，也在无形之中教会了他，什么叫坚忍。
    9岁那年，有一天，父亲正在浏览网页，突然大喊一声，吓到了千里。
    父亲站起身来，把他高高抱起，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小棋，ql赢了！blue赢了！我们赢了！”
    父亲忽然间吐出一堆生词，千里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ql是一支国内的战队，blue是其中的王牌选手，这一年他们在某个游戏的比赛中拿到了国内赛的冠军，代表国家参加世界比赛，最后获得了季军。
    “季军是什么？”千里问道。
    “季军就是……”父亲想了想，说道，“第三名。但是已经很厉害了！”
    “为什么不拿第一名？”千里又问。
    父亲一怔，看了千里一会，才说道，“我们一定能拿到冠军的，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这四个字，在千里的心里，回响了很久很久。
    10岁那年，为了庆祝千里的生日，父亲带他出了躺远门，那是千里的第一次远行，尽管他们去的地方其实很近，同省的一个城市，一百多公里而已。
    可那地方在很偏僻的山旮旯……
    以往，他们过年过节不是在家打游戏，就是出门打游戏……逛街或者别的娱乐场所不是两人的菜，吃的能填肚子就行，游乐场……自那一次偶遇后，千里再也不肯去了。
    大热天之下跋涉了好几个小时，正当千里觉得自己要热晕之际，目的地总算到了。
    “哇——”
    看到眼前的场景，千里惊叫出声。
    那是一个马场。
    马场不大，但周边是山区，理论上想骑到哪都行。
    马场的老板是父亲的一个老朋友，久别重逢，甚是热情，酒菜都准备好了，千里却无心于美食，整颗心都被那一匹匹骏马吸引住了。
    “哈哈哈，别急，我们能在这玩好几天呢。”父亲摸摸他脑袋。
    迫不及待地吃完饭，老板亲自带着他们参观，首先去的却不是马棚，而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射箭场。
    这老板不是一个普通的老板，他是一个有梦想的……凡人。
    老板素来醉心于传统文化，主要是骑射方面，尤其是射箭，不仅研究得深入，本身也技艺了得，但这个领域着实小众，市场拓展不开来，想靠这个挣钱太难。可老板没有放弃，在这偏远之地以最小的成本开设了一家马场，顺道坚持射箭这个爱好。
    父亲年轻时跟他玩过一阵，学到了不少东西，更重要的是，两人那股子对喜好之事的执着和热忱如出一辙，故十分投机，虽然后来的追求不同，也不影响两人的交情。
    老板特意给千里找来了一把儿童弓，千里拿着弓好奇地端详起来，不一会儿，目光又被走到场上的父亲给吸引了过去。
    千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的一举一动，他侧身站直，转头，目视前方，平举手臂，放直长弓，抬起右手，上箭，拉弦。
    瞄准。
    松手。
    砰——！
    正中靶心！
    千里张大了嘴。
    “厉害厉害，”老板鼓起了掌，“老实说，你是不是有自己偷偷练？”
    “哪有，”父亲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瞎蒙的，运气好。”
    这一天，那道帅气的身影，那百步穿杨的英姿，深深地印在了千里心中。
    那一刻，千里坚定了一个想法。
    父亲是他的盖世英雄，永远都是。
    “我也要玩！”千里叫嚷着跑到父亲身边，迫不及待地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拉起了弓。
    “你动作不对——”父亲纠正他。
    “啊？”千里疑惑地看了看父亲，松开了手，刚刚拉紧的弓弦嘣地弹了回去。
    “哎，”父亲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弓不能空放，会把弓弹坏的，以后记住了。”
    “哦，”千里用力地点头，“记住了！”
    在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以及老板时不时的纠正下，千里终于凭自己的力量射出了第一箭。
    有点歪，插到了箭靶的边缘，差点就脱靶了，千里却很高兴，马上就射起了第二箭、第三箭……
    直到箭靶上被插得密密麻麻，有几箭离靶心竟只有一步之遥。
    “小朋友学得很快啊。”老板不由称赞道。
    “嘿嘿。”千里一点也不谦虚地笑了起来。
    “手疼吗？”父亲问道。
    “疼！”
    “还玩吗？”
    “玩！”
    父亲笑了笑，“好，再玩一会。”
    “嗯！”千里应了一声，转身又跑向箭靶前了。
    喜欢玩游戏的人，大概都有一个共同点。
    乐于挑战。
    千里在箭场一赖就赖了半天，直至太阳下山还意犹未尽，吃过饭后，千里在院子里蹦跶，老板则和父亲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叙旧。
    “这么久不见，没想到你发生了那么多事啊。”老板感叹道。
    “哈，”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只能怪自己。”
    “我也比你好不了多少，”老板倒满自己的酒杯，“我老婆不愿意跟我来这，不舍得辞了她那公务员的工作。”
    “那你们现在……”父亲试探着问道。
    “就这样吧，我有空就回去，她放假了也会过来，先这么过着喽。”
    “你女儿呢……？”
    “老婆带着呢。”
    “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公主，就你是个例外。”父亲笑道。
    “是啊，我不像你，我不是个好爸爸。”老板叹息一声。
    “她也不容易。”父亲说。
    老板默然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举起杯子，父亲见状，也拿起自己的酒杯，铛地一声，空中相碰。
    没人容易。生活本身就不容易。
    “你这行现在怎么样？”父亲又问。
    “难。你这行呢？”
    “差不多。”
    “咱两真是难兄难弟啊。”老板乐呵道。
    “我相信会好的。”父亲的目光很坚定。
    “真是想象不到你也会有带孩子的一天。”老板望向不远处自个玩得很起劲的千里，说道。
    “我也想象不到，小棋的出生本来就是个意外。”
    婚姻？家庭？孩子？所有这些，他原本都觉得那么遥远，却因一场意外怀孕，强行地被全部打包塞到他的生活里。
    恋爱阶段，他就和雪枫再三商量，他不是不想结婚，不是不想要孩子，他只是希望能多给他一点时间。
    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啊。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先见之明是有道理的，维持一个家庭，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
    所以，他失败了。
    “不过，很多事说不准的。”父亲喃喃道，“可能我真的是老了，感觉有点拼不动了，有时候看着小棋，就像看着未来。”
    “怎么？想把儿子培养成你的接班人？”
    “没那么严重。”父亲哈哈一笑。
    但是，说完全没有期望，也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