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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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令月更不服气,“好!”
    一个眉峰轻蹙、弱不胜衣的小娘子扯扯赵观音的衣袖,柔声道,“我们今天是出来赏春的,何苦为一个斗花草闹得不愉快?”
    赵观音不耐烦地挥开她,“沉香,你别管。”
    韦沉香眼圈微红,咬着嘴唇,一副将哭不哭的模样。
    李令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韦沉香,你敢哭,下次我不许你们韦家人再来参加樱桃宴!”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韦沉香的眼泪立马溢出眼眶,淌了一脸。
    众人只得放下斗花草的事,先去安慰她。
    赵观音气得跳脚,搂住韦沉香,“你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韦沉香哽咽道:“没、没人欺负我,赵姐姐,你别比了吧……”
    李令月最怕看到韦沉香哭,明明比她年长几岁,整天挂着一张哭丧脸,见人就流泪,一点都不可爱,可赵观音那些人还就把她当成宝一样哄,真是扫兴!
    她让昭善收起琉璃碗,觉得好生没趣。
    一回头,看到站在一盆珊瑚旁边挪不动脚步的裴英娘,立刻挂起满脸笑,“小十七,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
    裴英娘正在估算那株珊瑚可能值多少铜钱,“阿姊,比赛分出结果了?”
    “还没呢,还得重新找个稀罕东西。”李令月撇撇嘴,“韦沉香又来装好人了,先不去管她们。”
    裴英娘两手一拍,“阿姊不必心烦,等夜里华灯初上,我让人把为阿姊准备的宝贝取出来,赵二娘绝对输得心服口服!”
    李令月揉揉她的脸,漫不经心道:“好好好,我等着。”
    心里却在盘算,等回宫后,想办法打开李治的私库,偷偷拿几样贡品出来,一定能胜过赵观音家里藏的珍品。
    午间开宴,众人或盘腿围坐在帷幕下的地毯上,或把胡床搬到池边,临水用膳。
    有几个少年郎,找来几条小船,荡舟湖上,在船中饮酒作乐。
    李令月看了觉得好玩,让昭善寻来一条小舟,拉着裴英娘一起上船。在船上坐了一会儿又嫌水上太清净了,催促让船娘靠岸。
    武皇后撇下一众女眷贵妇,带着几位随身女官和心腹属臣,在守卫森严的杏花阁召见及第进士。
    李令月和裴英娘登岸后,躲在一旁的小亭子里,窥看今年的新科才子们。
    隔得太远,进士们全部裹幞头,着红袍,看起来只有高低矮小之分,五官一概看不清。
    李令月垫着脚,趴在栏杆上,脖子伸得老长,“听说今年的新进士里有位王姓郎君,才十几岁就杏榜有名,刚才韦家的小娘子说他生得比三表兄还俊,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模样。”
    裴英娘倚着栏杆,轻轻一笑,没跟着李令月一起探头探脑。李令月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薛绍是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她不敢苟同,李旦、执失云渐,也都生得很俊朗啊!就连武家兄弟,也面貌端正。
    阿父李治也相貌堂堂,人到中年,还气度不凡,年轻的时候肯定风度翩翩,说不定比薛绍更俊秀儒雅。
    高台下响起一串从容的脚步声,一个梳单髻、穿窄袖襦裙的丽人拾级而上,“两位贵主,亭中幽冷,不宜坐久,贵主请回。”
    来人是房瑶光。
    上官璎珞改头换面,成为武皇后器重的女史后,便以男装示人。房瑶光弓马娴熟,不输男儿,却坚持梳高髻,穿女装。
    李令月知道房瑶光是武皇后派来的,不敢多待,拉着裴英娘离开。
    房瑶光目送二人远去,转身回去复命。
    一个穿小团花圆领袍的青年官员迎面走过来,看到她,微微颔首,“房女史,刚才和太平公主在一起的小娘子,可是圣人去年刚册封的永安公主?”
    房瑶光面无表情,“表兄,你想打听什么?”
    青年微微一笑,“瑶娘,你不必多心,你应该记得,我有位姨母夫家姓裴。”
    房瑶光眼眸低垂,“既然你已经知道她的身世,想必连她的生辰八字也了如指掌,何必多问?”
    一甩袖,抬脚走开。
    青年笑了一声,“还是这个脾气。”
    “王御史!”
    几名穿红袍的及第进士从阁中走出来,叫住青年,脸色有些不好看。
    王御史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
    进士们叹口气,“令弟惹怒天后,被武奉御带走了。”
    第27章
    酉时末, 天已经黑透,无月无星, 四野暗沉。
    巍峨古朴的含凉殿静静矗立在深沉的夜色中, 晚风轻轻拂过,罗帐轻摇,树影婆娑, 空旷的廊芜间回荡着金吾卫沉缓的脚步声。
    几名宦者手提琉璃宫灯,从黑黢黢的宫墙下走过。当中一人,裹幞头, 穿盘龙锦圆领袍衫, 气度雍容, 斯文儒雅, 眉宇间隐隐带着几丝郁色,赫然正是圣人李治。
    他抬头看一眼黑沉沉的夜空,“小十七在上阳台预备了什么?”
    宦者笑着道:“大家, 永安公主再三交代,不许奴等多嘴,大家到了就晓得了。”
    李治微微一笑,眉间郁色淡去几分,“你向来老成,怎么也和她们一样学会促狭了?”
