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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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闹氛围一直持续到上元节。
    城内三天放夜,坊门彻夜开放,不禁外出。千盏万盏花灯齐齐绽放在长街内外,如云蒸霞蔚,璀璨夺目。
    小娘子们身裹绫罗绸缎,头戴珠翠花钗,郎君们骑马仗剑,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相约出游。
    又是一番车马塞道,比肩接踵。
    裴英娘在宫里住到上元节后的第三天,这天吃过焦圈,去含凉殿辞别李治。
    冬日天亮得晚,内室点着灯笼,火炉床内暖香扑面,李治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正合目假寐。
    新年前后的庆祝活动一场接一场,他不必场场出席,还是免不了劳累。
    “阿父。”裴英娘跪坐在榻边,帮李治捶腿,“今天可好些了?”
    李治抬起眼帘,茫然了片刻才认出她,微笑着道:“十七来了。”
    一旁的内侍欲言又止。
    李治看一眼内侍,笑容一黯,“今天是不是要回去了?”
    裴英娘咬了咬嘴唇,强笑着道:“春社那日我再进宫来陪阿父。”
    春社是民间的节日,农人们会在这一天祭拜土地神,祈求丰收。
    李治抬起手,他只穿着里衣,绸衫透出细瘦的胳膊,揉揉裴英娘的发顶,轻笑两声,“马上就要出嫁了,怎么能随意出门?”
    裴英娘没想露出伤感神色,但眼眶还是湿了,哽咽道:“我舍不得阿父。”
    “乖。”李治坐起身,继续轻拍裴英娘,“阿父也舍不得十七。”
    内侍见状,眼珠一转,躬身解劝,“娘子莫要伤悲,出阁成大礼那天大家送娘子出门,第二天新媳妇拜见翁姑,娘子还不是得到大家跟前来请安?”
    这话故意说得促狭,裴英娘不想惹李治伤心,破涕为笑,红着脸抽出一张粉青丝帕,在眼角按了按。
    李治也被内侍的话逗笑了,前脚送出去,后脚十七还是留在李家,只是不知道要不要改口叫他“阿翁”。
    他畅想了片刻,示意内侍把准备好的一份诏书拿出来给裴英娘。
    诏书经过画日、画可几道程序,中书省、门下省留有存档,天子亲笔所书,不容置疑。
    裴英娘展开绢帛,看完诏书上写的内容,瞪大眼睛。
    这是一份义绝书。
    夫妻和离,和离书必须由丈夫来写,以示夫妻情义断绝,以后各自婚娶,两不相干。
    义绝则是朝廷出面,判定一对夫妻断绝关系,强迫二人分开,若是丈夫和妻子哪方不从,得乖乖服刑。
    “你若还是公主,不管你嫁了谁,我都能放心。宗室公主,就算不能一辈子受父兄庇佑,也能一生富贵荣华,享尊处优。尚主的驸马,不论官衔高低,绝不敢欺负你。”李治缓缓道,“可是你现在成了王妃,那就不一样了。旦儿现在对你情根深种,焉知这一份深情能持续到几时?”
    李治是男人,深知男人薄幸,在遇到皇后之前,他和当时的太子妃感情融洽,何尝不是一对羡煞旁人的少年夫妻?
    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古往今来,负心薄幸的故事实在太多了。
    他就是其中之一。
    小十七这么乖巧,不是那些蛇蝎妇人的对手,她应该安安稳稳,平平顺顺,被人捧在手掌心里疼宠呵护,不能被丈夫欺骗冷落,过那种空守闺房到天明的凄苦日子。
    一天都不行。
    “旦儿是我的孩子,你也是我的孩子,在我眼里,你们是一样的。”李旦合上绢帛,塞进裴英娘的掌心里,“十七,若是将来有一天旦儿变心了,对你不好,拿出这份诏书,走得远远的。为父宁愿你们义绝,也不想看到你们互相折磨,彼此仇视。更不想你们反目成仇,把这些年的情分全部耗尽。”
    所以一开始,他并不赞成这段婚姻。
    裴英娘眼里的泪还是掉了出来。
    她握紧绢帛,双手发颤,指尖用力到发白,“阿父,我记住了。”
    李治抬起她的脸,拂去她眼角的泪花,暗悔不该在婚前惹她垂泪,哄她道:“别怕,这只是为父杞人忧天而已。你们是天底下最般配的夫妻,旦儿爱你敬你,为父相信他的真心。”
    裴英娘笑中带泪,“阿父不用为我担心,他敢对我不好,我就用鞠杖抽他!他保管服服帖帖的。”
    李治轻叹一声,和她一起笑,“嫁妆里有鞠杖,象牙的、楠木的都有,你回去好好挑挑,选一枝趁手的,该打的时候不能心软!”
    说了好一会儿家常话,裴英娘才告辞离宫。
    回到醴泉坊,她把义绝书藏到妆奁里。
    想了想,不放心,李旦曾经亲手为她洗脸扑粉,万一他哪天心血来潮,要为她画眉点翠钿,看到义绝书怎么办?
    她左思右想,让忍冬和半夏抬出装月事带子的箱笼——她教会府中仆妇用棉花缝制月事带子,仆妇做了许多备用。
    小娘子们贴身用的东西,就不信李旦好意思翻!