    宦者躬身垂首,知道李治心情不错,顺着他的话笑着打趣自己:“奴少年时也是个活泼爱玩的,因有幸服侍大家, 不敢浮躁,装了十几年的闷葫芦,没想到本性难移,今天还是原形毕露,让大家见笑了。”
    李治笑了笑,回头看一眼默默守卫的执失云渐,“大郎前段时日每天往来于安平观,应该晓得十七在鼓捣什么罢?”
    执失云渐点点头,五官在朦胧的灯光下愈显深邃俊朗。
    “是什么?”李治问他。
    执失云渐眼帘微抬,右手始终搁在佩刀边沿,灰褐色双眸频频扫视廊柱殿宇间的阴影,随时注意四周的动静,“臣不会说的。”
    李治愣了一下,被他气笑了。
    执失云渐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依旧板着一张端方脸孔,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上阳台建立在宫城最西边,台阶平缓,李治带着几分好奇和期待,在宦者们的簇拥中拾级而上。
    高台上空空荡荡,凉亭回廊里黑乎乎的,连灯都没点一盏。
    李治怔愣片刻,环顾一圈,回头看向执失云渐,等着他解释。
    执失云渐手扶弯刀,坚守自己的职责,一句话不多说。
    看起来,他虽然知晓裴英娘准备的惊喜是什么,但也不清楚高台上为什么会空无一人。
    李治左顾右盼,继续寻找,小十七绝不会无缘无故把他诓骗到上阳台来吹冷风。
    “阿父。”
    台阶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喊,一人从另一个方向登上高台,轻袍皂靴,俊秀飞扬,一双眼眸亮得惊人。
    李治诧异道:“旦儿?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武皇后已经派人回宫传话,说他们一行人戌时才能返回蓬莱殿。
    宵禁、戒严可以束缚王公贵族,对武皇后没有任何影响。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每年上元佳节,城中没有宵禁,老百姓们可以走出家门,自由出入于里坊长街间。皇城中的贵人们也会换上平常装束,去繁华熙攘的市井与民同乐,有时候闹到后半夜才会回宫。
    李旦面色和缓,眉眼间有淡淡的笑意:“英娘怕阿父寂寞,托我回来为阿父助兴。”
    李治深深地看他几眼,感慨道:“好了,晓得你们兄妹俩最亲近,只瞒着我——快把东西取出来罢,不许再藏着掖着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催促之意显露无疑。
    李旦应了身“是”,回转过身,拍了拍手。
    四名宦者抬着一口沉重的彩漆大弓上前,长弓看起来十分笨重,几个宦者合力才抬得动。
    他左手抓起长弓,右手从宫人背负的箭囊里抽出三支羽箭,搭在弓弦上,三箭连发,对着苍茫的夜空激射而出。
    寂静中响起一串尖锐的破空之声。
    仿佛是响应羽箭刺破空气发出的锐响,西边的禁苑深处也跟着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哨声,接着只见无数道亮光乍然蹿起,像燃烧的火球一样,呼啸着飞向高空!
    高台上的众人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李治也神色震动,注视着那一颗颗平地而起的火球,浑浊的眼眸里倒映着闪碎的流光。
    不等他们发出惊呼声,那数条拖着银色尾巴的火球忽然在云层中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继而碎裂成无数颗璀璨的星辰。
    裹挟着雷霆之势的轰隆声响过后,漆黑的夜空陡然迸射出万点星光,姹紫嫣红一片,七彩的光芒在寂静的黑夜中闪耀,照亮整座宫殿。
    华光没有多做停留,很快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夜中。
    灿烂夺目,芳华刹那,像一颗颗坠落的繁星,美得出尘脱俗,惊心动魄。
    执失云渐在护送裴英娘往来安平观期间,已经见过这种景象,神色如常,没有失态。
    李旦侧头轻扫他一眼,拧起长眉。
    宦者们头一次看到会在空中炸开的火球,就没这么冷静了,以为是天降异象,下意识趴伏在地,吓得两股战战,汗如雨下。
    李治毕竟是天子,在一开始的诧异震惊过后,很快恢复常态,心里虽然仍旧惊愕激荡,但面上却平静淡然,“那是何物?”
    李旦轻声道:“烟花。”
    李治年纪越大,眼疾越来越严重,不能清楚视物,但此刻在空中绽放的火花,却像是在他眼前炸开的一样。
    大概居住在长安城北边里坊间的老百姓们,和他是一样的感受。
    那么绚烂美丽,璀璨夺目,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就像有神罗大仙藏在云巅之上,俯视凡尘,挥一挥衣袖,洒下整条银河。
    凡间俗子无法亲近亵玩,只能匍匐在地,仰望它的壮丽辉煌。
    李治在五彩缤纷的光晖中笑着摇摇头。这样世所罕见的壮观景象,乍然在黑夜中腾空而起,今晚长安城内,不知有多少人将夜不能寐,不出三五日,夜空中的异响,会传遍整座中原大地。
    难怪小十七前几天特地请求他的准许,说自己会闹出很大的动静,要提前布置,得派北衙驻军沿路看守,还提醒他加强长安城内外的防卫,派武侯沿着里坊家家户户解释缘由。
    然而老百姓们谁敢相信这只是小娘子们的斗花草?在他们看来,神佛显灵也不过如此。
    这场惊喜,还真是又惊又喜。
    此刻,启厦门长街上,正在返途中的无数贵族男女和他们的豪奴壮仆们,一个个惊慌失措,肝胆俱裂,反应没比李治身边的宦者好多少。
    宫婢们提着裙角四处乱窜,试图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流星坠地!流星坠地!”
    有人仓惶落马,瘫在地上,仰望着空中炸响的烟花,面色青白,满脸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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