    她拍拍箱笼,想起一事,问半夏:“库房有多少枝鞠杖?一枝不落,全带上!”
    郎君们风行打波罗球,小娘子出嫁,嫁妆里总会带上几枝精美的鞠杖,送给丈夫当新婚礼物。
    她的鞠杖不是礼物,是吓唬李旦的大棒!
    “啊……”半夏傻了半天,去库房清点。
    因为临近出阁,府里该收拾的大件已经收拾好了,剩下的东西杂乱堆放在库房,为了搬箱笼,她特意把蔡净尘叫到偏殿帮忙。
    数清楚后,她回来告诉裴英娘,“有五十枝。”
    裴英娘哑然,这也太多了吧!
    蔡净尘在一旁补充道:“除了鞠杖,还有十只斗鸡。”
    连斗鸡都有?
    裴英娘摆摆手,正好有事要问蔡净尘,撇开斗鸡的事,叫住他问,“行李衣裳收拾好了?”
    蔡净尘点点头。
    “多带些人手,南边去年闹水灾,今年必有匪患。”她还想叮嘱几句,那边长史过来找她禀告事情。
    她匆匆道:“你先回去,出发的那天再过来。”
    蔡净尘嗯一声,目送她走远,直到她的身影转过回廊完全看不见了,才拔腿离开。
    相王和娘子大婚,圣人高兴,大赦天下。
    娘子为他阿娘争取到返回长安的机会,这一次他再去跪求,一定能把阿娘接回长安。
    社日过后,时序渐暖。
    春到花朝,庭院里的杨柳渐次染上浅浅淡淡的绿意。透过如织柳烟,依稀能看见粼粼波光,碧池平滑如镜,倒映出晴朗碧空和卷舒云絮。
    一对彩羽鸳鸯划过水面,像漂浮在白云之中,安详自得。
    因为花朝过后就是李旦迎娶裴英娘的大喜之日,府中仆妇、婢女忙得脚不沾地,没有辰光为百花庆祝生日。
    裴英娘十五岁的生辰过得人仰马翻。
    除了二圣的赏赐,诸位王公大臣、皇室宗亲纷纷上门赠送添妆礼以外,相王府也大咧咧派人来送礼,杨知恩大摇大摆求见裴英娘,被李令月派来的仆从打了出去。
    夜里,李令月和裴英娘抱怨,“明日才是迎亲吉日,八兄这么心急做什么?才两天没见,就这么毛躁。”
    裴英娘坐在镜台前,忍冬和半夏正为她卸妆。
    今天府里来了许多命妇,琼娘为她上了大妆,装扮需要花一个多时辰,卸妆也麻烦。
    余光看到李令月躺在帐中打哈欠,她抿嘴笑,“阿姊早些睡吧。”
    李令月已经开始显怀,担心她夜里害怕,特意搬到亲仁坊来陪她度过出嫁前的最后一晚。
    “我不困。”她继续打哈欠,强撑着说,“我得好好教你,等你嫁过去,八兄休想哄骗你。”
    她说着说着,眼皮越来越沉重。
    不一会儿,床帐内传出沉缓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裴英娘笑而不语,烛火昏黄,铜镜反射出柔和的浅黄光芒,她摸着手上的鎏金翡翠镯子,心里异常的平静。
    从明天开始,她就是李旦的妻子了,他们要同床共枕,日日相伴。
    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有那么多人的关爱,有那么多数不清的宝石金子……她不怕!
    现在李旦应该比她更紧张,不知道他的进门诗、催妆诗、奠雁诗、撤障诗、障车诗、却扇诗准备好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唐朝人的审美应该是这样的:
    就是这么美,就是这么自信!
    ··········
    文中的驱傩词摘抄自敦煌文献,应该是安啥啥乱之后到晚唐时期的驱傩词,挪用了。
    第132章
    长安已是桃李争芳吐蕊, 柳色青青时节。
    数千里外的塞外, 依旧大雪纷飞,朔风呼啸。
    夕阳西下,一人一骑忽然出现在地平线上, 沐浴着绮丽明媚的云霞,飞快驰过人烟罕至的古道, 马蹄踏响, 溅起一簇簇尘土。
    十余骑遥遥缀在他身后,紧赶慢赶,始终赶不上最前面一骑的速度。
    马上之人个个虎背熊腰, 穿圆领缺胯袍,佩横刀, 负长弓,威风凛凛。
    因为连夜赶路,他们一个个眼中布满血丝, 双唇干裂, 喉咙渴得要冒烟。
    没人敢停下来休息,郎君座下的神驹跑得太快, 他们耽搁几息, 就彻底追不上了。
    “天使是来送信的,又不是要宣旨封爵, 郎君为什么这么着急赶回来?”
    一人悄悄问同伴。
    剩下的人屏气凝神,没人回答他。
    赶回都护府,早有部署、亲兵数十人迎接出来, 护卫们纷纷下马,“郎君呢?”
    “郎君去前厅了。”有人答。
    不洗漱,直接满头大汗,满身臭味去见天使?
    众人暗暗道,难不成天使送来的是副都护的家信?或者说送信的天使是副都护的旧友,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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